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便到了立秋之日,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從宣武門出發,一路出了永安皇都直奔江南。


    此次隨行的人員眾多,光是後宮妃嬪就帶了十幾名——除皇後之外、皇貴妃、儀貴妃、恪妃、恬昭儀、蓮昭儀、櫻嬪、榮貴人、謙貴人和姚氏姐妹;外加皇子公主、皇親國戚、朝廷重臣等,共計數十人。


    李婀姒的身體經不起長途跋涉,故此留下暫代管理後宮之職;德妃年長不愛湊這個熱鬧,也留下來協助淑妃打理宮中事;性子冷淡的淳貴嬪更是主動提出留下來照顧年幼的皇子、公主;潔貴嬪產後不久不宜遠行;豫貴人自請留下照顧姐姐夏蘊惜……其餘貴人以下的嬪禦,尚無隨行的資格。


    親王中,靖王日前不慎落馬閃了腰,故不能出行,況且太子也需要一個可以輔佐他的助力;閔王新婚,皇帝也不強求他們夫妻隨行。此舉正中柳漫珠下懷,她已經將所有事向丈夫和盤托出,他們更要利用此良機查案;寧王的孩子還小,他也走不開;結果隻有皇帝的兒子們陪伴聖駕。


    隊伍一路南行,沿途景色怡人。仿佛時光倒流,從秋天又漸漸過迴了夏天。有些人抱怨起炎熱的天氣來,尤其是正午時分,太陽炙烤著大地,是要把人都曬化了。可鳳舞卻很喜歡這樣的天氣,太陽的熱度威懾萬物的同時又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能源,這股熱烈體現這至高無上的生命力。因而,即便夏季暑氣難耐,它依然是鳳舞最喜歡的一個季節。


    鳳舞與端煜麟共乘一乘,端煜麟慵懶地靠在車廂裏,身下鋪著竹席,手邊是一碟剛剛休息時用山泉水冰鎮過的葡萄。他拈起一顆葡萄塞進嘴裏,含混不清地叫著一直望向窗外的鳳舞:“皇後看什麽這樣入神?外頭日光那麽強,就不怕曬傷了眼睛?過來與朕一同臥於涼席,品著美酒瓜果,豈不快哉?”


    鳳舞迴眸一笑,道:“皇上說的是。臣妾隻是有些放心不下宮裏的事,希望宮裏能一切‘順利’。”說著她放下窗席,傾身撈起酒杯朝著皇帝一舉。鳳舞仰頭喝酒瞬間,露出保養得當的纖長皓頸,這畫麵隱於穿簾而過的斑駁光暈中竟有一種別樣的美感。端煜麟不禁喉頭一動。


    端煜麟抓住鳳舞的手輕輕一帶,妻子便順勢倒在他旁邊的竹席上。他低頭看她,聲音黯啞:“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就別想那麽多了。宮裏的事交給淑妃和德妃就好。”


    鳳舞不習慣這樣的壓迫感,不著痕跡地推開皇帝,自己起身靠在車廂壁上。她順手剝了一顆葡萄喂進皇帝口中,擔憂道:“可是淑妃的身子骨太差,臣妾恐她不能受累。故此……”


    “什麽?”端煜麟無心其他,專注地品味著鳳舞玉指間的晶瑩顆粒,甚至還使壞地假裝不小心咬了一下她的指肚。


    “故此臣妾答應了淑妃搬去京郊行宮養病的請求。”鳳舞話音一落,端煜麟放開她的手指,不解地看著她。鳳舞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解釋道:“京中氣候漸漸轉涼,隻有行宮溫泉附近溫度適宜,正適合淑妃養病。並且此次南巡短則也需要數月時間,所以太醫院裏的聖手也大多隨駕了……在這種情況下,臣妾認為還是將淑妃安置在利於她病情的地方比較妥當,皇上覺得呢?”


    “皇後想得倒周全。那行宮裏缺不缺太醫?用不用朕再指派兩個過去?”端煜麟想起李婀姒的怪病,頓時沒了與鳳舞調情的興致。


    “皇上放心吧,都安排妥當了。除了一直照顧淑妃的李太醫、行宮裏原本的太醫,淑妃的母家還特意派了兩名自家的專診大夫。十幾個人照顧她一人,定是萬無一失的。”發現端煜麟失了興致,鳳舞暗暗鬆了一口氣。


    固然是為了婀姒的病情著想,但鳳舞將婀姒安排到行宮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短短幾年時間李氏姐妹俱已躋身妃位,可見皇帝對李家的器重。此次又讓留守的淑妃全權負責宮廷內務,在皇帝對徐螢初表疑態之後,這說不定是某種暗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氏做大,把她鳳家壓下去。


    因此,她故意給李婀姒拋出了“若身體不適可隨時避入行宮修養”的承若。沒想到這李婀姒倒也識時務,當即就請求禦駕一離京她便馬上搬入行宮,鳳舞自然無不答應之理。這樣一來,宮中的事務就交給了無權無勢無野心的德妃,鳳舞當然更放心。並且,她捉住的“螳螂”也就更容易捕到“蟬”了。


    “嗯,你安排的朕放心……”端煜麟滑下身子,頭枕著軟枕背對鳳舞。恍惚間他迴憶起從前那些與婀姒片刻溫存的時光。一年零七個月,真是太久了,他已經快記不得那滋味了。


    正當帝後二人各有所思、默然相背時,宮裏那些離了主子便猖狂的女人們則開啟了各自瘋狂的計劃。


    禦駕離京後的某天,譚芷汀帶著慕竹在禦花園散步。宮裏一下子少了這麽些人,尤其是皇上這個主心骨也不在了,譚芷汀甚至有些覺得日子過得一點盼頭都沒了。


    “好悶啊!”譚芷汀手裏折了一段柳枝甩來甩去、四處敲打。


    “小主,前麵的月季開得甚好,不如我們過去瞧瞧?”慕竹引著譚芷汀來到了月季花叢。


    “嗯,今年的月季花開得格外好!”譚芷汀四下瞅瞅,被不遠處一株銀邊月季吸引了眼球。


    “可不是麽。而且月季這種花耐旱耐寒,隻要培育得當一年四季皆可成活,花期又長。真是難得的長命之花呢!”慕竹摘下一朵粉紅色的月季遞給她。


    譚芷汀接過花,聞了一聞道:“既然這月季開得這樣好,不如咱們采幾朵拿迴去插瓶。我看到那邊有幾株銀邊的,特別漂亮!”然後興高采烈地轉去了另一邊。


    那朵碩大招搖的銀邊月季迎風款擺,好似對著她的欣賞者揮手、召喚。譚芷汀伸出手臂正欲擷芳,橫裏插進一隻素手,以快、準、穩之勢掐斷了枝莖。月季花魁,被周沐琳捷足先登。


    “妹妹也喜歡這朵呢!姐姐不介意吧?”周沐琳狀若無辜地看向譚芷汀。


    譚芷汀內心已經火冒三丈,但是無奈周沐琳家世高於自己,她也隻能隱忍不發。她不得不裝出一副笑臉:“怎麽會?這花兒不有的是麽,我怎會與妹妹相爭?妹妹也是采花用來插瓶的?”


    “是啊。姐姐知道嗎?采蝶軒的那位最喜歡養月季了,她養的月季招來了大批的蝴蝶!現在都入秋了,蝴蝶已經不多了,她的花卻能引來那麽多!聽說就是這種銀邊月季,妹妹也想迴去試試。”周沐琳所說正是蝶君,不過此話是真是假、是否她親眼所見?那就不得而知了。


    “招蝴蝶?我看她就是一個妖孽!虧皇上還那麽寵她!”若不是蝶君的位分不夠,此次南巡皇帝勢必會帶上她。可恨!


    “妖孽又如何?誰叫皇上喜歡?我等也隻有眼饞的份。如今皇上不在,妹妹也隻有自娛自樂了。”說罷周沐琳又采了幾支品相好的花,似突然想起來什麽問道:“姐姐,皇上南巡一去數月,他那麽喜歡蝶美人,迴宮後說不定第一個寵幸她!你說皇上會不會晉她的位分?那她不就成了貴人了!哎呀呀,一個戲子出身的貴人……就要壓到咱們頭上啦!嘖嘖……”


    周沐琳的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聽進譚芷汀耳中,她不禁握緊了雙手。怎麽可以?怎麽可能!怎麽能讓戲子騎在頭上作踐自己?不行!絕對不行!她不禁迴想起了月前一次不愉快的經曆。


    五月初皇後命內務府額外為宮嬪們新製了一批夏裝和首飾,為的是給太後賀壽請安時用。衣物做好後,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妙青親自帶人挨個宮裏給送。送到翡翠閣的時候,衛寶林很識時務地請譚芷汀先挑。譚芷汀看中了一件落肩錦繡雙蝶鈿花衫搭配紫色水雲紗長裙的套服,如果再配上托盤裏那對姬柳蘭心雙蝶步搖就更完美了!


    “我就選這套了,還有那對步搖,外加這三朵紫山茶絹花。”譚芷汀拿起一朵絹花照著鏡子比了比,很是滿意。


    妙青為難地看了看她,拒絕道:“小主,這恐怕不行啊。”


    “怎麽?我瞧著這就是美人級別可用的儀製啊。為何不行?”她又沒有去貴人級別那堆兒裏挑,選中這套也不過分吧?


    “迴小主,是這樣的。這套裙子和配飾都是蝶美人相中的。雖然按道理同級別的小主是按照入宮的資曆先後挑選,但是奴婢路過采蝶軒的時候剛巧就碰見外出的蝶小主了,她非要讓奴婢把這套留給她……而且,您也知道,皇上現在正寵她,皇後也說了有好的先緊著她來。您看這……”妙青做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


    譚芷汀哪敢跟皇後的貼身宮女過不去?於是不悅地將手裏的絹花往托盤裏一丟,道:“算了,仔細看看也不怎麽樣!我換那套散花如意雲煙裙好了。”


    “小主好眼光!奴婢替蝶美人謝過小主的謙讓了。”妙青又多拿出一隻並蒂海棠銀簪奉給譚芷汀,譚芷汀冷哼一聲命慕竹收下。


    妙青正欲告退,卻聽譚芷汀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姑姑真是抬舉她了!她那樣的身份,也配姑姑替她致言?”她身後的慕竹先是鄙夷地看了主子一眼,隨後又疑惑地看了看妙青,腦海登時閃過一些信息,她貌似明白了些什麽。


    妙青並沒迴話,心裏卻笑開了。因為她知道,譚芷汀這隻“螳螂”上鉤了。不過令妙青和皇後都沒有想到的是,想做“黃雀”的可不止她們,還有一個心比天高的人也在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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