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後,文官們紛紛趕迴家,生怕這件事會波及到自己。


    而紫紅大員們,則安靜的站在此地等一等結果。


    一些支持顧瑾年的武官,早已上了上頭準備守城,隻是在那密密麻麻的大軍之前,顯得有一點單薄。


    盧正淳歎了口氣,小聲說道。


    “如今幾位皇子一直鬥,得鬥到什麽時候。”


    “快結束了。”


    陳慎輕輕開口,餘光瞥到林公輔略感一絲意外。


    林公輔在角落之中脫了官服,露出裏麵的灰色儒衫,仔細將官服上的褶皺撫平,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位置上。


    “公輔兄這是打算做什麽?”


    “去見見顧景炎,總不能還繼續穿著這身吧。”


    林公輔笑了笑,大步朝著朝堂之外走去。


    一人邁出朝堂,身後諸位大員望著他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


    “在這個時間去見顧景炎,可不是什麽好事。”


    盧正淳歎了口氣,望著眼前之人緩緩說道。


    言畢,他瞥了一眼陳慎問道:“他去見你外孫,你不去見見?”


    “還不到時候。”


    陳慎搖了搖頭,看著那官服略感一絲奇怪。


    若僅僅是見顧景炎,犯得著這麽講究麽?還將官服疊好放著?


    林公輔與門口的老太監言語一番,老太監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帶著他往後宮走去。


    ……


    盛京城門緩緩打開,顧瑾年一人身穿金色蟒袍,迎著萬軍麵不改色大步上前。


    看到這一幕,趙炎下意識的抬手。


    他身後數萬將士齊齊開弓,就算是神通境強者,在麵對大軍的情況下,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把弓放下。”


    顧臨風搖了搖頭,策馬上前。


    戰場之前兄弟二人再次會首。


    一血鎧一金袍、一高一低,就這麽安靜的看著對方。


    “你說要見我,所以我來了。”


    顧瑾年望著自己兄長,冰冷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


    城牆之上的守軍很是安靜,誰也不清楚這場戰爭會在何時開始。


    若是真打起來,隻怕大夏真的要出事。


    顧臨風還記得是誰害的自己被趕出去,他打量著顧瑾年問道。


    “沒什麽想說的麽?”


    “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問心無愧。”


    顧瑾年直接開口說道。


    聽到這話,顧臨風直接笑了起來,想不到再次見到弟弟,聽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他看著眼前的弟弟,眉宇間的笑意有些遮掩不住。


    略帶幾分無奈的開口。


    “當初害我離開盛京,又害死幾個兄弟,你說你問心無愧?”


    “我從想過害你們,至於大哥離開盛京,不是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麽?”


    太子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將一個從未曾被顧臨風在意過的事情說出,顧臨風一直在說,若是沒有徐公羊挑撥,他根本不會衝動。


    可事實真的如他所說的一般?


    顧臨風下馬走到弟弟麵前,倒是沒去反駁這話。


    “你可曾想過我會有迴來的一天?”


    “不曾。”


    顧瑾年這時候扭頭看了一眼皇城方向,揮手讓人送來了些食物。


    兩個人就這麽在戰場中央坐了下來。


    他也終於露出幾分不一樣的神色。


    “直到現在我也不敢去相信,你之所以可以迴來,是因為從一開始父親就沒想過讓你走。”


    “他將你送到西垂的目的,本就是讓你再次迴來,看看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顧臨風聞言沉默了良久,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所做,可他卻從未想過。


    倘若這件事,一直以來就是有人安排的?


    “你為何會這樣說?”


    “因為他一直不出現,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你我相爭。”


    顧瑾年緩緩說道,他與顧臨風不一樣,不需要去考慮自己的生死,去考慮別人的生死。


    每次俯瞰盛京的時候,他都在想自己為何會坐在這個位置上,而不是其他人坐在此地。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一切其實都是父皇想看到的。”


    “大夏新主本就是在爭的,如顧景炎那般躲在冷宮有什麽用,還不是為人魚肉。”


    顧臨風對此倒是沒別的看法,哪怕是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他也不打算去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也不甘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顧瑾年的嫁衣。


    顧瑾年看著他背後的軍隊,出聲說道。


    “你身後的將士都是大夏的子民,他們都是為了大夏而戰,他們與盛京的百姓,都不應該死在我們的鬥爭之中?”


    “怎麽?狠辣到連兄弟之情都不要的晉王殿下,這時候心軟了?”


    顧臨風隻是冷笑,他並沒覺得顧瑾年做的有多好,隻是冷漠的看向他。


    顧瑾年並未去反駁這話,喝了麵前的酒說道。


    “既然是龍爭就要有龍爭的模樣,我以太子之位與你賭鬥,何必再損大夏國力。”


    “你知道守不住這城,就算有冠軍侯在,城破的時候怕是盛京也沒了。”


    顧臨風搖了搖頭,道出了麵前之人真正的想法。


    他哪裏是舍不得大夏子民,他是舍不得自己麾下的勢力,舍不得自己獲勝之後,這些力量受到折損。


    顧瑾年脊梁上仿佛有一條龍,麵對兄長一字一句道。


    “這是我的盛京。”


    “巧了。”


    顧臨風喝光麵前的酒水,露出一個爽快的笑容。


    “這也是我的盛京。”


    ……


    冷宮之外,老太監有些沒反應過來。


    “林大人,您不是要找陛下,為何要來此處一趟。”


    “勞煩公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林公輔笑了笑,也不管老太監如何反對,來到蕭合麵前。


    “還望蕭統領行個方便。”


    “林公輔。”


    蕭合看了一眼他,扭頭看了看冷宮,說道。


    “隻能在門口,林大人可不能進去,而且我得在場。”


    “好。”


    林公輔點了點頭。


    得到消息的顧景炎聞聲快步跑了出來,他沒想到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對方竟然會在此地出現。


    “林伯父。”


    “還叫伯父?”


    林公輔倒也不避著人,看到他之後忽然說道。


    顧景炎掃了一下旁邊的蕭合,有些無奈的撓了撓頭。


    “見過嶽父大人。”


    “嗯。”


    林公輔拍了拍顧景炎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嚴肅的臉上難得擠出了一絲笑容。


    “很好,傳聞確實不假,如今的你比之前強太多了,倒是有幾分能配上寒柔了。”


    “您可別這麽說,既然來了不如進去喝點茶。”


    顧景炎受寵若驚,這可是來自老丈人的認可,若是可以的話,他真不介意與其多說兩句話。


    隻是林公輔答應了蕭合,倒是沒有過去站在門口說道。


    “寒柔那丫頭。”


    “蕭統領不避嫌?”


    顧景炎瞥了一眼蕭合問道。


    蕭合本來想要否認,可在看到顧景炎那雙眼睛時,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威壓。


    “後退百步。”


    “還望大人別忘了答應的話。”


    “自然。”


    林公輔摸了摸袖子,拿出一本書遞給了他。


    “林府如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我生平讀書無數,這本名錄送於你。”


    “都是一些我讀過之後,覺得很不錯的書,若是你有心拚讀一番,肯定會有所收獲。”


    “既然是嶽父大人贈送,景炎就收下了。”


    顧景炎心中有股說不清的感覺,他看著眼前的人眼裏帶著絲不安。


    “我看您換了官服,這是要告老?”


    “算是吧,我這不是打算去見陛下,正好幾句話可以交待一下”


    林公輔聲音溫和,如一位教書先生般,曾經他確實是國子監的一名教書先生。


    他雙手揣袖,緩緩說道。


    “寒柔那丫頭看起來柔弱,性子確實剛強的很,以後少不得迴吃虧,還得你多照看著點。”


    “旁人都說你躲在冷宮,是因為沒有本事,可我卻覺得你這是聰明,比你那幾個隻知道比鬥的哥聰明多了。”


    “不過聰明歸聰明,你的身份很容易讓你忘記初衷,無論何時都要好好想想,你為何要做這件事,千萬別丟了自己的風骨。”


    “想來明日盛京也該無事了,陛下不會坐看著件事不管,帶你離開冷宮的時候,記得去林府看看。”


    老人將自己想說的話,一樁樁一件件的說出來,臨了從袖子裏摸出一枚黃銅鑰匙。


    顧景炎看那一幕,有些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要不要接著。


    最後還是林公輔將東西塞到了他的手上。


    “別忘了幫我打掃一下,寒柔迴來了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


    “嶽父大人,您真打算告老?”


    顧景炎聞言隻覺得這有幾分像是在托孤?


    “這是自然。”


    林公輔似乎還有許多想說的,可看著顧景炎早已背好的腹稿倒是說不出來了。


    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


    “雖然你曾誤入歧途,但能迴頭已經是大善,證明我沒看錯你。”


    這位從來不見來見過他,也沒要求他去拜見的嶽父大人,這一次的話很多。


    說了很多,但還有很多沒說話,他頓了頓沒打算繼續說下去,隻是擺了擺手。


    “走了?”


    “景炎恭送嶽父大人。”


    顧景炎對著林公輔的背影行禮,看著那道身影跟隨著老太監緩緩走遠。


    林公輔的脊背挺得很直,好似一柄劍一般,曆經多年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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