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父子迴京覲見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飛奔迴家,仙淵弘更是期待與女兒的首次見麵。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朱顏的身體已經頹敗得不成樣子了。她每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真怕有一天睡過去就再醒不來了。


    月子裏朱顏整日為前線的丈夫擔驚受怕,任憑子墨和淵紹怎麽勸解都無濟於事,故而調理得不很得當。出月後春寒料峭的天氣使朱顏虛弱的體質又感染了風寒,這場風寒幾乎要了她的命。等到聽聞戰爭勝利、大軍凱旋的時候,朱顏已經沉屙難返,躺在床上許久不曾下地了。


    可憐她的兩個孩子,一個尚在繈褓之中,一個才開始牙牙學語。小女兒至今沒有官名,家裏人都隻喚她的小名“寶妹”。一家人可算把寶妹的爹爹盼迴來了,這下小女娃終於能有個像樣的名字了。


    為了迎接丈夫歸來,也是怕他看出自己的頹色,朱顏特意換上了一身茜色緙絲軟煙羅玉裙;頭發也立整地綰成靈蛇髻;臉上擦了比平常更多的胭脂……一番打扮下來起色果真好了不少。


    她還想親自到大門口迎接,被子墨好說歹說給勸住了,不過說什麽都不肯再躺在床上,非要在院子裏等。子墨沒辦法,隻有給她搬了個靠椅放在院子當中。


    子墨和彤雲就在朱顏身邊陪著她等,淵紹去前門迎接。就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朱顏便又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強撐著才忍住倦意。


    子墨看出朱顏的不適,勸她迴房小憩一會兒,可她不肯:“我若現在睡下了,夫君迴來時我肯定是醒不來的。不行,我一定要等他迴來!我們已經分離半年多了,我太想念他,想第一時間見到他。”


    子墨沉默了,想當初她與淵紹不曾深交之時,個把月見不到一次麵那是家常便飯。直到後來愛上他、嫁給他,她便一刻也不願與他分離。換位思考一下,朱顏該是多麽思念仙淵弘啊!可是之前她從不宣之於口,這是個堅強而隱忍的女人。子墨竟然已經找不到阻攔她的借口了。


    就這樣,她們坐在院子裏等了一個時辰,仙莫言和仙淵弘終於進了家門。風塵未去的仙淵弘立刻往自己的住處奔去,一邁入小院便看見盛裝打扮的妻子正笑盈盈地向自己走來。


    “聘婷……”看著明顯消瘦的妻子,堂堂七尺男兒也不禁動容。


    “夫君。”朱顏蹣跚著靠近淵弘,兩人伸出的雙手就近在咫尺,可就是差那麽一丁點,朱顏最終體力不支暈厥過去。


    “聘婷!”還好仙淵弘反應迅速,他飛身上前拉住朱顏的手腕,製止了她向後仰倒的趨勢。他的手用力往迴一扯,朱顏癱軟的身子被帶入懷中,他立即打橫抱起妻子衝到房間內。


    安置好朱顏的仙淵弘心急如焚,高喊著請郎中。然而,圍在一旁的弟弟、弟媳和彤雲沒有一人動作。


    “你們還愣在著幹嘛?趕緊去請大夫啊!沒見郡主昏迷了嗎?”仙淵弘急不可耐吼道。


    “大哥……沒用的,已經不需要請大夫了……”仙淵紹慚愧地低下了頭。


    “什麽叫沒用了?你給我說清楚。”一向冷靜克製的仙淵弘難得發了飆,拎住淵紹的領子質問。


    “大哥,你別這樣!你放開淵紹,我來解釋。”子墨拉開兄弟二人,將淵紹拽到安全距離才繼續說下去:“大哥,大嫂的身體早就垮掉了,大夫說能熬過這個春天已經算是奇跡了……大嫂她就是一直撐著、撐著等你迴來!”說到底罪魁禍首還不是仙淵弘本人?子墨有那麽一刻是怨恨他的!她的聲音不自覺哽咽了。


    “怎麽會這樣……”仙淵弘雙手掩麵,深深自責。


    “大哥,有件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見。大嫂的情況儼然支撐不了多久了,你是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送走她,還是……讓她繼續活著?”子墨艱難地把話說全。


    “她還能活?她還有救?求求你子墨,快救救你大嫂!”仙淵弘一聽朱顏還有希望,精神立即抖擻起來。


    “大哥,你聽我說。我指的‘活著’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活著……我設法弄到一種草藥,它可保大嫂的心肺不那麽快衰竭,隻不過服用了這種草藥的人會像睡過去一樣……直到壽終正寢,永遠都不會醒來了。”說白了,除了還能唿吸跟死人沒什麽兩樣。


    “我聽說過那種草藥,可是叫做‘續魂草’?據說續魂草分布在滇南山區,其生長之地多為被瘴氣籠罩的原始森林,你又如何獲得?”仙淵弘雖然想為妻子續命,但是也不能因此犧牲他人安全。


    一聽說獲取草藥的途徑如此艱險,淵紹立馬明令禁止道:“我不許你背著我做出什麽危險的事來!上次的受傷的事兒,你都忘了?”


    “有人受傷了?怎麽迴事?”仙淵弘還不曉得家裏發生了什麽,說起來一直不見冷香的蹤影,有些奇怪。而子墨則萬分感激“傻瓜”淵紹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還不是冉冷香那個臭丫頭!她打傷了子墨之後逃走了!”每每想起,淵紹都義憤填膺。


    “她會武功?為何要打傷子墨?又為何要逃走?”仙淵弘覺得事有蹊蹺。


    “大哥,我們還是先讓大嫂好好休息吧。冷香的事,我們到公公的院子詳談吧。”子墨想這麽重要的事必須也讓一家之長知道。


    仙莫言等了好半天不見兒子兒媳過來,寂寞無聊的他先一步將兩個孫兒抱過來逗弄。三人來到仙莫言屋裏時,仙莫言正親親寶妹的小腳丫,而淘氣的小孫子則扯著爺爺的胡子不讓他親妹妹。


    見到孩子們來了,仙莫言立刻放下孫兒,裝出一副端莊的模樣:“總算想起我這個老頭子了?”


    老爺子揮手讓乳母將嬰兒抱下去,經過仙淵弘身邊時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兒的臉蛋。小家夥像認出他是父親似的裂開了小嘴,致遠在另一名乳母懷裏抻著脖子好奇地看看妹妹,又看看爹爹,也跟著咯咯笑起來。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溫馨起來。


    說正事要緊,子墨不得已打破了其樂融融的氛圍:“公公,冷香走了。”


    “她為何要走?去哪兒了?”仙家好吃好喝地待她,怎麽不打聲招唿就沒影兒了?


    “冉冷香……她是馭魔教的人!”子墨說出的真相震驚了所有人。


    “胡扯!她一個弱女子怎麽會跟邪教有瓜葛?”仙莫言不敢信。


    “爹,子墨沒胡說!她才不是弱女子,她都把子墨打傷了!”淵紹替妻子不平。見兒子和兒媳都振振有詞,仙莫言不由得信了幾分,但是更多的則是疑惑。


    “子墨啊,你憑什麽就能肯定冷香是馭魔教的人呢?她告訴你的?還是就因為她把你打傷了?”顯然其中疑點頗多。


    “這……並非子墨誣陷冷香。是因為當日在場之人中還有一名馭魔教的成員,而他剛好是我認識的人。”子墨的冷汗順著脊背流下,她不敢對仙莫言撒謊,卻又不能扯出與鬼門的聯係。


    “你怎麽會認識馭魔教眾?”仙莫言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


    “子墨幼時在外玩耍時曾遇見過他,當時我年紀小,隻覺得他奇怪,便隨口問了他是誰?他迴答我說,馭魔教,妖鯊齒。因為此人長得實在奇特,有一口鯊魚般的利齒,因而記憶猶新。”不知道她編的理由大家相不相信,反正她不能透露任何有關鬼門的信息。


    “這樣啊……”仙莫言眯起眼睛捋著胡須,陷入了沉思。


    “對了,我還從冷香與妖鯊齒的對話中得知,其實冷香的父親並沒有死,不過她父親到底是不是婆婆的大哥就不得而知了。”子墨順便還將冷香與妖鯊齒的師徒關係告知了仙莫言,仙莫言聽後更加眉頭緊鎖。


    後來仙莫言說自己累了,將幾人都趕了迴去。仙淵弘抱來兒子、女兒,守在朱顏床邊等待她醒來。而子墨趁淵紹午睡時悄悄迴了一趟駙馬府求取續魂草。令子墨意想不到的是,求藥的過程異常順利。本以為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能換取的藥材,居然輕輕鬆鬆就拿到了。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這棵續魂草是阿莫靠“出賣色相”為她換來的。


    晚間朱顏醒了過來,夫妻二人合計了一晚總算定下了寶妹的大名——仙婧。取“婧”為女子才品、形貌俱佳之意;諧音“仙境”,也是希望女兒的人生能如仙境般快活。第二日朱顏再次陷入沉睡,這次又睡了一個晝夜才清醒兩個時辰。


    朱顏清醒的時間愈發短暫了,十天在她黑甜的夢鄉中轉瞬即逝。


    五月三十的清早,朱顏突然變得精神煥發,還親自為全家人做了早餐。用膳的時候大家的心情反而十分沉重,因為他們都明白,朱顏這是迴光返照了。


    “爹,今天我就不入宮了。你帶淵紹去吧,幫我把賀禮捎帶上。”仙淵弘想多陪陪妻子,仙莫言理解地點點頭。


    閑雜人等都被仙淵弘屏退,隻有他和朱顏帶著一對兒女窩在花園裏的吊床上。朱顏伏在淵弘的胸口,懷裏摟著兩個涎著口水睡得正香的孩子。她的秀發蜿蜒到丈夫的膝頭,淵弘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一邊吟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節選自《子夜歌》收錄於《樂府詩集》]”而隱藏在背後的另一隻手則握緊了子墨交給他的續魂草粉末。


    朱顏幸福地笑了,頑皮地接到:“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同上]不過幸好,天不絕人願,故使吾見郎。夫君,我多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永永遠遠。夫君,我怎麽好像又累了呢?”她能感到淵弘抱著她的手臂一顫。


    “先別睡,起來喝口奶茶吧。”淵弘一隻手將藥包展開,粉末順勢灑入奶茶杯中。他小心翼翼將她扶起,喂給她一口香甜的奶茶。


    喝了續魂草的朱顏覺得一股勢不可擋的困意襲來,她終於對抗不及,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好困,我要睡一會兒。就一會兒。你要記得叫醒我……”


    “好……你安心睡吧……”仙淵弘的男兒淚終於跌落在妻子的眼瞼,隻可惜這雙明眸再也不會睜開了。


    一陣大風刮來,吹落了一地槐花。一片調皮的花瓣落在了仙婧的鼻頭,小丫頭軟軟地打了個噴嚏。


    淵弘仰天而望欲使淚水逆流,自苦道:“朱顏辭鏡花辭樹……寶妹,為父後悔給你起這個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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