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再無半點聲響的牢獄,符老板望著眼前的奴仆,說出了老蝦似乎到死也想不出的話。


    “在將你們指派給某人當奴仆之前。我會說這麽一句話:從此刻開始,你們成為某人的奴仆,日期為幾年幾月幾日。期間,你們便唯某人的話為最大命令,放棄以我的話為最大命令此條準則,並且期間我說的任何話都不算數,直到雇傭期結束,你們便自覺迴到家裏來。”


    “但這個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在雇傭期間,你們的確是唯某人的話為最大命令,並且可以放棄以我的話為最大命令此條準則。”


    “假的一半在與一旦我說了:你娘被狗吃了,這六字的一句話。此後你們依舊還是可以聽某人的話,但是此刻開始,一旦我說話,就是以我的話為最大命令了,懂否?”


    符老板撇過腦袋,意氣風發,輕輕道,“老蝦啊老蝦。這你就不懂了吧。奴仆違背了我下的第一道命令,那才叫違背命令。可惜你就要死了。”


    “嗬嗬嗬.”


    聲音剛落,狹窄的監獄便傳來幾聲鬼一般的笑聲。


    原來是那半死不死的的老蝦睜開了眼。由於雙腿雙手齊齊斷了下,隻剩下上半身的老蝦前趴著,黑臉之上滿是披散下的頭發,還有鮮紅濃稠的鮮血,隱約隻見斷眉下劍眼睜得奇大。此模樣與森林中蠕動出的惡鬼如出一轍。


    符老板不自覺眯起了雙眼,嘴角微抽,轉過了臉去不敢看,聲音有些顫抖“你真牛批。你居然還沒死”


    “誰都知道,你年輕時候最愛自己。”


    “現在老了,最愛兒女。”


    “所以我幹嘛要殺你。”


    “隻有活著才會痛苦”


    油盡燈枯的老蝦,其聲音沙啞又疲憊,他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了這些話。


    語畢,老蝦下巴重重撞地,頭顱垂下,臉蛋如死透了的豬一般,再無半絲血色。隻有那雙眼睛,仍舊盯著符老板。


    那雙眼睛如同在說,沒什麽事,我就先死了,剩下的一切留給你自己吧。


    然後老蝦死了。


    然後轟隆一聲,天花板砸碎開來,掉下三具屍體。


    一女子,兩小兒。


    正是符老板的妻子,和一兒一女。


    看屍體,渾身漆白。尤其是兩小兒,嘴巴和眼珠子都睜得奇大,看來臨死前是受了某種催命的恐懼。


    都是死絕的了。


    符老板先是瞳孔睜大,木然呆住。


    他小看了老蝦。


    老蝦暗殺能力無解,自然知道他妻兒住所。


    幹嘛非要十個奴仆和他正麵剛。讓他們帶上毒藥,偷偷潛入院子殺了他妻兒,不就完了。那可是十個一品奴仆啊,符老板的大批奴仆高手,都在準備著和錢家兄弟大戰。


    這真是個瘋子,無所不用其極,不死不休的瘋子。


    符老板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老了沒力氣,也沒多大欲望了。沒了多大欲望和精力的人,與死人無異。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一兒一女富貴看天,生死不能由命,好好當西門縣首富,過個小富即安的生活。


    完了,怎麽算都是輸了。


    符老板突然想起自己女兒才十二歲,兒子才十歲。兩人總喜歡沒事就黏著自己。


    自己的女兒很可愛,紮兩個小辮子,臉上白嫩嫩、肉嘟嘟的,沒事就喜歡趴在自己背上,用她的臉貼著自己的臉,一口一個爹的喊。一口一個爹的說,爹,你怎麽才迴來,靈兒想你了。


    兒子無法無天了些,但也才十歲,總喜歡給自己拔白發,一根一兩銀子。可每次自己一有心事,總能被這小天使看出來,然後這小子就會過來摟住自己,拍著自己腦袋和肩膀,嘴裏一聲聲喊著爹、爹。


    可怎麽就都這樣了。


    符老板突然四肢無力攤開,頭顱癱瘓般後仰。他嘴巴微微張開,好像想喊,但勉強隻能發出咩咩咩,像羊叫一樣的沙啞聲。眼珠子也一動不動低盯著不明處,有幾點淚在裏頭徘徊,可始終掉不下來。


    ...


    ...


    ...


    符老板手下奴仆那一聲“有人劫獄啊”的孤嚎,撕破了大半個西門縣黑夜的寧靜,也讓錢萊與錢燕於睡夢中驚醒。


    兄弟兩個如同約好一般,齊齊猛地起身,尤其是西門縣守備錢萊,便連盔甲與披肩也顧不得穿,招唿好人手,便往監獄方向猛跑。


    隻有小少爺錢踆罵罵咧咧,誰他娘的擾他錢少爺的好夢,誰他娘吃了熊心豹子膽惹他錢家?這年頭浪蕩混子都不怕死?


    紈絝少年錢踆第一時間想親自出馬兜兜威風,但想著穿衣洗漱太麻煩,還是睡覺舒服,因此翻了個身便繼續躺下。這種事,交給他老子和大伯去做得了。


    倒是有人劫獄一事,完全出乎了錢萊的預料。


    錢萊不過比錢燕大一歲,生錢燕的時候母親難產而死,剩下個老實耕田的父親勉強把他們養大,也撒手人寰。


    錢萊性子直,力氣大,吃得苦,便入了行伍。錢燕則性子活些,腦袋也好使,便進了江湖。


    這兄弟兩雖說是從小鄉裏來的,倒也不是一般人。錢燕從酒店裏店小二幹起,古靈精怪,鬼點子多、專會溜須拍馬陰謀詭計,因此慢慢上位,到最後壟斷了西門縣幾乎所有酒樓、風月場所的生意。


    錢萊在軍營,一路靠自己的蠻力往上爬,從一個小雜兵,幹到了西門縣的守備。不過由於有斷袖之癖,膝下無子,因此對自己侄兒錢踆愛護有加。


    屠殺十裏街眾人的慘案,自是鬼靈精怪錢燕出的主意。


    站在西門城樓振臂一唿擲地發聲,自然也是錢燕寫的稿子。


    雖說更多人幻想希翼的,的確是未來的事物、以及美好的事物。但小家子過生活,不都求個安穩麽?更在乎的不是眼前切身實際的經曆、內心的真實感受、以及有可能不斷變換的想法麽?


    比如今天的飯菜合不合口、衣服穿出去美不美,妻子身子香不香、丈夫鐵槍硬不硬、幹活迴到家要跑多遠、兒子聽不聽話、女兒漂不漂亮。


    誰會閑著沒事,整天就想著十裏街的刁民們日子過得難不難受?


    承平已久的大夏偶爾來個大殺特殺,也給眼下隻有東邊房子西瓦的良民們多點吹牛用的題材。這種大事件百年一遇,降臨不到自己身上就沒多大問題。


    吃著喝著玩著樂著,慢慢也就忘了,動不到自己的奶酪,便用不著發飆。


    況且河內郡特使不都調查過了麽,那就是蹩腳刁民和江湖浪蕩混子火拚的鬧劇,和官府關係不大,以後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而如今居然有人劫獄?牢獄的小砸碎們還被嚇得大吼大叫?


    十裏街的刁民們被屠了大半,空有一腔正義無處使的程老將軍被嚴密監控在家,還有誰那麽大的膽子,敢和官府作對?


    西門縣兩萬禦林軍可是吃素的?大夏嚴明例律可是鬧著玩著?這是鐵定要掉腦袋,躲到天盡頭地深處也逃不掉的。


    如此想著,錢萊錢燕逐漸心安了下來。


    劫獄這種傻事,想來也隻有這幾天亡命天涯的小砸碎莫小河在幹了,用不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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