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丹所站的地方,正是莫小河所站的地方。


    同一個地點,不同的時空。


    誰也看不到彼此,聽不到彼此的聲音,觸摸不到彼此的肌膚。


    簡丹沒有失去全世界一般,發了瘋地尋找;也沒有如同失去爹娘的孩子,茫然失措,狂奔著迴去求救。


    她沒有絲毫恐慌,她就這般怔怔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自家小師弟。


    雖然她不知道,小師弟還會不會迴來。


    多年前,逢春將爹娘屠殺的時候,她也是這般,靜靜守候在爹娘屍體旁,隻有哭泣,沒有哭鬧。


    現在,她靜靜地等著小師弟。


    她不相信小師弟就這樣被關起來打死了,或者說,不願意相信,更或者說不敢相信。


    簡單很堅定的認為,倉生活了幾百年,那麽,他一定等了小師弟幾百年。所以簡丹很堅定地認為,倉生不會讓小師弟這麽輕易的死去。


    小師弟一死,意味著倉生幾百年的等待與計劃,全部落空;更有可能意味著,存在了無數個漫長歲月的真領域、繁衍生息了無數代的真領域子民,再也等不到這樣一個小師弟。


    簡丹認為這很重要。


    但簡丹也認為,小師弟對於真領域這個世界來說有多重要,其實對於她來說並不重要。


    當年爹娘死的時候,簡丹靜靜守在爹娘身旁,從清晨守到日落。她很傷心,很孤單。


    直至如今,她仍舊在無數個午夜夢迴的夜裏驚醒。


    夢中,是爹娘拉著她的手,在海邊的山巔、在雨後、在黃昏後的彩虹下奔跑。


    這本是很美好的夢,但她每次都驚醒。她再也不想從如此溫馨夢中驚醒。


    可是眼前空無一人,可是小師弟已經不見了。


    日光灑落下的小巷光影闌珊,小巷盡頭各色各樣的人影高低浮動,一閃而逝。他們都是生命無數個輪迴中的過客嗎?


    簡丹靜靜地抬起頭,望向日光。


    黃昏時分的日光透過厚厚的雲層之後,並不刺眼。隻是溫煦的餘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瘦長,影子中的少女靜靜站立,衣裙於微涼的秋風中遙遙擺動著,如同風中的柳葉。


    如初當年那個失去了爹娘的茫然小姑娘,很無助,很孤單。


    簡丹眨了眨眼,如秋波的眸子在光影下,反射出如水、如珍珠般的波光。


    她再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消失在原地。


    再迴來的時候,她柔密烏黑的長發有些變得有些淩亂,裙子的袖子破了許多個不整齊的洞口,露出被撞傷的肌膚與汙血,太陽穴上鼓起了膿包。


    花容已失色。


    但沒有停息,簡丹再次從原地消失,往那道不知道的牆上,再撞了過去。


    ...


    ...


    器靈國,是真領域一片被詛咒的土地。此地的居民隻有生老,沒有病死,壽命無限延長,卻很難生育,彼此可祭煉對方為奴仆。


    器靈國以外的人,是正常的,沒法祭煉彼此,天書也賦予了她們由生老到病死的權利,也賦予了他們領悟神器的能力。


    神器,即是從天書之中領悟。


    傳說有一種神器,學名無間,可將一道實空分成兩道,其中一道單獨與大世界分離,然後將人關起。


    以前簡丹一直不願意相信是真的,哪怕桂林山一眾師徒也不願意相信是真的,但現在,簡丹卻眼睜睜地看著,傳說中的無間,將小師弟關起來了。


    實空,是人類以及萬物存在的空間;虛空,是金木水火土光魂等無數強大虛空真力存在的空間;虛無,存在著時間與空間。


    時間與空間,是虛無縹緲的,是構成這片天地最原始的力量,也是最永恆的力量。


    將簡丹與莫小河隔開的那道透明的牆,便是空間。世間最永恆、無可破滅的空間。


    簡丹相信永恆,但她還是朝著那道牆義無反顧地撞了過去,哪怕頭破血流。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不會天字步,無法瞬間從桂林城到達桂林山求救。她也沒能掌握空間與時間的力量,無法將小師弟所在的空間打破,也無法將這裏的景象傳給桂林山上一眾師徒看。


    所以她隻能靠自己的身體,去撞。


    哪怕在不能撞開這道永恆的牆,哪怕她不能在牆上撞出一個裂紋,她也要撞。


    因為,隻能撞。


    哪怕是金身老祖、哪怕是大夏真人、哪怕是吳道子、哪怕是倉生來了,也隻能撞。


    不知道幾個來迴之後,簡丹已不成人樣。


    她長發上、白如雪的裙子上,都已被自身的鮮血浸濕。上一刻細嫩如嬰兒的肌膚,如今破敗不堪,沒有一塊完好無損;額頭之上,不斷有鮮血如雨般落下。


    天下第一美的少女,如同被人傾盆而下灑了一身的血。


    “你這樣,是撞不破那道牆的。”,有一種聲音從不明處傳來。


    簡丹從恍惚中停下步子,她努力地擦拭著臉上的血跡,轉了好幾個方向,才從暈厥中找到了聲音源頭。


    “我勸你也無需再努力,你的小師弟,已經死了。”


    “我妹妹殺他,隻需三招之內,五分鍾時間。”


    “靜靜等一個小時,待空間破碎,然後收屍,是最好的選擇。”


    來人的聲音很平靜、如同是在再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但因為平靜,所以顯得很自信與堅決。


    簡丹疲倦地抬起厚重的眼皮,眯著眼瞧著眼前人。


    “你是誰?”,簡丹問道。


    他叫耿迪、耿懷國霸主耿庾懷大兒子、神隱巔峰實力、修上古朱雀;他沒有惡意、但他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小師弟。


    從對方的魂魄波動中收集信息完畢,簡丹不再說話,也沒有猶豫,再次從原地消失。


    可就如同撞到一塊很柔軟的床墊,簡丹被彈了迴來。


    簡丹抬起頭,臉上浮起一道從未有過的怨氣。既然不肯放過小師弟,為什麽要阻止我?


    “即便是你師父倉生親自過來,也撞不開這道牆。”,男子的聲音依舊很平靜。


    桂林地要成國,也與耿懷國搶飯碗,要與耿懷國為敵,所以桂林國皇帝,必須要死。


    但耿迪似乎並不認為,他恨桂林國皇帝,所以他要死。僅僅是因為,桂林國皇帝是桂林國的皇帝,所以要死。


    與個人的愛恨情仇離合悲歡,沒有任何關係。


    向來溫和的簡丹如一身是血,平生第一次說出了威脅別人的話,“我小師弟如果死了,你們所有人,都會死。”


    但她語氣裏絲毫沒有威脅的意思。反倒很像隻是一個小女孩,在對同伴發泄自己的脾氣。


    耿迪認真地看著眼前小姑娘的眼神,他認為她會懂得,所以他說道,“我想你不該如同倉生那般愚蠢。”


    “雖然你家小師弟很可憐,本不該死。該死的隻是倉生。”


    “他不該相信光神子的措辭,不該相信真領域盡頭的裂縫,不該相信真領域需要一個救世主,不該那麽愚蠢。”


    “更不該讓桂林山一群人也相信了。”


    “他更不該喪盡天倫,不當人子,違背天書的旨意。”


    “他隻是一個魔頭。”


    “我想你應該聽得懂。”


    簡丹靜靜地看著眼前人,靜靜地聽著他把話說完。


    她很清楚地知道,此人不接受反駁。


    此人這番話,她似乎,也講不出什麽話反駁。


    但是,這些重要麽?和她有什麽關係?


    簡丹突然想說些什麽,但眼前人已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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