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河隻要眼珠子一動,那便就是在瞪人了。


    “能寫出這麽漂亮的字來,你姐肯定不是傻子……而且必定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了不得了不得。”十裏街的人都知道莫小河喜歡打人,張老三當然也知道,於是莫小河眼珠子這麽一動,張老三隨即改口了。


    “傻子,字我寫的。”莫小河聲音很淡。


    “哦?”,坐在莫小河身旁的張老三好像是伯樂找到了千裏馬般,“你認得字?”


    莫小河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能碰到寫這一手好字的少年?比寶先生寫得還好!不簡單,不簡單!”張老三得嘖嘖搖頭,繼續口若懸河了。


    “你認得字,那你肯定上過學堂?那你肯定去過西門縣?出沒出過西門縣?”


    “西門縣以外的世界,很精彩……不像這小旮旯裏,不是朝著黃土就是朝著青天。”


    “這鬼地方,吃個小土豆便成了最好的三餐。三餐飽了便沒事幹,看不到戲曲,見不到高樓大廈,聽不到樂器鳴奏,沒有名勝古跡和美景,更沒有花枝招展坦胸乳乳的漂亮姑娘……除了睡覺便隻是幹坐著,實在沒鳥意思。”


    “人這一輩子,若這幅德性,吃飽了啥事沒了,啥也不懂,啥也沒見過,那和隻豬沒有半點區別。”


    “你認得字,那你就沒想過去西門縣裏混一混?”


    “寶先生一副對聯就賣幾千兩銀子!你寫得這麽好,一定能賣更好的價錢!”


    張老三口若懸河,莫小河無動於衷。


    “寶先生的字能賣,別人的卻很難”這句話不是莫小河說的,而是旁邊一人說的。


    “誰說的?藝術這東西,你懂什麽!”張老三下意識迴了一句,然而在他看到那人的臉時,神采飛揚的張老三匆忙走開。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老蝦。


    老蝦正站在莫小河的家門屋簷下,背過雙手,扛著他那根老煙槍在抽著。


    莫小河的抬起了頭,看向老蝦。


    沒有如同麵臨大敵一般,坐立不安抑或蠢蠢欲動;也沒有如同見到仇人般,麵色如鐵或者躍躍欲上……雖然這些年來老蝦一直都是莫小河心中的大敵和仇人。


    莫小河看了看老蝦,但隻是看看而已。


    “不過張老三說得倒也沒錯。去西門縣賣字的話,三年後你就可以揚名立萬,腰纏萬貫。”老蝦看著莫小河的臉,說得很認真,“還能左擁右抱、一手遮天。”


    對待敵人、對待仇人、對待陌生人、對待親人、對待朋友,莫小河永遠都是一個樣子……那就是能不理盡量不理。


    莫小河沒見過外麵的世界,所以張老三的話乃至老蝦的話,對他來說內心多少有些觸動……畢竟何人沒有好奇心、何人沒有野心、何人沒有欲望,說得雅致一點文藝一點高深一點,這就是夢想。


    年僅十四歲,對世界還一片懵懂的莫小河當然也有夢想。


    隻不過莫小河老覺得,多大個人了,誰整天無聊把夢想掛在嘴邊。


    莫小河沒理老蝦的話,因為懶得理。


    聞訊趕來的張則也不理老蝦的話,不知道寶先生是誰。


    這會兒張虎還在衙門,到來的張則肩上扛著是他家裏切木頭的斧頭,還擺著他特有姿勢:


    雙手插在褲兜裏,雙肩緊夾著脖子,身子半斜著,嘴裏還叼著根煙,腦袋朝天,胖出來的雙下巴也朝天,隻有那雙盯著老蝦的眼睛是往下瞄的。


    十裏街的人都知道,張則這幾年仗著自己爹是當官的,還有點武底子,家裏還又有點錢,砍過不少人。


    你看他擺的架勢就知道,是標準要幹人的架勢……但是這屁點大的張則敢不敢砍老蝦,沒人知道。


    陳大娘疼張則,舍不得讓他哭,舍不得讓他被打……而對於張則要砍人還是要打人,陳大娘不支持也不反對,不過前提是張則打架別打輸了。


    這不,這會兒自己丈夫不在,陳大娘自己上了。


    她把家裏切菜用的菜刀捏在手裏,站在張則身旁,好像時刻準備上去剁老蝦。


    眼下離莫小河與老蝦近的,除了張則母子,便隻有終年都會在家外頭坐著的英大爺了。


    英大爺雖然不光膀子不光腳,連扇子都不搖了……但他那性子和十年前一樣。


    他坐得離這群拿著刀要打架的人很近,他有些慵懶泛黃的老人眼卻根本不看這幾個人,更不看那些遠觀圍觀的人。


    雖然英大爺或許扇子真的搖不動了,真的怕冷了,真的耿不直脖子,真的瞪不了人了,也喊不出幹甚了……但總之隻要英大爺還在這門口坐一天,這十裏街所有這種過家家的把戲,便全都是笑話。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家裏的家務活有別人幫你幹,你家裏的姐姐有別人幫你照顧。你揮一揮手,便有千人萬人為你出手,你一出手便有千人萬人為你叫好,無論你出手得好不好。”


    或許老蝦不清楚英大爺還能不能喊出那句幹甚,也或許老蝦四弟黑屁股還沒迴來,更或許老蝦害怕幹不過這兩孩子。


    但老蝦終究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他慢慢地蹲了下來,雙手搭在自己雙肩上,與坐著的莫小河平行相望,說話輕聲細語,像爹對兒子說話。


    莫小河沒有理他。


    但張則有些動了心。


    先前扛著大刀擺出一副舍我其誰,誰惹我就要砍誰的姿勢的張則,也蹲了下來,把肩上斧頭扔在了地上,那張胖臉呆呆地望著老蝦。


    就連陳大娘一個上了年紀的大老娘們,也學起了張則的動作。


    兒子蹲下要砍人,老娘蹲著陪你,實在是精致的景象。


    “瞎說,誰家閑著沒事幫你砍人?”張則衝著老蝦傻傻地問。


    “丟人。把斧頭拿起來。”,莫小河先開口了,他瞪了一眼張則,一副嫌棄的樣子,“咱打架,用不著別人幫忙。”


    老蝦擺出一很瞧不上張則的樣子,“張虎這麽養了你這麽個兒子?不信你迴去把你全家銀子都搬出來,不說走遠,就在十裏鎮上喊一句誰要砍我銀子歸誰,你看看有沒有人拿刀來幫你砍人?”


    老蝦的笑永遠都是幹笑……臉上除了嘴巴動了,眉頭卻沒動,臉上的肉也沒動,甚至牙齒都沒有露出半點來。


    張則似乎聽不懂老蝦的意思,大老娘們陳大娘似乎也不懂,莫小河半懂不懂。


    懂的一半是他從他姐平常寫的字裏頭認識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懂的一半是看不清為何老蝦要對他說這些……畢竟他劍都準備好。


    “英大爺,你說這傻子在幹甚?”莫小河想了想,把頭轉向了坐在一邊的英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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