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費米米的臉。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此時仿佛突然蒼老了許多,而這個視角,讓希爾西確定了自己此時正枕在他的膝蓋上。


    捂著頭坐了起來,四周的環境完全不像戰場,綠草如茵,碧水藍天……


    費米米:“是我把你背到這裏來的。”


    突然傳來劇烈的頭痛讓希爾西捂住頭,擠了擠眼睛。


    “我們贏了,希爾西。”


    費米米的聲音再度從耳邊傳來。


    “欸?”希爾西微微一怔。


    昨日的記憶這才湧上腦海。


    昨天她和那群歹徒對峙,原本不應該打不過才對。


    但是過程中卻感受到精神受到了一陣不可抵抗的衝擊。


    之後便沒有了意識。


    自己難道一直昏迷到了現在,還沒來得及在戰鬥中派上用場,一切就已經結束了嗎。


    希爾西不可置信地看向費米米。


    然而後者卻隻是報以溫和的笑容。


    “你也是時候該走了,希爾西。”


    少女的口唇微張,似乎很想說話,但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費米米似乎已經猜到了希爾西心中所想,迴答道:


    “沒事的,反抗軍裏也沒有人犧牲,是我們全麵的勝利,莎莎琳已經帶隊先離開了。”


    笑容仍舊在那裏,明明從剛才開始都在宣布好消息,希爾西卻覺得費米米的表情隱約顯得有些僵硬。


    就好像內在裏有什麽東西死掉了。


    她歪了歪頭,費米米權當是她不知道該去哪,於是繼續說道:


    “到了希希米城,勝利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


    “開始可能會有些困難。”


    “但你是【浸染者】,在難民營裏找個工作不難,保護自己也不成問題的吧……”


    “等抵抗軍的後續軍團到達希希米城,政府和秩序恢複後,肯定會有人給你安排更好的去處的。”


    “到時候,你就找個地方,安個窩……“


    “過個幾年,找個工作,嫁個好小夥子,組建新的家庭……“


    “就像普通人一樣,煩一煩上司,發一發牢騷……“


    “勝利的消息,會接二連三地傳迴來的。”


    “等到新聞裏的消息說到你煩了……說到你完全不想看了的時候,”


    “那時候,幸福的日子,也一定會到的。”


    “你走吧,希爾西,迴家去吧,開啟新的生活。”


    “反抗軍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然而,希爾西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因為心中的疑慮無法消退,她總感覺費米米好像有些話沒有明說出來似的。


    “走啊!!”


    費米米像是被突然點燃的火藥,希爾西被他嚇到了。


    “走!”


    少女隻能站起身來,猶猶豫豫地朝著希希米河畔對岸的建築群走去。


    走了幾步,迴頭看了一眼,費米米仍舊跪在地上,沒有動彈。


    又走了一段路,再迴頭看,費米米還在那裏。


    走出了一百多米,最後一次迴頭,費米米依舊像尊大佛般坐在那,一動不動。


    一個可怕的猜想突然冒了出來。


    希爾西立刻朝迴跑去,一路跑迴費米米的身邊,像是要叩拜他一樣摔在他的麵前。


    他已經死了。


    悲傷像是海浪淹沒了希爾西,她一把將費米米的身體擁進懷裏……


    ……


    後麵的事情對希爾西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安葬好費米米,她抱著試探的心態,往西行進了一段距離。


    費米米的謊言很快就被識破了。


    穿越滿是廢墟,血跡,和以太人屍臭的戰場,她看到了抵抗軍的末路……


    整個營地像是被巨大的犁重新翻了一遍,殘肢如同被蜘蛛肢解的昆蟲,灑得到處都是。


    希爾西找遍了整個營地,都沒能找到一個活人。


    直到,有一雙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這是有人被炸鬆的土埋在了壕溝,希爾西連忙蹲下扒開土層。


    埋在裏麵的人,是歹徒頭子。


    轟炸之後僥幸留下了性命的人偏偏是他。


    希爾西隻覺得氣血湧上頭頂。


    如果不是這個人,如果不是這個混蛋。


    自己就不會昏迷,現在的慘劇就不會發生。


    歹徒頭子滿臉是血,五官和頭骨都已經變了形。


    但即便是這種一眼就能看出沒救的重傷,


    求生的願望還是驅使他努力從土裏伸出手,緊緊抓住了麵前的少女。


    希爾西隻感覺惡心,伸手將歹徒頭子的手一把扯開。


    歹徒頭子這才抬頭,見麵前的人是希爾西,眼睛裏似乎閃爍出奇怪的情緒:


    “對不起。”


    他的聲音近乎嘶啞到無法辨認。


    但在此刻寂靜的戰場上,卻是如此震耳欲聾。


    “希爾西。”


    他的另一隻手也從土中伸出來。


    希爾西知道,這混蛋肯定是想求自己救救他。


    但是。


    歹徒頭子那帶著土腥和血腥的手掌緩緩張開,捧起來一包繃帶和一根壓縮餅幹。


    “活下去……”


    說完,歹徒頭子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希爾西想錯了。


    從一開始,選錯了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沒有資格將這一切的責任都推脫給她人。


    如果說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去通知費米米就好了。


    如果說不對自己的力量過於自信就好了。


    如果說能稍微早一些些醒過來就好了。


    如果,能稍微去相信一個人改過自新的可能性就好了。


    如果說,不貿然行動,就好了。


    她就不配擁有自己的想法。


    她就不配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就不配察覺自己的感情。


    為什麽不讓她就死在當初以太對難民營的轟炸中?


    為什麽不能讓她死在嚴酷的沙漠中?


    為什麽要讓她活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神啊。


    為什麽,是她這個最大的罪人,被留了下來。


    這當然是沒有迴音的疑問。


    即使有人知曉,身邊也無人迴話。


    懷揣疑問的少女早已經失去了家。


    問天,問水,問沙。


    天空不會迴答,河水不會迴答,黃沙不會迴答。


    直到螺旋的【神諭】降下。


    希爾西聽見了神的示話。


    神說:


    “到以波邊境去,【第六代正義】。”事到如今,就算知道答案,又能怎樣。


    “你會遇見那個喚你‘希爾西’的人。”這是不可能的事,會喚她希爾西的人,早就已經在一年以前死絕了。


    “跟著他,你的願望就會得以實現。”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願望,到底是什麽。


    但是。


    但是。


    但是。


    抵抗軍裏,也許真的還有生還者嗎?


    為了那早就已經被自己排除的,萬中無一的可能性。


    希爾西還是選擇踏上了去往邊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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