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一切以仇恨的名義報仇的事,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反正他,已經死了,已經解脫了~


    他是莫家第五子,在最美好的時光,遇見了美麗的人——長公主蕭箐茹!


    她的笑容是那麽的天真爛漫,他無藥可救的愛上了她,待她要求他成為她的駙馬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不顧家族的反對,不顧自己的前程,即使是被莫家逐出家族,從族譜上出名,他也義無反顧。


    他們得到了很多人的祝福,成親後的日子幸福到讓人嫉妒。沒過多久便懷上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對她更是愛護有加。


    孕期的公主知道男人的欲望,忍著疼到滴血的心給他找了一個通房丫鬟。他為了讓她安心,便夜夜招丫鬟侍寢,實際一展屏風相隔,各睡一榻。


    不久之後,生出了第一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女兒,他高興壞了,抱著孩子坐在她的床頭整整一天不肯離開。幸福更加的升溫,女孩剛到一歲,公主再次懷孕。他高興的讓她放下一切事物,在家安心養胎,就連平時最愛纏著她的小家夥也被他每天帶著到處玩,不去打擾她。


    有一天,夜裏下了一場空前絕後的大雨。第二天一早,他便帶著一歲多的小家夥,去迎接帶著泥土芬芳的清晨。


    地上一灘又一灘清澈的積水,院牆上開滿了粉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爭先恐後相繼的開放著。小家夥伊伊呀呀的指著花,扯著他的衣裳叫:花~花~花~爹~爹~花~”


    他輕輕的捏了捏小家夥的鼻子笑道:都一歲了,話都說不清楚,真是個小笨蛋~”卻一邊笑著大步走到牆邊,抱起小家夥讓自己伸手去摘花朵。


    小家夥不懂事,胡亂的伸手抓住花枝,不料花枝有許多硬刺,白嫩的小手瞬間紮破,鮮血傾刻而出,疼的小家夥哇哇大哭,舉著受傷的手轉身給他看。他心疼的抓住小手又摸又吹,哄了好一陣小家夥才停止哭泣。


    他摘下一朵花遞給小家夥,讓她拿迴去給娘親帶上,正準備往迴走時,卻發現腳下清澈的水窪裏有一滴血。他放下小家夥問她:這是誰的血血啊?”


    小家夥拿著花,指著自己的手指,表情特別委屈,大大的眼睛裏淚水又開始打轉。他連忙摸摸小家夥的頭:別哭,爹爹給你表演的節目好不好?”


    小家夥好奇的點點頭,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在花枝上紮破手指,擠了一滴血到水裏,靜靜的等待它們相融。可是,並沒有,他等了很久很久,兩滴血依舊是兩滴血,毫無相融的跡象。


    他原本隻是想跟著小家夥玩玩,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他憤怒,他不相信,伸出腳將水攪渾,蹲在邊上焦急的等待,結果,與之前並無二般。


    他笑了,仰天長笑,卻笑出了無數的淚珠。他絕望的跪在地上,抓著自己的頭發猛烈的拉扯,看著一臉無辜的小家夥,伸出大手想要一掌劈死她。可小家夥並沒有意識到那是死亡的征兆,眨著眼睛等待他的撫摸”。


    最後他於心不忍,收迴手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巴掌,叫了下人,絕望的離開。


    從那以後,他開始風流,指望公主能出聲製止。可公主並沒有,他暗地裏摔壞了無數飾品,他開始納妾,原以為,公主會拒絕。沒想到,她隻是笑笑,便點頭說好。


    他憤怒的納了一房又一房,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每一個孩子他都會偷偷的一次又一次的滴血驗親。


    可他絕望憤怒的同時,他不知道,他的公主在他納第一房妾的時候,內心的糾結。她一邊覺得她已經限製了他的所有,他唯一的權利,除了活著愛她以外,就隻剩下納妾了。而另一邊,她又認為他已經背叛了她們之間的誓言,逐漸變得心灰意冷,麵對她的每一次納妾,都帶著嘲諷隨他而去。


    她死的時候明白他為何要她死,但她不明白,十七年了,為何他從來不肯問她真相。


    他怕知道真相太過殘忍,隻能一直騙自己,可終究騙不過,還把自己騙的瘋了去。


    兩個倔強的人,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帶著無數越來越大的矛盾,過了十七年,終究被再也無法忍受的他親生將她了斷。即使之後他自己也痛苦不堪。


    可當他知道一切的真相時,他跪在火中咆哮,第一次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他哭的無比斷腸,他明白她當初為何說要他帶著悔恨過一輩子。


    他看著昔日的小家夥被人從火裏救走,笑著從地上爬起來,將自己長長的衣袖,放在燭火上燃燒。兩個衣袖都被火舌舔食,他卻毫不在意的跳起了舞,那是她生前最愛跳的舞。他記得每一個動作,隻是身為男子的他,跳的無比僵硬。


    他跳到全身都是火,灼燒著罪孽的身體,漸漸的倒下,化成一堆灰燼,融入土地之中。


    白妍兒是家族最小的女兒,但是她在家中並不受寵,因為她有一個優秀的表姐白墨!


    有一個優秀的姐姐並不是壞事,但是,她的家族中陽盛陰衰,在她那一輩中,隻有她和白墨兩個女孩。


    整個家族隻有兩個女孩,那麽無論做什麽事情,自然會被人拿來比較。


    白墨長得非常漂亮,麵龐鍾琇靈敏,聲音甜美可人,心底善良大方得體,無論做什麽都是白妍兒的榜樣,被人教育要像姐姐學習。


    白妍兒永遠都不明白,她長的並不醜,聲音也非常悅耳,不管做什麽都非常努力,可總是被人遺忘,總是被認為不如白墨。


    就連舉家搬遷到苗僵,在整個家族都被抗拒的情況下,她可以輕易獲得苗人的友好,甚至學會了禦獸術。


    也許是嫉妒從小就在她心中萌了芽,她開始一步一步有目的的討好白墨,跟著白墨進了都城。明明她們一樣美麗動人,可皇帝一眼看到的卻是白墨。她年紀雖小,小小的手在袖子中緊緊的握著,白墨白墨白墨,隻要她在一日,便永遠都沒有她白妍兒出頭之時!


    她開始計劃,要怎麽樣才能無聲無息的讓白墨去死。蒼天很快就給了她一個天大的機會,皇帝將白墨藏的很好,可還是被他的發妻皇後發現。


    皇後雖然為人惡毒,凡事總為自己的家族著想,但是,她圍繞的中心永遠都是她的丈夫,那個高高在上,擁有三千佳麗的皇帝!


    她想將白墨接迴宮中,她一樣不想讓皇種落魄與民間,卻遭到白墨的拒絕。皇後再三的邀請,成就了白妍兒的惡毒,乘機下了毒藥然後躲了起來。


    她無處可去,偷偷跟著皇後的隊伍來到皇宮玩玩,可她卻親眼看見皇帝連皇後一句解釋也不聽,直接對她一劍封喉。她看到了皇後死時的不甘,憤怒,和可笑的表情。


    那一刹那,白妍兒被男人的無情深深的觸動了,呆呆的趴在房頂,忘記動彈。直到一個一模一樣的新皇後出現,白妍兒才蓋上瓦片悄然離去。


    直到她死的時候才明白,她比不上白墨的,是一顆看淡世間萬物的心罷了!


    經過一日的緊張刺激,小妍子的天花之症,算是熬過去了,而柳夢妍卻病倒了,並且來勢洶洶。


    她的病不僅僅是因為連日的操勞,更是因為心病。小妍子的病一日不好,她心裏的石頭便一日不能夠放下。而如今小妍子熬了過去,而她心底的大石一朝放下,支撐她的力量也就散去了,於是猝然病倒。


    隻見她雙眸緊閉,長睫卷翹。細膩臉龐上泛著蒼白的顏色,血色盡數隱去。一雙不描而黛的遠山眉微微蹙著,顯露出一絲難受的樣子。


    拓跋澤言摟著懷裏的女子,突然發覺她比五年之前更加的輕了,一整個人摟在懷裏竟然還是輕飄飄的,她這些年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非要這樣對自己麽,就不能愛惜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柳夢妍……”


    抱住柳夢妍的手暗自用力,擁緊了女子瘦弱的軀體。


    兩人將柳夢妍扶去了床上。


    自打和柳夢妍重逢之後,這段日子裏他就一直在了解與調查她的生活,拓跋澤言也知道了綠鴛由柳夢妍親自教授了醫術,於是說:你快為她看看。”


    綠鴛便為柳夢妍把了脈,而後方對拓跋澤言道:皇上無須擔心,小姐並無大礙,隻是勞累過度。這病雖然看著嚇人,但是隻需要靜養幾天即可。隻是轉醒的話,片刻之間的話是不能的。且讓奴婢為小姐開副藥,待會喂下去,大抵很快就能醒了。”


    此言一出,也稍微讓他安心一些。他點了點頭,嗯,那你去擬方子吧,朕留在這裏看著就是。”


    綠鴛便行禮退下了。


    他便坐在床邊上,幫柳夢妍把被子蓋好,連被角都細心的整理一下。


    看著看著,手就不由自主撫上了柳夢妍的臉頰,輕柔的摩挲著她那細嫩皎白的皮膚。手指又往她的羽睫上頭輕輕觸碰一下,而此時柳夢妍正巧皺了皺眉,扇子似的睫毛在他的指尖一掃,仿佛觸電一般,手指立刻酥麻一陣,惹得他逃也似的收迴了手。


    這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了,他倒也不敢亂動了,隻好靜靜的倚在床架子上,就這般深情款款的看著麵前的女子。


    日思夜想的麵龐、苦苦追尋的人兒就這樣在他麵前,他恨不得進她藏進眼睛、揉進心裏頭去。


    這五年來,他到處去尋找她的蹤跡,她卻是像摸準了他的性子,居然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實在是藝高人膽大的代表了。


    她的心底到底裝的是什麽?難道她真的對大哥心存……愛慕……當年要不是這件事,二人如今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吧。


    他煩躁的搖搖頭,不再去想。


    清晨的陽光溫軟的撒在身上,


    本就為了紫府血蓮奔波勞碌的他居然就這樣看著眼前的女子睡了過去。陽光明媚,佳人俊子,竟生出一種歲月靜好,流水般安然的靜謐。


    綠鴛端著藥剛到門口,看見這一幕瞬間呆在了原地。她甚至感覺自己若是打破這樣的美好,是一種莫大的罪過。


    奈何天不如人意,一個小小的人影從後麵小跑了過來——正是小妍子。


    而綠鴛沒有注意到這個小人,冷不丁被撞了一下,著急護著藥的同時也看見了這個小人兒,驚唿一聲:啊!小妍子!”


    自從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拓跋澤言就一向淺眠了。如今被綠鴛這麽一叫,瞬間驚醒了,不悅的往聲音的源頭看去,正是一大一小的手忙腳亂的剛站穩腳跟兒。


    他站起身來,慢步走過去,往小妍子身上看去:病剛好點就亂跑,是不是想你娘親又為你著急?”


    小妍子眸光心虛的閃躲一下。


    母親這是不是病了?”他踮了踮腳尖,朝床上極力望去,是不是病的很嚴重?”


    拓跋澤言從綠鴛手中將藥碗接過來,忽然瞥見小妍子光著的嫩白的腳丫子,又朝綠鴛道:還不快帶他去把外衣和鞋子穿上,別痘症剛好——又感染風寒。”


    說完,轉身就去了床邊。


    而綠鴛則是抱著小妍子去隔壁穿鞋子。


    當拓跋澤言剛就著床沿坐下沒多久,正準備給柳夢妍喂藥的時候,那小人兒裏麵就奔了進來。


    這個時候不得不說這血蓮真是奇藥,病了好幾日的孩子剛好就能跑了,雖然步子仍有點軟。


    小妍子走到床邊停下腳步,半坐在鞋榻上,扒拉著床沿,一雙水潤明亮的,像足了他娘親的桃花眼就這樣巴巴的凝視著柳夢妍,小嘴巴撅起來一言不發。


    拓跋澤言開始拿著湯匙給柳夢妍喂藥,卻是喂不進去,從嘴角盡數溢出來了。他著急的直接拿自己的衣袖為她擦去了藥汁,以免濡濕其它地方。


    華美的錦衣就這樣成功汙了一團。


    幫我拿一下。”他把藥遞給小妍子,自己則將柳夢妍扶進懷裏,讓她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


    而後又讓小妍子捧好藥碗,自己則拿著湯匙喂藥,另一隻就負責撥開她的唇齒。雖然這樣能喂進去,但還是免不了有藥汁溢出來。


    拓跋澤言仍是照之前那樣用袖子就給她擦掉了。


    就這樣喂了幾勺,藥湯漸涼了下來。


    拓跋澤言自知這樣太慢,藥若是涼了也就失去了一部分藥性。


    於是乎,他幾乎是想都沒有細想,絲毫沒有考慮後果。他直接取過藥碗,自己含了一大口,把頭低了下去。


    啊啊啊!


    一旁小妍子和綠鴛瞬間石化了。


    兩人就這樣看他把一口藥汁喂完,又以同樣的方式喂完了剩下的藥汁。然後很自然的把碗遞給了綠鴛,根本就沒有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麽的少兒不宜”。


    綠鴛呆在原地,直接沒有接過那隻碗。看著呆滯的綠鴛,他皺了皺眉:?”


    小妍子恍然迴神,陰冷的眄了拓跋澤言一眼。綠鴛則突然驚愕的唔”了一聲,而後拿著碗放迴去了。


    誒,男人……”小妍子十分認真的看著拓跋澤言,兩眼露出探究的目光,又仿佛是守衛獵物的小獸,你是不是真的對我娘親有意思?”“


    拓跋澤言看著眼前這個尚不足五歲的孩子,突然覺得有點煩惱了。這都是什麽人,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啊?不過,這也不愧是她柳夢妍生下來的,有些地方還是挺相像的。


    小小年紀,屢次語出驚人。


    他突然覺得有點頭大。


    拓跋澤言並不做聲,隻是動作輕緩的將柳夢妍從懷裏挪出來,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癱軟的身子睡下,又細致的蓋好了被子。


    他這才從床上起身,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還愜意的倒了杯茶喝了幾口。


    小妍子跟過去,也挪了椅子,往拓跋澤言麵前一坐。拓跋澤言饒有興味的瞅了他一眼,隨後湊過臉去,滿臉都泛著奕奕神采:怎麽?要接受我做你繼父了嗎?我可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隻會讓人糟心的男人哦。”


    這下小妍子又呆了。他雖然比同齡人成熟一些,但不管怎麽樣仍隻是個小小稚童。而對於拓跋澤言第一印象不太友好的原因僅僅是:直覺給他的防禦措施。


    拓跋澤言長得很是眼熟,而無端的讓他覺著拓跋澤言可能要搶走柳夢妍。


    可就在剛剛半夢半醒之間,他見到娘親猝然昏倒,是拓跋澤言一臉焦急,飛快的去接住柳夢妍癱倒的身體。而剛剛,是他一直守在娘親身邊,親自喂藥,就怕藥汁濕了枕頭,不顧髒汙就直接用衣袖為娘親擦拭。


    他看著拓跋澤言將娘親親切的擁在懷裏,喂藥時的溫柔,眼睛裏湧動著他讀不懂的深情和緊張。


    還有他以唇渡藥的猛烈方式。


    還有他關心他……


    但是他這就是變相的親了他的娘親!小妍子癟了癟小嘴,用審視的目光將拓跋澤言看了一圈又一圈。


    綠鴛適時出聲:小妍子呀,其實這次救你命的仙草就是皇……”


    突然綠鴛感受到了來自拓跋澤言的死亡凝視,灼得她腦袋都要穿孔了,早已不是當年的綠鴛煞是聰明一念,立馬裝作頓了一下,公子為你費盡心裏找來的。你這次大病兇險,多得益於這藥草,你應該好好謝過黃公子才是,不可以對黃公子無禮的哦!”


    拓跋澤言的形象再次在小小的孩子心中上升了一個高度。


    他好像也不是那麽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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