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啊南第一腳揣上他隔壁莫小河家大的門,張虎便從睡夢中醒了。


    身為十裏街衙門的捕頭,張虎多年習武,常在外頭抓賊,他不用打開大門邁出步子,不用隔著窗戶偷偷看,更不用把耳朵貼到自身牆壁上偷偷聽,便能清楚的知道外頭是誰在幹啥在說啥,甚至外頭一道風聲往哪兒吹他都能判斷出來。


    但隻要不出人命,就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張虎就不會管。


    他老婆陳大娘是個熱心人,一直隔著窗戶偷偷瞧著。


    從一開始陳大娘便勸張虎出去嚇一嚇這欺軟怕硬的啊南,幫幫這對姐姐有點傻,弟弟又還小的姐弟,但張虎的心腸和軍爺英大爺有得一比,窩在被子裏動也不動。


    然而一聽到老蝦的聲音,張虎鞋也不穿就跳了出去。


    老蝦出手,必有人命。


    老蝦家的房子同這十裏街所有居民的一樣,用土磚土瓦切起來的,不夠透亮的油燈照射在這原始的黃牆黃地板上,整個屋子泛黃昏暗。


    老蝦把莫小河扔在了自己的土炕上。


    風吹得冷,莫小河雙手不停瞧著肚子,手腳和小身板有點抽搐,白嫩的臉蛋被鮮血刷紅,在昏暗油燈照射著,就像一個索命小鬼。


    老蝦坐在自己的床延,雙手抱在胸前,一雙劍眼觀察著寶貝般掃視著莫小河,沒有安慰,也不說話


    十裏街的這一帶的人四肢不算發達,頭腦也很簡單,說話直來直去,誰要拐彎抹角讓誰聽得不痛快了,那就操起家夥幹一仗。


    但不知為何,這時間現場變得很微妙很怪異起來……如同故事書裏風度翩翩、武藝高強、滿腹經綸的劍客在對決中對峙一樣。


    張虎踱著步子,像個高人一樣一會看看莫小河,一會看看老蝦。


    老蝦也扛起了老煙槍抽了起來,如同神秘的軍人一般,一會看看莫小河,一會又看看張虎。


    圍觀的居民們見兩最有威望的兩人都來了,自覺事情鬧不大,都乖乖自覺散了去。


    啊南也不敢再鬧騰了……生怕老蝦生生撕開他,張虎抓了他。


    隻有莫小顏仍然紋絲不動坐在臥室的桌子旁,瞪著隔壁家的方向,好像能透過層層牆壁,看到自己可憐的弟弟在被人審視一般,時不時眨眨眼、搖搖頭。


    誰也不知道莫小顏在幹嘛,當然有些隔著窗戶偷看的老娘們發現了……這空長了一身好皮囊的大閨女莫小顏,原來是個傻子,隻會笑隻會搖頭的傻子。


    這兩個犄角旮旯裏不知天高地厚裝高人的張虎和老蝦似乎也裝累了……老蝦猛地吸了口煙之後,終究沉不住氣發話了,“看來你是想湊一迴熱鬧。”


    老蝦半笑著,額頭上劍一般的眉毛立起,臉上古井不波。但光著的上身露出的油光發亮般腱子肉,滿身的傷痕,額頭上的斷眉和刀疤,依然在暗淡燈光下反射出一道道殺氣。


    張虎沒有接茬,他坐了下來,視線從老蝦的臉上移望向了低矮的橫梁,“要管,好多年前我就開始管了。”


    “那你來這是逛街嗎?我可沒好煙好酒招待你。”老蝦仍舊幹淨利落。


    張虎似笑非笑,“這孩子沒爹沒娘,也沒親戚,姐姐又是個光好看的傻子,怪可憐。放了他吧。”


    “你倒好意思說可憐。知道可憐,你早時候不出來管?”


    老蝦用那雙劍眉劍眼側瞄著張虎,冷冷笑道,“你比誰都精,你眼裏隻有你那頂烏紗帽!你個老妖精!”


    “你說的早時候。”張虎不喜不怒,隻是那雙充滿精神的眼睛卻逐漸暗淡了下來,“是指四年前的早時候。還是今日的早時候。”


    “是不是如果你見不到他背上的鳳凰,就不會出事?”


    老蝦摸了摸口袋裏的煙草,不緊不慢塞到煙槍裏點開,抽了一口,冷笑道,“四年前時候不算早,今晚時候也不算晚。”


    “那不一樣。四年前我是管不了,今晚似乎是管得晚了。”


    張虎說完,老蝦便不接茬了。


    他一隻手抽著煙,一雙手往背後摸,摸著摸到了褲腰帶,然後猛地抽出一柄匕首。


    這匕首似乎經久不用,匕身長滿了鏽跡,隻有匕尖依然明亮,還沾著晚飯生吃野豬而留下的豬血。


    匕首向著角落裏的莫小河紮了過去。


    角落裏先前按兵不動的莫小河也頓時活了過來。


    他揣在背後的雙手不知何時抓了一張木板,擋在自己的胸前。


    木板是塊老木板,渾身烏黑,還露出一塊塊蛀蟲的鏤空。


    霎時間張虎就地上步,又快又準又穩,死死抓住了老蝦的手腕,擋住老蝦刺出的匕首,然後整個身子往外狠狠一掰。


    老蝦便噗通趴在了地上。


    莫小河蹭地站起來往自己家裏跑。


    老蝦滾在地上猛勁掙紮,可他力氣雖大,畢竟也比不上一身武底子的張虎,掙紮了半天愣是站不起身子來。


    就像一隻被人摁在地上的母豬,他越掙紮越狠,嘴裏殺豬一般吼,“你敢管!老子讓你頭頂的烏紗帽沒得更快!”


    “姓張的!你知道老子是誰!不鬆開老子的手,老子讓你老婆孩子通通都沒了!”


    張虎也急了起來,往老蝦臉上狠狠踩下去。


    一雙大腳板踩踏了老蝦的鼻子,鮮血噗嗤從裏頭噴出,刺鼻鮮血味和張虎的腳臭味混夾雜一起,直往老蝦鼻子裏鑽。


    老蝦一陣猛咳。


    直到老蝦一動不動,張虎才鬆了手,冷聲罵道,“我有老婆孩子,你就沒得?!”


    張虎蹲了下來,湊近了在地上打滾的老蝦,沒咬牙切齒以示威嚴,也沒裝腔作勢以嚇唬人,就像是看著一個端著竹劍就敢耀武揚威的孩子,聲音淡淡,“你都隱退江湖了嗎,有必要嗎?”


    “都已經過去了四年,你也迴了鄉下,有了兒子,好好過你的日子不行嗎?非要趕盡殺絕?”


    “老蝦?或者說西門縣黑俠?”


    張虎抬起頭來望了望窗外,繼續說道,“你兄弟符老板都不在意了。你何必再認真?”


    他踩在老蝦臉上的大腳板再次狠狠摁了摁,又戳了戳,見到隻剩下大口進出氣,才收迴迴來。


    張虎沒有像收拾了一個大惡賊般,很有成就感地大搖大擺走出去;更沒有像那些打贏了架的流氓般很滿足很威風地痞氣地走出去。


    張虎隻是輕輕拍了拍身下的灰塵,以一個很輕鬆的姿勢走出去,然後坐在了自家的門口,觀望著十裏街的街口、觀望著徐徐清風。


    事情還沒完。


    西門縣黑俠出手,必有後手。


    四年不出匕首,匕首不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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