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此時麵前這個已經長成大小夥子的延光,龍岩一瞬間隻覺得有些恍惚。


    自己當時還隻是一個帶隊的警官。


    那是八年前,1012年的一個夏天,電視台上的新聞緊張地播報著:


    “就在昨日,朝文市特大殺人案破獲重大線索。”


    下午五點,朝文市警方已經包圍了最大犯罪嫌疑人所在的延家宅邸。


    “【正義】預計將在今日晚七點準時趕來,屆時將協助警方對犯罪嫌疑人所在宅邸進行突擊。”


    “大家好!我是記者阿湘,正在朝文市特大殺人案的抓捕現場為大家現場直播!可以看到,警方已經將此處宅邸層層包圍……”


    “截止到目前為止,已經有18人命喪此案!犯罪嫌疑人窮兇極惡,將無辜的受害者肢解成塊……”


    “【正義】稍後將會趕到,我身後正在走來的是本次行動的總指揮,龍岩警官,我現在去采訪一下他。”


    他幾乎記得那天一切的細節,那身著白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記者,慌慌忙忙拿著話筒,迎著當時滿臉鬃毛,胡須長長自己這邊小跑了過來:


    “龍岩警官,請問您對此次作戰行動有什麽看法嗎?”


    那記者小心地在走在自己的側身旁,話筒對著他厚實的嘴唇:


    “記者都往後退,罪犯的智商極高,可能會製作出殺傷性武器,不要太靠近了。”


    然而當時的他顯然沒有在媒體麵前現眼的想法,他用自己的手粗魯地扒開擋在臉前的話筒。


    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非常輕了,但手臂上的鱗片還是不小心在那個記者小臂上劃出了幾道紅印。


    現在這個已經成為自己同事的記者還要時不時拿這個事說事。


    “抱歉。”


    龍岩徑直走向封鎖線內部,最靠近房子的,是一群拿著防爆盾原地待命的警員,而在封鎖線和這些盾警之間,站著一位看起來相對年輕幹練的警官,這是龍岩的下屬。


    “龍隊。”


    “現在什麽情況。【正義】什麽時候才能到?”


    他的目光直直射向那棟宅邸,雖然這麽問,但是直接看也能大致分析出了——宅邸的簾子已經全部拉上,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想必嫌疑人已經知道自己無路可逃,正在做最後的掙紮。


    隊員的迴答和他的猜測大差不差,此時的罪犯可能是在製作爆炸物,也可能是在規劃逃亡路線。


    如果是後麵這一條就最好不過了——因為他們對此早已有所料想。


    在媒體放出消息的前三天,龍岩就已經讓警員將這附近的所有情況都摸清楚了,不僅提前說好讓附近鄰裏的住戶最近盡量不動聲色,還特地留下了這宅邸裏麵那幾條可以緊急逃生的地下通道。


    如果說罪犯還對逃走有所僥幸,那垂死掙紮放手一搏的可能性就會降低,警員的安全也會更加得以保障。


    他當時隻知道,這次的對手是在一個城市裏連續殺害了18人的高智商罪犯,他也不好篤定這種瘋子的腦迴路。而為避免對方狗急跳牆的最後一層保險就是——【正義】


    天空已經漸暗,龍岩瞥見自己的頭頂劃過一道宛若流星的弧光:


    “【正義】來了,準備突入!”


    ……


    龍岩至今忘不了那天的場景。


    那時的延光赤著腳站在房間裏,旁邊是一個辦公室裏很常見的電腦桌,但桌上放著白色標簽的玻璃瓶,旁邊則是一根滴管,他此刻側對著一眾警員,腳底下的地板滿是灑落均勻的白色粉末與顆粒狀物質。


    孩子的手上,拿著一把帶血的刀。


    地上,則趴著一個明顯已無生命體征的女人。


    龍岩當時看著這一切,突然若有所思。


    而就在此時,那個小男孩抬起一隻腳。


    “不許動!”


    這一行為立刻讓高度警惕的警員們陷入了緊張,但是延光隻是用自己的腳丫,在裸露的小腿上摩擦了兩下。


    “警察同誌,人不是我殺的,能把槍放下嗎,我發怵。”


    然而,男孩的聲音卻和他所說的話相去甚遠,別說發怵了,甚至都沒有什麽感情起伏,冷靜地像是一台機器。


    “你不要亂動!”


    警員又一次發起了警告,延光並不明白槍械的構造,但他切實地聽到了那些危險的精密構造發出了一陣可疑的機械音。


    延光輕歎了一口氣,用手垂直拎起放在桌上的玻璃瓶,那根玻璃滴管則是在瓶口提溜了半圈,停在他的虎口處。


    這一係列動作當然也讓警員做出了反應,但是。


    “停下。”


    龍岩阻止了眾警員進一步的動作:


    “讓我來跟他談談。”


    他從一眾防爆盾後站起,身材比起周圍所有人大了一圈不說,甚至還高出了兩個頭,感覺閣樓狹小的屋頂都要被他頭上的短角頂穿了。


    他注意到男孩瞥了一眼自己的雙手,他立刻把手舉起,寬大的手心朝著男孩,沒有拿任何武器。


    “孩子,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龍岩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卻意外的溫柔慈祥。


    “是槍。”


    延光的目光冰冷地看著麵前帶著各種奇怪特征的龍岩,如是說道。


    龍岩忘不掉那個語氣,忘不掉那個目光,也忘不掉那個奇怪的迴答。


    他又想起了那天延光在車上時對他講的話:


    “王子聽說公主沉睡在古堡,去拯救公主,是因為是那是‘公主’,所以才會去救。”


    看故事的人不會去思考王子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但是延光卻不一樣。


    龍岩知道,他說得沒錯——正是因為性犯罪者知道,喝酒醉倒在酒吧門口的是女性,所以才會跑去“撿屍”。


    犯罪者和王子本質上是出於相同的目的做出了相同的事,所以是同一類人。


    當時延光拎在手上的化學試劑也和龍岩手上的槍一樣,他和龍岩同樣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做出了相同的事情,


    或許那個時候龍岩就察覺到了,這個男孩有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


    在他的眼睛裏,事情會像是被削木棍一樣,削去所有枝枝葉葉的部分,隻留下最中心的那部分核心的材料。


    所有複雜的事情在他的眼中都會被簡單化,最終在他需要時就會成為一條最清晰明了的思路。


    這是一種強大的天賦,龍岩自從收養了延光之後,就在內心告訴自己——一定要將這樣的擁有這種天分的延光,引在正道之上。


    為此,他戒下了自己一直以來都不怎麽好的爆脾氣,戒煙,戒酒,戒髒話。下了班迴家卻在喜歡的電視劇播出的時間,選擇打開法製頻道收看普法節目。偷偷在家裏的書櫃上買了他以前瞥都不會瞥一眼的哲學書籍,把它們放在容易被看見,也容易被拿下來的地方。每天早上用電視新聞的聲音代替鬧鍾叫延光起床……


    而一眨眼之間,曾經的那個小男孩已經長大,此刻正站在自己的麵前,在全國人的注目下,領受著榮耀。


    自己完成一個父親的使命了嗎?


    自己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了嗎?


    想到這些,龍岩用父親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延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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