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韓霜成三人按約來到了縣衙。內堂中,縣老爺馮進範和老師爺已經恭候多時了。除他們二人之外,還有兩位陌生男子,皆是一襲黑袍。一位是約莫束發之年的少年,與墨世平和王富貴差不多歲數,麵容上多少還留有些稚嫩。另一位瞧著像及冠之年,和韓霜成的年齡相差無幾。


    “快快請坐。”老師爺連連招唿著三人落座,拎著茶壺替他們各自倒上了一杯碧螺春茶。


    縣老爺馮進範笑著抱拳,主動幫著介紹道:“三位禦靈宗的仙師,這兩位仙師是來自懸山宗,是一起來除妖的,還望各位通力合作。”


    “自然。”韓霜成抱拳迴,隨後又主動朝著那二人抱拳致意,笑道:“二位懸山宗道友,在下禦靈宗韓霜成。這是我兩位師弟,墨世平和王富貴,跟著來曆練一番。若是路上添了麻煩,還望擔待。”


    墨世平和王富貴也是主動起身抱拳致意,算是打過了招唿。


    懸山宗的二人也不托大,當下就起身抱拳迴禮。與韓霜成年歲相仿的那個青年笑著迴應道:“韓道友客氣了。在下懸山宗沈淩雲,這位是我的師弟吳暮。和貴派兩位師弟一樣,也是來曆練的,上山之後還指望韓道友互相照應一番。”一旁名為吳暮的少年也是順勢朝著眾人抱拳致意。


    墨世平留了個心眼,仔細辯聽了一下這二人的唿吸韻律,當下心中便大致有數了。這位名為叫吳暮的少年不僅年齡和他相仿,連修為也是相差無幾,皆是堪堪步入武人一境。而他的師兄沈淩雲倒是看不出深淺,最起碼也是二境,乃至三境。


    馮進範笑著點了點頭,如此和睦的氣氛正是他想看到的。同時他的心裏也有些感慨,上山修行又如何,不也和他入朝做官一樣,還是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就在這時,又有兩道身影步入了內堂,一男一女,約莫都是二十出頭的年齡。男子高大魁梧,鷹眉隼目,步伐虎虎生風。跟在他後頭的女子學男子般束發,腰佩一柄寶劍,瞧著英姿颯爽,倒也有幾分獨特的姿色。


    “沒來晚吧?”一進內堂,男子便甕聲甕氣的說了一句。


    “時辰還早著呢,二位仙師快快請坐。”老師爺笑著招唿二人落座。那男子也不客氣,順勢就坐下了,沒有理會在場的眾人。


    還好跟在他身後的女子並沒有坐下,反而主動笑著抱拳道:“各位道友,小女子蘇闌夢,來自天青宗。這位是我的師兄,楊川鈞。他本性不善言辭,卻絕無任何不敬之意。”


    說著,名為蘇闌夢的女子悄悄後撤了一小步,輕輕踩了一下楊川鈞的腳尖。楊川鈞皺了下眉頭,不情不願的朝著眾人抱拳,算是打了聲招唿。


    韓霜成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眼這二人。這蘇闌夢修為倒是一般,二境而已,想來也是以曆練為主。而沉默寡言的楊川鈞倒是實打實的三境,而且底子打的十分紮實,和之前的沈淩雲不相上下。


    想到這兒,韓霜成主動笑道:“無妨。天青宗的道友不必擔憂,我等也不是苛求禮儀小節之人。”


    沈淩雲也是笑著點頭附和,並不介意楊川鈞的舉動。


    蘇闌夢聞言,當下悄悄鬆了口氣,眼帶感激,朝著二人抱拳致謝。其實,對於自個兒這個師兄,她自然是十分清楚楊川鈞的脾氣。楊川鈞為人性格孤僻,不太喜歡說話,也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在宗門裏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躲著默默修行。但是,對於他的師弟師妹,他總是有求必應,能幫則幫。就比如宗門這一次派下的來猿啼鎮的任務,由於委托信上並沒有明言一定是出了妖,所以蘇闌夢本打算獨自一個人來瞧瞧,打探情報,萬一情況不對就撤迴宗門再做打算。可楊川鈞聽聞了此事,便主動陪同了過來,說是不放心。


    蘇闌夢笑著坐迴了座位,卻有意無意的多瞥了眼韓霜成。這一幕恰好被王富貴瞧見了,而且,王富貴還瞧見,她身旁楊川鈞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當下,王富貴臉色便古怪了起來,意味深長的望了眼笑眯眯的韓霜成。韓霜成也是察覺到了王富貴遞來的目光,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笑而不語。


    縣老爺馮進範見所候之人已到齊,便笑道:“本官多嘮叨兩句,還望諸位仙師見諒。一是這猿啼山確實兇險,雖然諸位仙師身懷絕技,還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二是希望諸位仙師能同舟共濟,通力合作。此次委托關係到猿啼鎮數十萬百姓的性命,途中當以大局為重,萬萬不要起爭執。”


    說罷,馮進範抖了抖袖袍,朝著眾人微微躬身抱拳。


    沈淩雲率先笑道:“縣老爺不必擔憂,在座諸位道友皆是明理之人。況且除妖一事本就是我輩修士之職責,定當盡心盡力,不負所托。”


    “既然如此,那馮某便在此靜候佳音。待諸位仙師凱旋歸來,定當設宴款待。”馮進範笑著應聲點頭。而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明顯,催促著諸位仙師該動身前往猿啼山了。


    在場的眾人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也不多停留,一行七人便相繼打了聲招唿,紛紛離去了。


    猿啼山距離猿啼鎮並不算遠,不過三裏開外。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這結伴而行的七人便已抵至猿啼山腳下。


    王富貴抬頭打量了一眼猿啼山,竟一眼望不到頂,隻瞧見天上的白雲如潮湧般遮掩了山巔。


    “咱那的青螺山和這猿啼山比起來,就像個小土包。”王富貴忍不住驚歎了一聲,朝著身旁的墨世平小聲嘟囔。


    墨世平點了點頭,內心也是驚歎於此山規模之雄偉。按墨世平如今的腳力,上下一趟青螺山不過半個時辰。但他估摸這猿啼山光是上去一趟,最少也得半天,也就是六個時辰。猿啼山之巍然高聳,可見一斑。


    而此時,一旁的韓霜成輕聲笑道:“這有什麽的。韓某之前在一部遊記中粗略讀到過那麽一件趣事。據說在遙遠的北疆,有一座世間最高的山,高數萬丈,與天齊肩。連破空境的修士飛至山頂都需要花上整整十二個時辰,而凡夫俗子想要登上去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王富貴狐疑的望了一眼韓霜成,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那麽高的山是什麽模樣。片刻之後,他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吹牛。”


    韓霜成搖了搖頭,也不多解釋,笑而不語。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眼不見自然不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為道,正是此理。雖然韓霜成也沒見過,但他相信,寫書之人必然是領略過此間風采,才能寫的出“危乎高哉,如登青天。青天易上,此山難行。”


    這也成了韓霜成的一個心願,假以時日,入了破空境必當遠遊北疆,一訪此山。


    “哦?韓道友莫不是說的伏龍山?”一旁的沈淩雲笑著開口問道。


    韓霜成點了點頭,笑眯眯的答道:“正是。道友也曾聽聞過?”


    沈淩雲笑道:“自然是聽過的。沈某頗為喜歡一些精怪鬼談之類的書籍,涉獵過諸多奇聞異事,都繞不開這神秘莫測的伏龍山。有野史中這麽記載,上古有仙人,斬落了真龍,以其骨堆成了伏龍山。不過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無從考究。”


    跟在沈淩雲身後的蘇暮聞言,有些好奇,便輕聲詢問道:“這世間真的有真龍嗎?”


    沈淩雲搖了搖頭,笑道:“怎麽可能有真龍,這些都是先人杜撰的故事罷了。多半就是成了精的四腳蛇罷了,被誤作了真龍,又故意與那伏龍山扯上了聯係,當不得真。”


    “確實。”韓霜成輕聲附和道。這些精怪鬼談他也讀過不少,不過其中都是些被故意誇大的事實,為的就是能引人入勝,多賺些銀子罷了。


    墨世平也是點了點頭,他自幼看的小說遊記裏也經常有精怪鬼談的事情,自然也不會信以為真。況且諾大的人間,從不曾聽聞有人目睹過真龍,或者其他一些上古神獸的蹤跡,都是些成了精的野獸罷了。


    稍稍靠後的蘇闌夢隻是安靜的聽著,並不曾插嘴,她也是頭一次聽聞如此有趣的事情。


    而她身旁的楊川鈞卻壓根兒沒留意其餘五人在說些什麽,他眼裏在意的,隻有這個英姿颯爽的小師妹。


    ...


    此時,猿啼鎮的快活林酒館內,雖還未到午時,卻陸陸續續有酒客推門而入。店小二一臉欣喜的迎客,客人越多,老掌櫃賞下的工錢也自然越多。


    “哎,聽說了嘛?縣老爺請了足足七位彪形大漢前往猿啼山除妖,據說個個都是三頭六臂,手段通天的狠人哩。”


    “得了吧,瞎吹牛。我都親眼瞧見了,明明是七個年齡不大的仙家弟子,六男一女,才去了猿啼山沒多久。”


    正忙著端酒上菜的店小二忽然聽聞到了這樁事情,當下便豎起耳朵多留心了幾句。


    “啥?年齡不大?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幾個小屁孩能成啥事?縣老爺怕是糊塗了,連這點道理都不知曉了。”


    “你懂啥,我看那七個仙家弟子各個都是頭角崢嶸,肯定本領高著呢。再說了,這仙家門派和縣老爺的事兒,哪輪得到你我二人多嘴,隻管喝你的酒去。”


    說話之人是個身形瘦削的男子,他先隱晦的瞥了眼店內,所幸此時人不多,又朝著身旁吹牛的好友使勁瞪了瞪眼,暗示他莫要多言了。


    他的那位好友也自知說漏了嘴,訕訕的抿了兩口燒刀子,不再多議此事。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指不定酒館裏哪個別有用心之人就聽進去了,跑去縣老爺和那些個仙家弟子那兒告一狀,豈不是讓他倆白白栽了個跟頭。


    店小二自然是聽進去了,不過他倒也不會想著去做些壞事。當下隻覺得有些可惜,若是那二人能多說些細節便好了。


    店小二心裏有些擔憂,他聽到年齡不大這四個字時,下意識的想起了昨兒在這要了一壺竹葉青的那三個客官。其中出手闊綽那個青年,肯定來曆不小,又對猿啼山之事頗為上心,想來多半便是那些個仙家弟子之一。


    “唉,公子可千萬要小心呀。”店小二搖了搖腦袋,輕歎了一聲,繼續忙活起手裏的活計。


    ...


    距離南域十萬八千裏之外的北疆的最北邊,有一麵容俊冷的中年男子禦劍騰空,直衝雲霄,眨眼睛便落在了伏龍山頂。


    此人正是獨守北疆的俞承峰,人族十二境巔峰劍仙。


    俞承峰將佩劍“大江東去”收迴劍鞘,雙手負後,靜靜的看著與肩同齊的雲端。過了此山,再向北而去,便不是人族的地盤了。


    “死了這麽多年,還不老實?”俞承峰冷笑了一聲,一身浩然無匹的劍意落下,籠罩了整座伏龍山。


    若是此時有人遠眺伏龍山,便可看見整座伏龍山像是被一層皚皚白霧籠罩,竟然劇烈的顫抖著。


    昔年,老儒生曾笑著說過這麽一句話“一身劍意瀑落天,萬古人間幾迴見?”,指的正是俞承峰。


    片刻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俞承峰自始至終都未曾動過一步,隻是將些許劍意凝練成了實質的劍氣,稍稍給這頭早已死透了卻仍殘留一絲神誌的真龍遺骨,一點點教訓罷了。


    隨後,俞承峰抬眼望向了北邊,笑了笑,毫不猶豫的拔出了佩劍“大江東去”,一劍斬出。


    “浪花皆盡。”俞承峰的成名劍術,也是他規則之力的顯化。


    距伏龍山以北千裏之外,有劍氣若濤濤黃河高掛天邊,洋洋灑灑,潑向世間。


    有一灰衣老者笑著抬手,若收天之網,將漫天浩蕩無匹的劍氣卷入袖中。


    “十二境巔峰的劍氣,不過爾爾。”


    袖袍皆碎,老者後退數步,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卻渾然不在意的笑道。


    俞承峰收起佩劍,轉身離去。與此同時,他冷笑了一聲:“他日,我第一個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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