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財目前有五口人,都擠在四十平方的低矮小房子裏,生活很歉意。


    啊南看起來老了不少,嘴裏的老牙掉了許多,隻剩下零零散散幾顆也是被煙熏得極黑的。


    阿財的奶奶如今五十多了,依然風騷,穿著一身短連衣裙,大白腿該露的地方都露了出來。即使擱在家裏,她也是拎著一個挎包,頭上肩上手上甚至腳上都裝滿了掛飾,說起話來裝模作樣的,真不像是窮得發瘋的小鄉村婦女。


    阿財的老爹和叔叔如今還打著光棍,估計他們倆這些年帶迴來的姑娘,都被啊南滋潤跑了。


    雖然十年前莫小河和這家人互懟得挺兇,英大娘罵得他們現如今還不敢走進英大娘的火力圈,不過陳年舊事,大家也都不怎麽在意,個人過個人的日子,別人罵兩句命也丟不了。


    這兩年來莫小河覺得這阿財人還不錯,因此和這家人走動不少,還算挺熟。


    但是不知咋地,莫小河一進入這家人的房子,就覺得一陣陣的反胃,尤其是看到啊南那副老來依然猥瑣的模樣,不自覺地想到他壓著他們家兒媳婦在炕上……於是趕緊把阿財給拉了出來。


    阿財如今長得高高瘦瘦的,不知從那學的,把他那一頭蓋住半邊臉的頭發染成了騷氣的黃色,左邊耳朵還了紅色的耳釘,穿的衣服花花綠綠,再加上那張小小鵝蛋,猥瑣的小眼睛,像極了某個風月之地的男頭牌。


    莫小河向來不和他矯情,他往阿財家門口上邊的青石上翹起二郎腿一坐,開門見山:“早就和你談過了,在西門縣裏頭給我找到正經事了沒?”


    “……嘿嘿嘿……”阿財看著莫小河那認真的神色看,然後腰、屁股、頭都一起狂扭了起來,學著那些花枝招展嬌軟的娘們模樣一陣嬌笑,直笑到莫小河一身雞皮疙瘩,才陰陽怪氣的說道,“你不在自家當老板。真的個要去縣裏當店小二?”


    啪。


    莫小河阿財頭上狠狠一拍,那雙尖叫橢圓的整齊眼睛上整齊眉毛立了起來,菱角分明的秀氣臉蛋不怒自威,“少他娘跟我裝娘們……我迴頭租一輛馬車,下午就走。”


    莫小河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一來他沒在縣裏的學堂讀過書,連十裏鎮都沒出過,活了十四年了一隻窩在家裏,沒見識沒能耐沒本事,什麽鳥老板……因此莫小河一巴掌拍完頭也不迴就走了。


    阿財雖然在那種不倫不類的家長大,自小手腳都不幹淨,但做起事情來還是靠譜的,脾氣也好,這點莫小河還是信得過。


    ……


    太陽慢慢往下落。


    頗有一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孤寂與壯闊。


    四輪子的馬車跑了起來,煙塵隨之在原始的黃土路上一路滾動,飛走石飛沙,飛馬的嘶鳴在這小村莊裏響起,聲音清脆悠遠。


    莫小河提著馬鞭子,迎麵撲來的風如此涼爽,大路延邊的白楊如此英姿颯爽,這山清水秀之地的景色如此心曠神怡。


    莫小河卻沒有升起縱馬高歌快意人生之豪邁感慨,更沒有對這大縣城裏歌舞升平的景象有多少歡愉的期待,他隻知道他離背後貧窮淳樸簡單粗暴的小村莊越來越遠。


    不說話有點傻氣的莫小河,冷漠隻會曬太陽的英大爺,身子肥胖罵人爽利老來依然期待愛情的英大娘,老成持重卻無腦護犢子的張虎,熱心善良有愛心的陳大娘。


    這些人都會理莫小河越來越遠。


    離別的時候莫小河隻和英大爺老兩口簡單交待了幾句,英大爺自然沒啥反應,英大娘看起來有點不開心,走出家門的時候莫小河還隱隱聽見英大娘小聲罵了他一句沒良心。


    莫小顏則依舊像平常一樣,刺著她手中永遠也刺不完的鳳凰,寫她手中永遠也寫不完的對聯,莫小河隻喊了一句姐我走了,然後往他自家的門上在掛上先前的幾個筆鋒婉轉的大字,“統統十銅板,從窗戶投進來,不找零。”


    最後就這樣關上了家門,看樣子莫小河不迴來,家門不會開了。


    跟陳大娘道別的時候,陳大娘沒抽出空來理她……因為張老三不知咋地了,四五十歲的人了,隻穿著大褲衩、挺著大肚子躲在陳大娘家裏一把鼻涕一般淚哭哭啼啼,哽咽說他帶迴來的女人不要他了,看張老三哭的樣子,約莫是動了真情。


    隻是奇怪今兒個看不到胖子張則,這小子雖然狂,但說實話還講義氣。


    窮鄉僻壤之處,交通不發達,這馬車也得要跑個好幾天才能到縣城裏,如今一去,莫小河也摸不清自己啥時候能迴來,也不知道這人們口口相傳裏到處高樓大廈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西門縣是什麽樣。


    阿財像個大姑娘家怕曬太陽,貓在馬車裏頭死死不肯露臉,嘴巴卻一直叫個不停,也不知道真假,一直吹牛說他在縣裏有好幾個幹爹,分分鍾就能給莫小河找一份好活,還能給莫小河介紹不少姑娘家。


    要說姑娘家,十裏街裏頭倒是不少,但莫小河都看不上,畢竟一個個灰頭灰臉的,和他姐姐莫小顏比起來,沒有天壤之別也有雲泥之別。


    出了十裏鎮後便接近黃昏了,眼前的大路越來越寬闊,背後的十裏街卻早已看不到了蹤跡。


    約莫估計如今十裏街上的居民都已經各迴各家,張記雜貨鋪裏也收了攤.


    遠處生起的嫋嫋炊煙不知道是不是莫小顏在煮飯。


    不遠處那條西門河越發寬闊了,流水潺潺的很平靜,這條河聽說可以出西門縣一直漫延到十裏街。


    西門河帶給了莫小河,乃至十裏街這一帶的孩子好多童年的記憶,莫小河小些時候就老和張則光著屁股在裏頭摸魚打滾,常常小胖子張則褲子還沒脫,便遠遠聽見生意都不做的陳大娘提著一根棍子扯著嗓子喊,“兔崽子跑來玩水!打死喔!打死喔!”


    這些悠遠的記憶想起來倒還是有些愁人的。


    雖然說時光一去不複返那是矯情的廢話,老是迴憶小時的舊事而傷感也未免傷情……但遠離一個久居的老地方,遠離了親人,誰心裏都會多少有點舍不得。


    日落了,英大娘英大爺該歇息了吧?


    好像英大爺還有些故事沒講完,英大娘罵人的詞應該還會有些新鮮的。


    小胖子張則還會不會偷偷叫英大娘舅媽?


    莫小河狠狠抽著馬屁股,大喊一聲駕,古道上西風瘦馬再次疾馳。


    “站住!站住!”


    這時候卻不知馬車被誰在後麵給攔住了,粗狂的聲音在後頭歇斯底裏的喊,像打劫的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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