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莫小河望著瞬間安靜的天地,焦灼的烈日,如水的微風輕輕吹打著樹木柔軟的葉子,陷入了很久的沉思。


    他隻是一個沒爹沒娘,沒錢沒勢的人。麵對神隱巔峰、哪怕隻是入聖強者,比如先前天空落下那隻巨龍,他就立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他不過是空有一身骨氣的浪蕩混子。


    有一個姐姐莫小顏,雖然看起來她好像拋棄了自己;有一個老者劍客英大爺,雖然死了;有一個此生愛不夠的英大娘,,雖然老了;還有一個傻裏傻氣的張則兄弟,雖然不在這裏。


    但至少有這些人在乎自己,莫小河覺得此生足矣。


    而如今,真的莫名其妙,要成為了號稱器靈國最富有、最美的男子,倉生的徒弟?還將成為未來桂林國的天子?


    先前站於他身前,手搭在他肩上的女子,莫小河從沒見過她,更不認識她,況且此人幹淨利落的束發、微微兇煞的眼神,滿臉虐氣。


    可莫小河看到她注視自己的眼神,帶著滿腔的愛意。


    這是英大爺與英大爺看待自己的眼神。


    這是一個姐姐看待弟弟的眼神。


    這是一個哪怕為你對抗全世界,也在所不辭的眼神。


    這是發自內心的眼神。


    這是令人感動的眼神。


    但莫小河還是難以置信。


    天底下這麽好的事?憑什麽都由自己占了去?


    他發自心底,真的隻覺得,自己是個無賴而已。


    他想打敗大夏的夏真人,然後從天書搶迴英大爺的魂魄,但除了聽從遠去姐姐莫小顏的囑咐找倉生,卻又無計可施。


    世間如此之多強權,他如此弱勢,壓得喘不過氣,同時他又不願意屈服,苟活於世。


    不可否認,身為一個弱者,乖乖躲著大勢力,不去對抗、多去奉承,是不會出錯的生存之計。


    生存,才是強大的前提。


    尊嚴與自我,在生命之前,是多麽的弱小,至少在眾多人眼裏,都是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的的確確,做不到如此。發自本能的做不到如此。這就如同一個多麽饑餓的人,也不會謀殺親人以食;就如同一個多麽饑渴的人,也不會刺死親娘,飲血止渴之。


    所以充其量,他不過是個一無所有,又要自我放逐,驕縱任性的廢物,不過如此。


    一無所有的人,為了生死與柴米油鹽苟活於強勢;高尚一點,為了親人、為了愛的人而苟活於世;更甚者神聖一點,為了英大爺複活而暫時苟活於世。


    其實這都些行為說起來,並非丟人的事。


    並無高低。


    莫小河很多次麵對權勢,內心也害怕而想要退縮過,在十裏街眾人慘死之時,她害怕而想要退縮過;在麵對天上落下巨龍之力之時,他也害怕而想要退縮過。


    他也無數次說服過自己,他其實願意如此,願意履行這般悲壯而令人敬佩的壯舉,但他真的做不到如此。


    所以他敢上西門縣,敢向巨龍舉起劍,敢繼續一劍一念的道心。


    所以他是個廢物。


    所以張則、張虎、英大爺、十裏街一眾人,都是廢物。


    莫小河見過許多人打量他的眼神。比如神閣的老者鼇秉,比如西門縣的錢踆、錢燕與錢萊一家人,比如符老板。


    比如眼前這個醉了酒的邋遢男子。


    這都是看廢物的眼神。


    說起來搞笑,眼前看他的男子,似乎還是倉生的三徒弟?是自己莫名奇妙多出來的三師兄?


    .....


    倉生三徒弟封肅眯著醉醺醺的眼,打量著烈日下的呆滯少年。


    “那個誰!看什麽看?說你呢!”


    他指著莫小河,走著虛浮腳步,用著上句不接下句的酒語,儼然是個十裏街撒酒瘋的老瘋子,,“你這個傻不愣登的呆小子!你他娘的是不是我家小師弟?”


    莫小河有些沒頭緒。


    倉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大魔頭?


    這個酒徒到底是不是自己三師兄?


    自己到底是不是倉生徒弟?自己又為什麽成了倉生徒弟?


    先前那個手扛蒼山砸巨龍的女子,為什麽滿眼寵愛地看自己?


    眼前男子為何認不出自己?而且,他還如同看一個廢物一樣,這樣看著自己?


    莫小河不得而知,所以沉默不語。


    兩人這般對視。酒勁上頭的封肅,眉宇間也閃過一絲不經意的茫然。


    眼前這個少年,零頭亂發很飄逸,破布舊衣。身軀站得如此筆直,腦袋和他手裏吊在空中的劍一般,半撇著,眼神呆滯,怎麽看都是一個傻子。


    可到底是真的傻子,還是假的傻子?這傻子魂魄四分五裂的,就是個入定的螻蟻而已,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而且他還和所有人都不同,孤身在站立在被三大勢力擋住的大道裏?


    他怎麽還不怕自己?他封肅作為器靈國臭名昭著的酒鬼,一喝酒就亂打人,一打就會打到半死,這個少年不知道?


    他四分五裂的魂魄裏,怎麽還隱隱纏繞著一絲絲上古鳳凰之力?


    他眉頭中央,怎麽藏著一道蠢蠢欲動的劍,看起來是隨時準備出手幹自己?


    他怎麽長得有點帥?棱角分明臉上,整齊漂亮的尖角橢圓眼,有一股無懼一切,隨時赴死的道義?


    怎麽越看仔細,這少年越有倉生的那股意思?


    “你他娘的心裏有病?還是腦子有坑?悶著頭話的不會迴?”


    但封肅還是仰著頭罵了出來。英明如他,認錯天認錯地認錯空氣,怎麽會認錯自己的小師弟?


    可是眼前破落少年,腦袋卻撇得更深了,依舊沉默不語。


    三師兄封肅突然有些心虛。真怕自己罵錯人了。


    他封肅,眾所周知,是器靈國臭名昭著,最是無所事事的酒徒。


    畢竟師傅倉生錢多。幾百年前,他師傅把器靈國最肥沃的土地,也就是桂林地裏,所有的靈脈、魂脈、空樹、獸林、哪怕是不值錢的金子,全部搜刮一空,都藏在自己的戒指裏。


    所以倉生才是器靈國最富有的人。他戒指裏的資源產量,比目前器靈國三大勢力裏,任何一家的資源產量都要多出好幾倍。


    而且桂林上在一眾人,手底下也沒有半個城池半個奴仆,因此這富可敵國的資源,就隻需要養活師徒十四個,師徒一眾自然不愁錢。


    最重要的,倉生打架能力確實不強,但是逃跑和躲藏的能力卻是一流,也特別能偷東西,偷人能力更是一絕。


    哪怕是真領域號稱速度最快的夏真人徒弟光神子,也追不上倉生。


    哪怕是號稱真領域最為博學慧眼的夏真人,也識別不了倉生真實修為境界


    哪怕是真領域公認打架最為厲害,菩提樹下的金身老祖,也難以摸到倉生一個手指頭。


    哪怕是真領域三傑之一,號稱無處不在的瘋癲道門吳道子,若是倉生鐵了心想隱藏,這吳道子也絕不能發現倉生半點蹤跡。


    當然,這麽多年來,自然也有綁架倉生徒弟,以訛點錢花的人。但倉生徒弟們一個個俱是奇葩,都不愛下山,畢竟山上什麽都有了。況且這群奇葩徒弟,也都跟倉生學會了,很能躲能藏能保命。


    唯一一個愛下山的,也隻有大徒弟餘彤了。這個女子就是三天兩頭就下山的,但每次下山毫無例外,都是去到模棱島,直接和霸主袁柳叫板。


    雖然餘彤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但每次都是全身而退跑迴來。強如模棱島,也次次沒法從餘彤身上,向倉生訛一分錢。這架勢,一般人能去?訛不到錢不說,丟命是肯定要丟的。


    有這麽一個師傅,桂林山上的人,自然是高枕無憂,乖乖當守財奴了。


    有這麽一個師傅,自然會養出一群吃飽閑出屁的憨批徒弟。


    畢竟錢多的是,不用愁別人看不看得起自己。


    錢多的是,不用愁吃喝拉撒。哪怕是揮金如土的修煉,也不用愁沒資源。


    錢多是,好酒的不愁沒酒;好色的不愁美色;好胭脂和衣裳的,不愁沒胭脂和衣裳。


    而三兄弟封肅,便是師徒一眾中,最不愁的一個。


    他天天喝酒。


    喝的還是真領域最名貴的酒。此酒是獸林最強大的生物,便是神隱巔峰九頭龍的獸元,加上神隱魂石、神隱靈石,然後以神隱巔峰者的浩瀚虛空真力釀造三天三夜才成,並且隻能封存在獨成一道空間,沒有半點實空雜物的空間酒壺裏。


    沒有半點實空雜質,便是說連空氣也不能有。


    因此此酒名為浩壺。


    浩壺酒香氣可抵春風十裏,一小口下肚如癡如醉,這個自然就不說了。


    關鍵是這酒可以養腎益脾,可以補血定神,可以錘煉筋骨皮肉、可以助力武道修為。


    最重要的,喝完還能上頭上臉吹牛皮。


    因此這酒普通人見上一眼,就能吹噓一輩子;聞上一口,就能光宗耀祖;若能上小酌一杯,就得花光祖宗十八代的運氣。


    若是能買上一壺,那就隻能說你不是普通人。


    然而封肅不僅天天喝浩壺酒,便是連早上刷牙漱口,都是用浩壺酒。


    就連晚間泡澡,他也是倒了浩壺酒滿滿一池子,邊用酒泡澡,邊喝酒。


    這樣肚裏身上、都是酒香的封肅,自然就可以學他師傅,偷偷出去找美人了。


    這封肅師是師徒裏浪的一個。


    他父母生前也是高人,父母一死,他就把所有奴仆全部賣了,騎一頭驢,拿一壺酒,走到哪喝到哪,喝到哪醉到哪,醉到哪就在哪搶美人,然後在哪裏打架。


    最後,便遇上和他臭味相投的倉生。


    然而自知風流浪蕩不如倉生,因此無奈認了後者為師傅。


    這師徒關係,便是這麽來的。


    然而平生最瀟灑的封肅,現今非常不瀟灑了。


    眼前這個少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小師弟?


    是的話,自己把人家臭罵了一頓,下不來台了。


    不是的話,又怎麽會這麽像?


    “去你奶奶的傻子!”


    封肅望著眼前少年腦袋沉得更深,異常來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是一口你奶奶我爺爺的罵了出去。


    可封肅不知道他是在罵眼前少年,還是在懷疑自己。


    “你這個混小子!”


    “你這魂魄四分五裂的,最多也隻能活二十年,怎麽會是我小師弟?”


    “你這這魂魄和虛空格格不入,這輩子決計都是個不能進階的廢物!陰溝裏泥土一樣的肮髒廢物!怎麽會是我的小師弟?”


    “你也就是個癡呆的瘋子,癩蛤蟆的一樣的草民,怎麽會是我的小師弟?”


    封肅借著酒勁,越罵越上頭。他看眼前少年除了眉頭越鄒越深,還是沉默不語,並且周圍人還沒人阻止,他心裏鐵定了,鐵定自己是罵對了。


    沒人阻止,就說明這個少年真不是自己小師弟。


    所以封肅抬起腳,準備踹過去。


    “三師兄不要打!他真的是小師弟!”


    這時候卻有一道很好聽的聲音響了起來,天籟一般。


    這是十三師妹喊的。


    十三師妹能看懂一般人的心思,那個少年就是個一般人,所以十三師妹能看懂少年的心思。


    而且十三師妹不會說謊。


    因此十三師妹說少年是小師弟,那肯定是。


    走到半路的封肅瞬間似乎是真醉了,腳上被綁著巨石般,沉重無比,轟隆一聲說倒地就倒地。


    “三師兄不要裝醉。”


    “小師弟他沒有怪你。”


    小師妹簡丹再次喊了出來。


    最後,憨憨傻傻的師兄妹一群人,在幾千號器靈子民的笑話裏,朝著自己小師弟擁了過去。


    尷尬無比。


    驚豔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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