八方內海,北方大水。


    紅塵現了人形,靜立在水麵上。一旁,一眾兄弟都用輪光護住了自身。突地紅塵現了狐瞳,厲嘯狐鳴一聲。她化作一道虹光,手上交錯一繞,祭起三尺,泛淡紅,似紅霞的薄紗,又若離弦之箭,挾萬鈞之勢,打入那蒙蒙濃霧中。不出一息工夫,聽得一聲悶哼,那紅紗倒飛而迴,落在紅塵肩上。


    “你這又是何苦呢?”紅塵看著那濃霧之中,麵上有淡淡憂愁,喃喃道。


    百草見紅塵把紅紗收了,問道:“紅姑姑,怎麽……”


    紅塵聽著百草有問,忙換了臉色,道:“沒事,不過是些個爛汙東西,已經被我料理了。”說著看了看天色,又說道:“走吧,不然可就當真遲了。”紅塵又是紅光一繞,化作丈長巨狐,馱著眾人向著先天陰陽山的方向去了。


    中極陰陽洲,中極神土,先天山脈,上空三千裏,新教陰陽閣。


    令狐閣主如往日一樣,陪著夫人看過了日出,便叫夫人由侍女陪著去了舊教陰陽宮。自己去了練功場上,兀自盤膝打坐了起來。隻看閣主一身瑞氣,腦後一輪大道功德寶輪祥光照耀四方,泥丸宮中一道神光直衝霄漢,寶相莊嚴肅穆,大道在其周身流轉,隱有星辰在他周圍運轉。


    每日晨起開靜之後,所有閣中弟子,凡是入了門的都聚在此處,專心早課。但當閣主現了這般寶相,那烏泱泱的一群人卻都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都離了練功場,往外走去。


    “早課都做完了?”隻聽令狐閣主一聲輕喝,“老宮主今日正壽,你們都撒歡了不是?”


    “我們又能如何呢,皇叔?您是新教始祖,秉承天運教化中極,有立教度人的功德在身,能自然鎮壓氣運,又無上威壓。您在這兒煉養,咱們師兄弟們倒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隻好迴去用功了。”當中有一男子,身著縷銀線的流波袍,一臉儒雅,隻是頭上帶了個暗金的螭龍明珠冠確實不凡,隱隱有股帝王之氣從中透出。這便是南極神土二皇子,也是這新教陰陽閣的開山大弟子,皇甫逸塵。


    令狐閣主聽了,悠悠一笑,道:“臭小子,你這是帶著一眾師兄弟與我造反?”說著,閣主右手輕撫,一道道氣勁激射而出,正衝著皇甫逸塵的麵門而去。


    皇甫逸塵一見,身形向後一弓,退出丈餘,左臂一帶,勾起一黑一白兩道神光。他右手撒開五指向前一壓,那兩道神光瞬時一轉,在其身前化作陰陽雙魚,將氣勁化了去。隨後兩點光華落到皇甫逸塵手上,光華散去,是一黑一白兩朵似玉一般的花朵被他捉在指尖。


    令狐閣主仍然閉目,聽得皇甫逸塵沒了動靜,一個後翻,身子騰空而起。兩點寒光從他的身影中飛出。


    皇甫逸塵見著,忙將手中兩朵奇花向空中一拋,伸手向前一擋,口中道一聲“咄”,那兩朵奇花上落下無數黑白色的花瓣,好似一道屏障一般,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又見他屈指一彈,兩片花瓣從指間飛出,打上兩點寒光。隻聽得“叮”的一聲,那花瓣與那寒光一撞,卻像是刀劍一般,鏗鏘而落。


    閣主驀地揮掌向前一拍,再將一道氣勁打出。正趕上皇甫逸塵花幕散開,同是一道氣勁打出,二者相對,力道激激,如驚濤拍岸,向兩部散去,帶起一片破空爆裂之音。


    而後隻見閣主巍然不動,皇甫逸塵卻往後退了三步。


    等他穩住身形,閣主哈哈一笑,朗聲道:“總算你小子勤勉。今日比試,你父君怕又要輸我些好茶來喝了!”


    “皇叔說笑,我要不是有這陰陽靈明花依靠,早就敗在那一式霜花鏢上了。皇祖父那裏今日開啟會盟盛事,來的都是九洲英傑。我這點平庸修行,那裏見的人去。”皇甫逸塵說到,手上道光一閃,陰陽靈明花悄然裂開,化作無數花瓣飄舞著落迴皇甫逸塵體內。


    令狐閣主嗬嗬一笑,道:“你倒謙遜,不像那條老長蟲總穩不住,一點就炸。很好。”


    說罷,閣主招唿了皇甫逸塵,叫他點齊了子弟,靜候時辰一到,一道去陰陽宮中共赴盛事。自己還需提前下去打點諸事,便飄搖離閣去了。


    卻說這令狐閣主離閣,徑直去了陰陽宮,見過了老爺子,正趕上宮中侍從手腳利索,早將一切布置停當,便同夫人一同迎接賓客。


    不多時,各路賓客已然來了大半。忽然天邊一道紅霞,隻聽得一聲狐鳴,正是紅塵帶著眾人迴來了。


    萬象不待紅塵站穩,就借一道輪光進了陰陽大殿,來到老爺子身前。他不知何時又換了一身行頭:頭戴九龍繞珠鎏金寶冠,身著流水浣墨黑白寶衣,足蹬素黑流雲踏天靴,端的是一翩翩少年。站在老爺子身前,竟叫令狐老爺子也差些沒認出來。


    “祖父大壽,險些晚了。”萬象一笑,伸手在身側一拘。青、碧、黑三口寶劍登時幻化而出,飄在萬象身前。


    老爺子不急著看劍,先定睛瞧著萬象,臉上從疼惜到欣喜,再到平靜,終於道:“這下好了。”


    老爺子撫髯輕笑,轉頭去瞧萬象才煉成的那三口劍。端詳了好一陣兒,點了點頭,道:“定名了嗎?”


    萬象道:“此間事情太多,劍才出世,未有感應機緣,所以還未定名。”


    “嗯,不急在一時。你且用著它們。時機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說完,便長笑起來。萬象也在一旁跟著笑。祖孫二人,全然不顧旁的了。


    這時眾人也已進殿,見過了老爺子、閣主和夫人,並七嘴八舌的將萬象煉氣化神之事學給父母聽。因著父母都是能掐會算之人,也沒將其中那些細節省去,隻是聽的夫人紅了眼眶,心裏又是欣喜又是後怕,卻也高興於萬象終於不用再受那桎梏折磨。


    紅塵也現了原身,縱上閣主的肩頭,將自己這趟出去所見所聞傳音給閣主聽。聽到萬象他們同鬼臉娘做過那一場,微不可察的變了臉色,好在馬上恢複如常。


    閣主看見祖孫二人聊得甚是歡快,就先讓眾人各自迴了自己房間準備老爺子大壽,青藤和洞淵跟著侍女去見皇甫絕。留夫人在殿中,好叫她能跟萬象在老爺子壽宴開席前多說幾句,以解她一片慈母之心。


    快近晌午,壽宴終於開始。這中極先天山脈令狐古世家好大的排場,高朋滿座,這偌大的水火陰陽宮已是人山人海,竟還在周圍山麓開辟出許多別院,絲竹管弦,鶯鶯嫋嫋,繞梁不絕,當真一派氣派景象。絲竹悅耳,管弦嘔啞,處處祥和。九州之內有臉麵的人物盡皆來賀;高朋滿座,祝酒談笑,佳釀飄香,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令狐閣主帶著夫人麟兒隨著老爺子坐於上座,同迎來賓眾人。談笑悅情,倒也忙碌。隻是萬象覺得無聊,扯上千幻,偷偷地離了筵席,叫上青藤、洞淵,出宮撒歡尋樂去了。


    老爺子知道萬象自小不喜歡這般喧鬧的場麵,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著他去了。令狐閣主暗中遣了紅塵悄悄跟著,便也再無他言了。


    萬象他們出了陰陽宮,徑直向南順著山道便上山去了。看著百獸嬉鬧,雀兒飛鳴,魚兒遊戲;又看著山泉曲折,蜿蜒流淌,光影稀疏。雖說是冬季裏,他們四個上了這太陽支脈,因地氣溫厚,竟也見不到什麽冬日裏的景象。


    小王爺皇甫洞淵平日忙著乾位事務,少有這般機會和萬象青藤出來,更是撒了歡。隻見他腳下踩著地脈,身形飄忽,幾個交錯之間便閃的萬象和青藤眼花繚亂,當真是窮盡了一身道行也追不上他。最後無奈,隻得請出千幻幫忙,用幻術擾了他的判斷,這才追上。追上的時候,還一個人呆呆的在原地站著,眸中不見半點神采。還得千幻在他眼前用手一抹,才將他放出來。


    方才出了幻境,洞淵那股子暴虐脾氣就開始作怪,雙手一抓,借兩點黑芒直逼千幻。萬象手疾眼快,大袖一卷,將那黑芒收走。正待詢問千幻有無異樣,卻見他身子忽的虛無了。突的頭頂樹梢上一聲輕笑,隻聽千幻道:“這兒呢!”


    他倒也自在,不知什麽時候上了這樹梢上去獨自飲酒,隻留了個幻象在下麵迷惑三人。


    “好哥哥,竟把人當猴兒耍嗎?”不待萬象說話,青藤腳下嫩草突的瘋長,一息的功夫已經纏上了千幻。


    千幻不然,嘴角一咧,問道:“好弟妹,我在哪?“


    青藤這才覺出不對,頸上一涼,渲夢扇已經鉤上了自己脖子。“好哥哥,你也真是……”青藤說了句,碧綠道光周身一繞,借一道碧光來了萬象身後。做了個鬼臉,對千幻說道:“好哥哥,我不打了。”


    萬象和小王爺噗嗤一笑,叫青藤好生尷尬。萬象捉了她的手,輕聲道:“打架還許賴皮的?你今日若是預備上場,可也準備這樣麽?”


    “那你等等看我上場之後,是不是先認輸的那個。”青藤翻一個白眼,同萬象爭辯。隻看她口齒伶俐,倒也微微替萬象擔憂,怕日後成親,到底是個懼內的命數。小王爺看見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吐了吐舌頭,退到了一邊去。


    千幻看著他們兩個,咂了口酒,輕輕咳嗽了一聲。二人一聽,自知是失了分寸,忙撤了手,雙雙臉紅起來。千幻看在眼裏,不由嘴角輕笑,心說:“臭小子,和青藤認識也不是才認識,這成日裏鬥嘴鬧騰,也真是種過法。”


    萬象看見千幻嘴角的笑意,更是覺得尷尬,忙道:“哥哥,有這上好的凝香草酒,怎麽也不請我喝一口,”說吧,將千幻手上的葫蘆攝了去,對嘴豪飲。


    千幻手中一空,酒葫蘆已經去了萬象嘴邊。雖說家中諸人,對萬象自小疼愛,寵溺有加,然而千幻卻是此中最過分者:都說隔輩最親,可千幻對萬象寵溺,已是比老爺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萬象降生他便整日抱著,待萬象稍大點便天天帶著萬象修行生活。行走坐臥,都在一處。說也奇怪,萬象從小也是最親近千幻。幼時萬象哭鬧不止,隻要千幻抱著一定雲開霧散,笑逐顏開。原來他二人此生兄弟,卻有前生緣分,所以天然親近,也並不是沒有道理,隻因是前緣,便容後再說,不在此處詳敘。


    不過也正是有這層前緣所在,即使萬象現在道行大漲,更進一步,褪去了那稚嫩身形,千幻仍舊寵他。既然現在萬象害羞,便隨著他的性子鬧去了。隨意笑笑,不做言辭。


    小王爺倒在一旁閑的有些無聊,嫌萬象和青藤總是拘著他,趁著這是萬象千幻在一旁鬧著,青藤眼中除了萬象再無別人的空當,借了地氣,悄悄順著地脈遁走道一旁去了。


    皇甫洞淵位列南極乾位神土四大國師之列,封了鎮玄王,風水術數自是了得。他自己一人悄悄遁了去三人竟都不曾發現,便是真正撒歡了。正好這太陽山脈地氣溫厚,素流急湍,虯木嶙石,一派清新。洞淵腳下踩著地脈,順著地氣遍尋奇石異水,盡找些地氣極好的鍾靈毓秀之處,一一尋過,頓覺心中一陣歡暢無法言表。


    小王爺歎於陰陽先天山脈的奇山逸景,尋了一處僻靜的所在,靜靜坐下。此刻他前有大湖,後有秀木,百禽爭鳴舞翩翩,池魚嬉戲遊淺底,是一片大好景象。時有清風吹拂而過,卷起樹梢沙沙作響,仿佛天地之間,隻餘下這一份自然深遠之意,再無其他世外之物能與之相較。


    忽然小王爺心中有所感悟,不經意之間勾動地脈大氣。身上神光熠熠,放出百丈七彩霞光,隻因之前他心中擔心叫萬象、青藤與千幻尋著,在身邊借著地脈起伏做了陣勢,將自身氣息給掩了去,這百丈七彩霞光竟是半點也不曾外泄出去,倒是更無人尋到了。他心有所悟,閉了一切感識,隻一心體悟,不曾發覺身後竟一有人不管他的陣勢,身形飄忽之間已經站在自己身後。


    這人身著青藍布衣,麵相淳厚,隻是濃眉入鬢,隱隱中透出些戾氣。那人看著皇甫洞淵在這裏靜心體悟,嘴角輕輕一笑,輕聲說道:“皇甫家什麽時候有了這般好的一個小子了。”說罷,靜靜聽了聽,又是一笑:“哎呀,叫哥哥姐姐擔心可就當真是不好了。”


    這人抬眼向天上一望,皇甫洞淵之前布下的陣勢分崩離析,竟是一點都不剩。陣勢一散,皇甫洞淵身上的百丈七彩霞光便衝天而起,在這山中尤為顯眼。卻說萬象、千幻、青藤三人正在找尋皇甫洞淵的蹤跡,突見遠處泛起七彩霞光,當即覺出了是皇甫洞淵的道力。俱是借了輪光,飛也似地向著霞光泛泛之處而去。


    三人道行精深,一會兒便找到洞淵所在。見著洞淵身後立著一人,都是心中一驚,屏息凝神,生怕出一點聲響。卻不想三人才有了計較,這人便迴頭來看著他們,在萬象和千幻身上看了兩眼,又看了看青藤,突地說道:“哥哥姐姐都到了,小孩子在再不出來,哥哥姐姐可就要打屁股了。”說著,伸手在皇甫洞淵的天靈一點,頓時見著皇甫洞淵身上道氣流轉,七彩霞光盡數收歸。一口濁氣從鼻中逸出,洞淵醒轉過來。


    見著皇甫洞淵醒轉過來,那人微笑,道:“滿招損,謙受益。好孩子,一次別吃得太多,當心撐著。”青藤和萬象一同欺身上前,照看小王爺有無異樣;千幻向著那人拱手一禮:“多謝前輩,後生這裏謝過了。”


    那人見了千幻這番,臉上忽然不快,雖是千幻有禮在先,卻也不作迴應,自己說道:“這個大哥,當真是把孫子都給教迂腐了!”


    這人突然一語道出,聽得千幻摸不著頭腦,心道這人好生奇怪,雖說聽他言辭,似乎該是老爺子舊時好友。可這禮數不周,難免叫人笑話。再者若不是他幫助,此刻三人也尋不到小王爺所在。從方才所見,分明還幫了小王爺修行,必得好好謝過。便隻好硬了頭皮說道:“迂腐也好,禮節亦罷。不論前輩怎麽說,晚輩卻不能失禮。還請前輩受了,我們也好略表謝意。”


    “受與不受,還由你說了?”那人隨意一側身子,卻總是避著千幻,總也叫他不能禮成。千幻被他這般戲耍著,心中火氣直冒,剛要發作,就聽那人說道:“千幻,你這混小子,白瞎了小時候讓你在我懷裏拽著我的胡子胡鬧。”


    千幻一愣,脫口問道:“二祖父?”


    “二祖父?”萬象耳力好使,聽得清楚,當下迴過頭來,看著那人。那人微微一笑,身後一陣恍惚,把殘卷一展。古卷殘破,卻有迷蒙玄光,竟是歸墟尊宋天下世了。


    看著那殘卷,萬象突然一笑,認出自己曾在大定當中同他感應道交,生出親近之意,靠上前去:“二祖父,你當真是會欺瞞人。”


    宋天哈哈一笑,身後的殘卷隱去,看著萬象笑道:“哈哈哈!還是你小子隨性,對祖父性子!怎麽,相好的也不跟我說說?”


    “先前不是在定中同您說過了嗎?”萬象笑道,將青藤拉到身邊:“草兒,宋二祖父。”


    “宋二祖父,草兒看您也不是個拘泥俗禮小節之人,這便算是算是見過了。”青藤略一福身,看向宋天。


    宋天見青藤口齒伶俐,心智奇巧;又見她生的玲瓏剔透,不覺笑道:“好伶俐的女娃子,當真叫人喜歡。怎麽,這些年皇甫家的運數好到如此,竟全是些好苗子了嗎?”


    “宋老弟,你來了就來了,怎麽想起來去找這些後生扯閑了?”宋天正說著,就聽著令狐老爺子的聲音淩空而至,猶如洪鍾大呂一般在眾人耳畔迴響。


    宋天一聽,放聲大笑,說道:“大哥,你也忒拘泥了。我許久不見這些後生小輩,來同他們玩鬧一下,又有何不可?”


    “行了,後生麵前,你也不怕笑話。正好你在這,帶著孩子們趕緊迴來。時候到了。”老爺子不溫不火,亦不與宋天說鬧。


    宋天似小孩子一樣,突地泄了氣,歎一口氣,道:“這便來了。”揚手一揮,殘卷在手腕處一繞,把眾人一卷,一眨眼,就到了老爺子壽誕的宴席上。滿座賓客,無不震驚。


    老爺子見著宋天他們現了身形,撫髯從坐上起身,朗聲說道:“今日老頭子正壽,諸位九州豪傑肯賞臉前來,實在是叫心中感激。此乃其一,其二,便是我這結拜義弟今日也下世歸來,實在是千年來的幸事。”說著,看向宋天。


    今日所來之人,有許多晚輩後生,雖說聽過宋天當年名號,卻總也是不曾見過宋天真容,也隨著令狐老爺子的目光看向宋天,一睹傳說中的歸墟尊之風範。


    宋天性子不喜繁文縟節,突地一下子叫這許多雙眼睛盯著,渾身的不自在。老爺子與他相交甚深,自然是知道宋天的脾性,也不想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犯難,道:“正好,賢弟今日歸來,你我雙璧,才是齊全。九洲會盟又是百年盛事,且一同好好看看九洲人傑英才的本事如何?”


    “自然是好的。做弟弟的難得迴來一次,這九洲會盟當然是要好好看看的。”


    “好!賢弟就是爽快!”老爺子一喝,“諸位若是沒有異議,那就請移步浣裳湖,此處地氣溫暖,用來九洲會盟最是合適。”


    說起這九洲會盟,乃是九洲正道每百年一次論道盛舉。自老爺子和宋天證道以來,便都是以老爺子每百年一次正壽為期,在中極陰陽宮中舉行。九洲之中英才豪傑你來我往,相互切磋,印證所學,更能借此娛神祭天,是每百年當中的極盛之事。


    由宮中童子下人領著,不多時所有來賓俱已經到了浣裳湖畔。閣主令狐飄雪和寒冰夫人陳夢雲早已經在浣裳湖處等候多時。閣主見著人已到齊,運起體內道氣,道:“又是百年,今次會盟,依長久之慣例,恭請父尊抽取第一輪雙方。”


    老爺子點頭,起身離座,來至台前。伸手從一旁枯鬆盆栽上,折下兩枝。隻聽老爺子朗聲道:“各位英才,注意了!”老爺子說完,將手中兩根枯枝,往空中一拋。那兩根鬆枝,已被老宮主使了法術,隻會尋著眾人當中最有機緣者而去。果然這枯枝一出,便徑直往兩人處去了。令狐閣主一看,說道:“第一輪:南極神土皇甫逸塵,對東極神土周冊軒。”


    令狐閣主方才說完,隻見一黑一白兩朵奇花,繞著皇甫逸塵落到浣裳湖上。他意氣風發,器宇不凡,悠然的站水麵上,沉靜自若似謫仙一般,腦後一輪大道功德寶輪浮沉,吞入祥光瑞彩,湧動大道氣息。浣裳湖畔,無不讚賞他的氣度。


    倏忽見一團火光漫天,東極離位周冊軒駕一條火龍淩空而來。他身著東極離位赤紅暗紋千火袍,頭戴赤金明珠冠,腳蹬暗紅火雲靴,眉清目秀,端的也是一青年俊才,腦後寶輪也是光華燦爛,照耀天地,也是個道德具足的有道之士。


    周冊軒當先向皇甫逸塵一禮:“逸塵皇兄,你我百年未見,不想竟還是被選在一起,造化當真弄人。”


    皇甫逸塵迴禮,緩聲說道:“百年之前,你我尚未分出勝負,便隻看今日了。”


    “那今日我便是要再見皇兄道術玄妙了!”說罷,周冊軒肩頭一搖,腦後功德寶輪帶起熊熊烈火斬向皇甫逸塵。皇甫逸塵目光精明,抬手一指,陰陽靈明花上飛出無數花瓣,閃著朦朧的道光,紛紛擋在他麵前。


    他雙手交錯一繞,揮手在身前一壓,手上繚繞出一黑一白兩道光華,倏忽黑花從升起,見他右手抬起,向前一指,道氣流轉,黑色奇花上黑色道光閃耀,周冊軒的功德寶輪攜烈火熊熊不息,在他身前三寸也不能再進毫分。浣裳湖畔有眼尖之人,分明看見皇甫逸塵腳下湖麵,饒是在這地底火脈之上,也是結了冰霜,不由得叫人倒吸一口冷氣,暗歎他的道行。


    周冊軒見著皇甫逸塵祭起寶花,厲嘯一聲,駕起火龍,在空中一轉,祭出東極離位火德道火,彌天燒煉起來,向皇甫逸塵壓去。


    皇甫逸塵掌指一翻,緩緩向上一抬,黑色寶花之上光芒閃爍,又化出一朵黑色寶花,懸在皇甫逸塵頭頂,黑色光華流轉不斷,黑色花瓣紛飛亂舞。一時之間,浣裳湖上,好似群蝶飛舞,端的一處奇景。黑色寶花之上寒氣凜凜不斷,將皇甫逸塵護了個嚴嚴實實。周冊軒的道火如何猛烈,不能將這寒氣破除。


    周冊軒招式打的淩厲,偏偏對上皇甫逸塵隻守不攻,前番動作到都是白費。浣裳湖畔,令狐老爺子和宋天二人看著皇甫逸塵和周冊軒比試,看著兩個人一攻一守,宋天微微笑笑,抿了口香茗,與老爺子說著:“大哥,這周冊軒攻伐起來還真是和我當年有些相像。隻是這皇甫逸塵,打起來不溫不火,隻守不攻,當真是皇甫絕的後嗣?”


    老爺子微微一笑:“你這些年在天境之中修身養性,竟也當真不知道往下瞧一眼麽?逸塵這小子這些年一直跟著飄雪在陰陽閣中修行,飄雪天天教他,性子早就跟這浣裳湖似的了。他那一對陰陽靈明花,是他的伴生之寶,那黑花又是純陰防禦至寶,加持在身當先不敗。這孩子要是殺伐起來,斷斷不會比你當年在寶峰國差了。你且看著。”


    兩人說話間,就見著皇甫逸塵左手一繞,純白道光流轉,純白奇花升起,隻覺得一股純陽氣力就從他身上升起。他左手並指一指,那純陽氣力就好似蛟龍出海一般,直指周冊軒的火龍。


    周冊軒見著皇甫逸塵手上純陽氣力來的兇猛,著實是心中一驚,駕著火龍向旁邊閃去。卻冷不丁皇甫逸塵彈出三片純白花瓣,前後打中在那周冊軒的火龍身上。火龍一聲哀鳴,一瞬竟化作火光四散而去。


    周冊軒火龍被打散,在空中身形不穩,忙駕起了輪光。翻手祭出一口仙劍,駕起紅光火焰,直直刺向皇甫逸塵,自己則放出烈火無數,借著火光隱了身形,四處閃著,卻攻的皇甫逸塵一點空隙都沒有。


    仔細看著,皇甫逸塵身邊,被周冊軒這般不斷躲閃著,已然在身邊被他布下了八團道火。一旁宋天看著,輕哼一聲,說道:“周家這小子,忒的心急了。”


    隻聽青天之上,無處尋跡中周冊軒喝道:“八荒無極,萬火焚荒。神火引!”


    八團道火在空中燒煉,驀的連成一片,化作彌天大火,從八極道位一同燒向皇甫逸塵。


    皇甫逸塵見得周冊軒神火引的來勢,哈哈一笑,道一聲:“來得好!”黑色花瓣裹身,借一道黑光直直衝進火中。又聽得皇甫逸塵聲調清冷,緩緩念道:“瓊嶼榭華,寒霜萬化!”就隻見著神火引之中,一點黑光越發耀目,寒氣陣陣,浣賞湖上的湖水剛剛化開又複凍上。果然皇甫逸塵更勝一籌,神火引上冰霜瞬息攀附,幾個唿吸就將這彌天大火凍了個嚴嚴實實。


    神火被封,寒氣陣陣,浣裳湖上卻沒了動靜,亦不見了來兩人的身影。浣裳湖畔眾人都在奇怪,唯獨宋天默默地笑了笑,看著湖麵,說道:“沒有什麽看頭。飄雪,聽我的,周家這小子已經輸給皇甫家的了。”


    老爺子聽了,哈哈一笑:“二弟,你在天境如此多年,這股急性子還沒磨幹淨?事由陰陽,不至最後,誰來定論?”


    “無所謂了,論道行,這兩人倒也是差不了多少。隻是周家這小子未免愣頭青了些,未能沉住氣。若是在晚些放了這神火引,或許還能和皇甫家的打個平手。有勇無謀,莽夫也!”宋天道。


    “周兄,這把無極離火劍可是看家寶貝,收好!”隻聽得空中“叮”的一聲輕響,就見一道紅光翻飛在空中,飛到半空忽的定住。正是周冊軒現身截住了寶劍。另一邊,皇甫逸塵也是現了身影。陰陽靈明花夾在手中,駕著輪光,飄然出塵。


    隻看周冊軒頭上豆大的汗珠,便知方才那一式神火引已是消耗極大。“皇兄道行精深,甚是高妙,實在叫人佩服。隻怕我今日如不拚盡全力,卻無勝算了。無極離火!”


    周冊軒說著,喚了仙劍,再次借了一道紅光刷向皇甫逸塵。劍光未至,皇甫逸塵的純白花瓣又如蝶兒翩翩而至,又似素白匹練,輕柔間纏上無極離火劍,烈火對純陽,總歸純陽至剛至強,烈火再如何無情燒灼,終究缺了那一點溫厚敦實。好似螢火之光,總不可與皓月爭輝;米粒之珠,又如何放得出光華?


    周冊軒一手運勁摧持著仙劍,另一手見得自己不能突破,忙向前一揮,祭出大火摧持,非要破了皇甫逸塵的道術。皇甫逸塵在另一旁看著,輕輕搖了搖頭,又伸手一點,純白奇花上飛出三片花瓣,擋在烈火上。心中道:“日後修行,決計不能在一時輸贏上多做計較,否則便如同現在周兄一樣,中氣不足,可不是在傷自己根基麽?”


    周冊軒中氣不足,空有一身道行也不能駕馭,沒過多久,便一時不能再續道術。皇甫逸塵看他苦苦硬撐,又知他若是再這般下去,必要傷了根本。一時有了決斷,抬手一點,黑色奇花上祭出三片花瓣,若離弦之箭,打在周冊軒泥丸宮、膻中穴和氣海穴上。


    黑色奇花乃純陰防禦至寶,周冊軒被這花瓣打中,陰氣過體,同周冊軒功體相衝。一時之間,他體內三道陰氣,左竄右探,狡猾無比;雖說本該陰陽相生,可到底皇甫逸塵隨中極修行,深諳陰陽至理,他有意阻礙周冊軒,又哪裏會留下機會,叫他陰陽相生?周冊軒的火底,對上坎水之氣,可不水火相鬥,內耗的厲害。果然不多時,周冊軒便道力不濟,再難用招。一個撐不住,便往前栽下去。皇甫逸塵眼快,忙欺身過去將他拉起,撤到浣裳湖畔。


    令狐閣主見勝負已分,便朗聲宣布了輸贏,迴身叫百草扶了周冊軒去調理內傷。眼見著周冊軒在一旁有百草的醫術調理,一時已無大礙,便叫皇甫逸塵迴了浣裳湖上。“第一局已過,不知有哪一位英傑來與皇甫賢侄再做一場比試?”


    皇甫逸塵在湖麵靜靜站著,也不說話,目光清明,奕奕有神。方才同周冊軒一番比試,若說自己沒有耗損也是假的。與其現在說話,倒不如靜靜養氣,將方才的虧空補迴來。


    令狐閣主也深明其中之意,任由他這般站著。方才皇甫逸塵上場便掙得好彩頭,與其說是給南極乾位皇甫家掙了臉麵,倒不如說這一招一式都是陰陽閣的招數,是給陰陽閣長了臉麵。他自是要為愛徒緩些時間,好叫他別再敗了下場。


    浣裳湖畔,眾人見識了上一場中皇甫逸塵的手段,一時間也沒有人應聲上場。皇甫逸塵看著浣裳湖畔眾人,麵色依舊古井不波,雖說是南極皇甫家的麟子,這一幅氣態悠揚卻於皇甫絕不似一路所出。悠悠過了半晌,浣裳湖畔終於有了人應聲。


    “兄長不行,我且來領教領教皇兄妙法精深如何?”隻見東極離位來賓之中一道紅光漫天,中有一人形,卻難看清其麵目。令狐閣主的道行高深,定睛一看,那紅光之中乃是一女子,赤金鎏紋彩鳳逐陽冠,佩兩支紅玉寶釵,眼瞼眉梢施紅黛,薄粉朱唇,身穿暗紅鏤花寶衣,端的是美豔無比。


    閣主看過,嘴角一笑,嗬嗬說道:“好,賢侄女既然有心,便來同逸塵比劃比劃吧。”


    萬象在一旁看著,冷聲一笑,扭過頭去不看場中比賽。青藤看他像是一些輕蔑無聊,便問道:“九郎,你笑什麽。”


    萬象一聽,自知是失了儀態,微微端正身子,說道:“倒也沒什麽,隻是這周琳兒實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青藤有些不解,“這周家妹妹不像是個道行低微的,你怎的這樣說她?”


    “她的根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借你一道智德明辨的道光,你且仔細看看。”說著,萬象將青藤的手捉住,眼中藍光一閃,渡了一道壬癸潤下之氣進青藤的身子。


    青藤隻覺得眼上一涼,往周琳兒身上看去。隻見周琳兒的身上火光竄天,紅霞萬丈,卻隱隱瞧得出她身上道氣的流轉凝滯頗多,再加上她的道行頗深,凝滯之感更是明顯。青藤看了,不禁皺眉:“這等的經脈,也能修行嗎?”


    “她的經脈還是其次,你瞧一瞧她的寶輪。”萬象說道。青藤聞言,抬眼一看,隻覺得周琳兒寶輪之上火光烈烈,耀的人無法看清虛實,幸而有萬象的道力護持,青藤眼中也泛了藍光,目力所及之處更是清晰。隻見周琳兒的寶輪之上,裂紋密布,已經是油盡燈枯的大損之象。青藤見此,更是一驚:“九郎,她的根基上已然大損,怎麽還?”


    “恐怕是離位‘三昧蟠螭火’沒練到家。這離位怎麽會叫一個丫頭修這個。”二人說話聲音漸大,引得老七分焚火也聽了起來,不待萬象迴話,便已經替萬象迴了青藤。


    隻是青藤不知這三昧蟠螭火的厲害,一時間也盡是迷惑。焚火見她疑惑,說道:“弟妹莫要疑惑,這三昧蟠螭火的霸道一兩句也說不清,隻是未至功成便總是大損之象。且看周家妹子現下尚未大成,已經是道術逼人之態,想想日後若是大成,大損之象全無,會是怎樣霸道。”


    三人正說著,湖上二人也是纏鬥起來。皇甫逸塵仍然是一朵黑色奇花懸在頭頂,周琳兒的火光依舊是不能近身。但是眼見著周琳兒的火光熊熊,也打得皇甫逸塵不能喘息,一雙俊男妙女,卻是鬥的不能分身。


    皇甫逸塵苦於周琳兒的烈火熊熊,招式淩厲,一時間也變了之前不溫不火的打法,大開大闔,一朵黑色寶花懸在頭頂,純陰之氣流轉不斷,周琳兒的火氣一時也不能侵入;純白寶花花瓣紛飛,穿過周琳兒的火氣,照著周琳兒周身的大穴落去。萬象一見皇甫逸塵的打法一變,唿哧一笑,說道:“草兒,大師兄倒也真是狡猾。”


    “別胡說,皇兄道行高深,道法精妙;為人正派,處事公正。你如何能這樣說他?”青藤一聽,秀眉一皺,把手從萬象的手中抽出來,扭過頭去,不看萬象。


    萬象一笑,又將她的手捉過來,暗自用了點力道,叫她不能收迴去。一邊拉著,一邊說著:“生氣啦?好歹也是一朝公主,這樣小家子氣像什麽?大師兄的陰陽靈明花乃是他的伴生寶物,純陰純陽,攻防皆備。尤其是這純白寶花,花瓣輕柔,若是落在周身大穴之上,純陽之氣透體,一身道行不費也要折掉一半。你且說說,這周琳兒不懂你皇兄陰陽靈明花的玄奧,是不是要吃大虧?更何況周琳兒現在三昧蟠螭火還不到家,她縱然道術淩厲,到底大損,若真給大師兄占了先機,她周琳兒能全身而退便算是她厲害了。”


    “哪又怎樣?你且說說,方才周冊軒是知曉皇兄手段的,還不是敗了?”青藤朱唇一撅,強顏道。這二人倒是說的開心,浣裳湖上皇甫逸塵和周琳兒卻依然打得依舊不可開交。隻見周琳兒手上火光交錯,一條條火舌從她手上若利劍一般竄出,直逼皇甫逸塵的麵門。


    皇甫逸塵散開一片花幕,花瓣翩翩飛來,又是一股大力,兩人分開,各自向後退去。皇甫逸塵向後倒退三步,堪堪站住。隻是周琳兒卻像是受了巨力,如斷線風箏一般向後拋出三丈,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隻見一塊血塊從那鮮血中飄起,向著皇甫逸塵飛去。那血塊上麵血液在空中退去,才見的是一片純白花瓣,落迴皇甫逸塵的陰陽靈明花上。


    果真如萬象所說,周琳兒攻伐太甚,太過霸道;皇甫逸塵又連戰兩場,終歸多少疲累,不願多做糾纏。於是陰陽相化,用黑花陰氣護住了一片純白花瓣,不受蟠螭神火所擾,印在周琳兒眉心。純陽真力震動靈台,原隻是為了化解她的道術。可正如萬象所說,她畢竟大損之態,即使皇甫逸塵已經留手,又如何受得住。於是牽一發動全身,反而傷得不輕。皇甫逸塵見她傷重,忙用道力將周琳兒攝在空中,由百草接了去醫治。又迴神望東極神土眾人行一大禮:“小侄不知公主身上有虧,手上輕重有失,實乃小侄莽撞之過。今日過後,自會去向皇叔請罪!”


    “賢侄不必過慮,原是本座沒有攔住她。再說比鬥切磋,難免摩擦,賢侄又何過之有?不必掛心!”原來離位國君周煬之發話。果然也是一國之君,深明事理,並未與皇甫逸塵為難。皇甫逸塵連勝兩場,又得了周煬之青眼。一時之間,皇甫世家在九洲麵前,風頭出盡,風光無限。皇甫絕在看台之上,微笑滿意,心中更是自在得意,十分欣喜。不枉皇甫逸塵少小離家,勤勉用功,如今修為深厚,功行純熟,果然名動九洲,名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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