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寧靜了。


    烏雲散去,日落柔和地灑落在街頭。


    方圓幾裏已經被夷為平地,鋪了幾百年的柏油路被連地拔起,黃沙與岩石裸露在地表,貧瘠而荒蕪。


    大戰之後的天地,如風雨之後的街道,寧靜而致遠。


    多年不見過熱鬧的桂林城居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遠處,對廢墟中的二人議論紛紛。


    落日下的耿懷柔孤獨地站在風中。她深深低著頭,臉色慘白,高貴豔麗的紅裙有些殘破,飄逸的長發被血與汗水打濕,鮮血順著垂下的指尖,如深山岩縫流出的泉水,一滴滴寧靜而孤獨的滴入黃沙之中。


    很明顯,耿懷柔敗了。


    第一次敗了,第一次在同年人手中敗了,打敗的她的人,比她長得美,比她還要小幾歲。


    這樣子,如何才能在以後的時間裏,超越過簡丹呢?耿懷柔開始第一次思考如何超越別人的問題。


    一身白裙勝雪的簡丹靜靜站立在耿懷柔對麵,一言不發。


    利用天字步逃離戰場的莫小河憑空出現在原地,站在自己小師姐身旁,滿臉笑意。


    和簡丹相處多日,莫小河知道簡丹很強,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勝出,但卻沒想到,是如此的輕鬆。


    絕對自信的耿懷柔並沒有庸人一般,從此一蹶不振,而是很快便從失敗中緩過神來。哪怕受了很重的傷,她聲音仍舊很豪爽,她姿態中仍舊是女皇才有的放肆,“你滿意了嗎?打你家小師弟的仇,你報了仇沒有?”


    “你讓小師弟和我都撞了空間的牆,但你被我打了兩拳,十年之內沒法再修煉,並且在空間領域裏沒有殺我家小師弟。這樣算起來,我們不虧。”


    “小師弟,你的仇師姐我給你報了。”簡丹很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莫小河的肩膀,儼然一個在算計誰更吃虧的小肚雞腸小姑娘。


    耿懷柔看起來對簡丹的算計不感興趣,對被簡丹揍了兩拳也絲毫不在意,“之前我說過。我們大可不必成為敵人。”


    “原因我知道。”簡丹挽起了莫小河的胳膊,安靜地看著後者,“你想留著我家小師弟,因為你覺得很有意思,你還覺得留著有用。”


    “你還痛恨你的父親。”


    “所以你有自己的心思。”


    簡丹的聲音沉了下來,“但你並沒有想清楚,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麽簡單。你覺得我是個小女孩,但你同樣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女孩。”


    這其實是簡丹在拒絕耿懷柔伸出的橄欖枝,這也是簡丹在代表桂林山拒絕耿懷柔。


    桂林地要成桂林國,要違背天下之大不違去禁止祭煉奴仆,要和三大勢力作對,要和整個器靈國作對,我和天下為敵。事情就是這麽簡單,難道還有什麽不簡單?


    耿懷柔不想再幫助自己的父親,想和桂林山的人做朋友,這想得很清楚,難道還有什麽不清楚?


    他要當桂林國皇帝,就是為了學習倉生的天字步,學習如何單純煉體,就是為了日後戰勝夏真人,然後救迴英大爺,找迴姐姐,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但小師姐簡丹卻要把耿懷柔這個助手拒之門外,還說一切不簡單,這是什麽意思?桂林國皇帝莫小河一頭霧水。


    耿懷柔卻看起來心中早已有文章,她小心翼翼用魂力掃了又掃,確認沒有人聽到自己的聲音,才丹唇輕啟“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輕鬆阻止桂林地成國。”


    “派出高手到桂林地隨意擄掠居民當奴仆,以嚇倒桂林地一群廢物,以讓你們桂林山防不勝防,是一個。甚至直接派出軍隊踏平你們桂林山,也是一個。”


    耿懷柔緩緩道來,“但我選擇了最簡單的兩個。第一,便是殺了桂林國皇帝,第二,便是放棄桂林地居民。”


    “桂林地一眾居民,本來就是一群安逸久了的廢物,即便放任他們遊離在三大勢力之外,也不會對局勢造成多大影響。”


    “我們不和他們作對,隻和你們桂林山作對,你覺得,他們有什麽理由放棄自己安逸的生活,去認你家這個傻傻什麽也不懂的小師弟當皇帝?你們認光撒錢,就能夠讓一群廢物替你們賣命麽?”


    耿懷柔舉起手,亮了亮手中的玉簡,“這個寶物叫無間,我還有兩個。它能單獨隔離出一道空間一個時辰,隻容得下神隱以下之人。而如今神隱以下,隻有我可以殺你家小師弟。”


    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莫小河沒來由打斷了耿懷柔的話,“我不是你想殺就能殺的。”


    一個尚未超凡的人,麵對入聖巔峰,卻如此大言不慚,其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耿懷柔卻沒有笑,她認真的看向莫小河,“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想當皇帝,隻有我可以幫你。”


    簡丹沉默半餉才沉吟道,“你很聰明,比我想象中要聰明許多,所以桂林地要成國,比想象中要複雜。”


    她口中的聰明,是指三大勢力的應對策略很聰明。


    但她接著說出了莫小河也想不到的話,“但我們不介意,因為我們還有更困難事情等著我們。”


    莫小河暗自低頭沉吟,難道桂林地要成國,真的隻是一個幌子麽?


    “為了光神子口中莫須有的真領域裂縫?為了與天書作對麽?原來你們都是瘋子。”耿懷柔的聲音裏帶有一絲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如殘風中的黃沙一般孤寂而無奈。


    “所以,你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


    “你信了天書的話,我們便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


    “這和虛無縹緲的信念無關,和立場無關,隻和事實有關。隻要你信了,你便是天書的奴隸。”


    “我們沒法和天書的奴隸做朋友。”


    耿懷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莫小河,似乎想把莫小河看個通透,“你家這個傻傻被蒙在鼓裏的小師弟,你認為他沒有相信天書的話麽?”


    簡丹自然而然地挽起了莫小河胳膊,“小師弟什麽都不會信,他隻信他手裏的劍。即便他信了,也不重要。”


    桂林地能不能成國不重要,耿懷柔是否願意幫助桂林國不重要,他相不相信天書的話也不重要,那到底什麽才是重要的?天書到底說了什麽?


    在莫小河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耿懷柔嗬嗬冷笑著給了迴答,“天書自萬年前降世,啟迪人類以智慧和生命,並拯救人類與水深火熱的妖族統治中,便連你們,也是從天書找尋方法以強大自身。”


    “你們卻還認為天書中所有一切是謊言。你們不是瘋子是什麽?你們有什麽理由不被世人唾棄?”


    簡丹終於在耿懷柔字正腔圓的咄咄逼人中擺下陣來,她皺了皺眉頭,看起來,她如同一麵對棘手事情時小姑娘,很無奈、很怕麻煩,“事情說起來很麻煩,很難解釋。”


    簡丹堅信並確信,她的理念才是正確的,她才是那個看透了真相,並且掌握了真理的少數人。


    但很無奈,她隻是少數人。


    她必須要去做這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因為她看透了真相,所以她必須要去做,但她同時又很不想、很不情願、很害怕去做。


    就如同一個關著門的屋子,裏頭燃起了熊熊大火,屋子內的人卻不自知,還活得很快樂。


    簡丹站於屋子之外,她衝著屋內之人大喊著火了,卻無人相信。因此為了救人,她必須冒著生命危險衝入屋內,將屋內的人一個一個的拉出來,還得承受屋內之人的怒火。


    如今,在簡丹眼裏,耿懷柔便是那屋內的人。


    這屋內的耿懷柔不僅不信任她,還要嘲諷她。


    所以簡丹很不想做這件事。她也不想解釋,更沒法對看不見的人解釋。


    耿懷柔有些不耐煩,“你解釋不了,所以那一切隻是你們的錯覺,你們真的很像一群精神病。”


    簡丹摟緊了莫小河的胳膊,並不打算迴答。


    耿懷柔很認真地打量著簡丹。雖然她無法理解桂林山一眾人的錯覺,但她相信簡丹,相信簡丹確實有這個錯覺,所以才會拒絕她。


    不知道什麽原因,耿懷柔很願意相信簡丹和莫小河,即便他們打了一架,即便在世人眼中他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但她還是毫不懷疑的相信,簡丹是那種絕不撒謊,說到便會做到的人。


    終於,耿懷柔很不甘心的問道,“李喊呢。這一個小小城主,你們為何要接納他?”


    “他和你不一樣。”師姐弟異口同聲。


    師姐和師弟口中的不一樣,自然是兩種不一樣。


    耿懷柔抬頭望了望天色,似乎想結束這一段對話,“三個月後,梨園便將開啟。”


    “莫小河,希望你某時不要讓我希望。”


    終於,一身紅色衣裙,高貴豔麗無比的耿懷柔,終於在殘陽中,在眾人的矚目下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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