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宋詩白往下細想,靈娘便按照常見的邏輯推演,語速極快的說道:“謝晏從小被謝家拋棄,卻見樓主您深得父愛,於是心中埋下嫉妒的種子。在之後的歲月中,他發現您父親隻需要使用一點點能力便可以讓謝晏拿到他此生都得不到的東西。譬如,財富、人脈。他心中的嫉妒越發深厚。他憎恨上蒼的不公,憎恨有人生來擁有全部,而他卻隻能像躲在暗處的老鼠,永遠見不得光。越得不到,便越嫉妒,越想報複。他想通過報複您來表達他對世間的不公。於是.....”


    見樓主的表情從困惑漸漸變得平靜玩味,靈娘迅速收斂了自己外漏的情緒,不自覺的垂下眼眸,試圖掩飾自身對謝晏的厭惡,心中慌亂的同時,穩住了自己的聲線,悄無聲息的為自己辯解道:“上到百年世家,下到平民百姓,此類事情皆有發生。屬下隻是想說這是一種常見的現象,也是可能會發生的事。”


    宋詩白靜靜的看著她,長久沒有說話。


    氣氛彌漫著死一般的凝重,似有什麽重物正在擠壓著跳動的心髒。


    其實靈娘有一部分說的是對的。


    謝晏一開始確實對她產生了敵意,後來對她釋放友善,也是再了解她過往的經曆之後才開始的。沒有辦法,人就是這樣卑劣。


    但是宋詩白確定謝晏絕非出於報複才選擇將她拉入公主的陣營。


    他卑劣,但不低俗。


    宋詩白更傾向於謝晏被某位大人物安排了才做出如此決定。她第一次聽到謝晏背棄公主的反應太過應激,覺得謝晏從開始入公主麾下便是策劃。但現在冷靜下來,迴想當年的調查結果,謝晏明顯是受到了公主的幫助,才進入了公主的陣營。那時,在謝晏孤立無援且被榮王妃針對的情況下,這幾乎是他最好的選擇。


    所以,很有可能是謝晏在京都內,卷進了某件事,被某位盯上,不得已亦或自願進入了弑神門。從而,背棄公主。


    當然,還有第二種推測......正如她第一次所推論的那樣,謝晏早在入京之前便選好了入誰的陣營,其他的不過是順水推舟進行下去罷了。


    如若是這樣,那唯一能讓謝晏接觸到弑神門的隻有謝家。在謝晏每年迴家看望母親那幾個月裏嗎......


    比起這些,宋詩白更想知道謝晏是自願進入的弑神門,還是被逼進入的弑神門.....


    而他讓她入公主陣營的動機又是什麽?公主真的能鬥得過榮王嗎?


    宋詩白放鬆了麵色,頭疼的揉了揉眉心,歎息道:“目前來看,這些並不重要。你現下隻需要看好謝晏,而且不要在為謝晏提供任何幫助。無論是銀錢上的,還是其他的。都不要提供任何幫助。如果他與什麽人接觸了、聯係了,記下來,等我迴來再做決定。”


    見樓主沒有計較,靈娘偷偷鬆了一口氣,恭敬地迴道:“是。”


    東方清也跟著靈娘悄悄鬆了一口氣,剛才的氣壓嚇得險些讓她被食物噎住。


    “第二件事,最近幫助百姓、商戶的這些事,你繼續盯著。尤其是銀錢上,一定要盯緊了。一旦出現任何問題,先動用錢莊上的一部分錢,然後在想辦法補上去。實在不行,便寫信給京都那邊的人,讓他們幫忙。”宋詩白接著道。


    “好。”靈娘認真的點了點頭。


    “第三件,是關於屯糧的。”宋詩白頓了下,接著道:“定然要悄無聲息的進行,不要讓太多人察覺到。尤其是那些商戶。”


    “是。”聽罷,靈娘心中已有應對之策。


    “最後,便是國師的寺廟建造一事。這件事,目前來看不是特別重要,可以先往後放一下。先將寺廟的具體樣子定下來,其他的等我迴來之後再說。”宋詩白道。


    靈娘‘嗯’了一聲,擔憂的問:“這次您打算離開多久?”


    她總覺得這次樓主不會離開太久,可能最多二個月。


    “最多一個月。”宋詩白道。


    這邊的事情比較多,她不能離開太久。而且,她還答應了國師,為她做事,更不能疏忽。如果不是因為百曉堂的事情過於重要,她基本不會離開南州。


    靈娘詫異的愣了下,旋即笑了起來,朗聲道:“屬下知道了。”


    宋詩白正想結束話題,提醒對方吃飯,卻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我離開南州一事對外界定然要保密,不要讓除了你我之外的人知道。”


    靈娘應了一聲,忽然問道:“謝大人是否知道此事?”


    宋詩白沉默了幾秒,正要迴答,卻聽到靈娘低聲迴道:“靈娘明白。”


    宋詩白後靠椅背,想了想,指了指桌上尚有餘溫的飯菜道:“嗯,你應該還沒有吃飯,一起吃吧。”


    靈娘受寵若驚應了一聲,眼神不經意的從東方清身上劃過,從容的拿起了筷子,慢斯條理的吃了起來。忽的,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旋即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幾口手邊的果水,道:“樓主,還有一件事,您的生辰,今年應該需要辦一次吧?”


    宋詩白想起明家的那封信,微微頷首道:“嗯,邀請的人你看著辦吧。我爹、宋家都不必告知。至於明家人......他們來不來看他們自己,不必邀請。”


    “是,屬下定然會盡力而為。”靈娘心下竊喜道。


    一頓飯過後,屋內皆是各種飯菜的飄香。進來整理的侍女們將門窗打開,頗有條例的打掃著屋內。


    靈娘正欲離開,忽然聽到一聲低語:“你為什麽討厭他?”


    她身體出現微不可查的僵硬,慢慢轉過身,迴頭看去,卻見樓主麵帶微笑的望著她。


    靈娘低下腦袋,恭敬迴道:“靈娘並不討厭他。”


    說罷,便恭敬的退出了宋詩白的住處。


    東方清不解的看著樓主臉上的迷之微笑,又看了看靈娘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接了一句話茬道:“我討厭他。”


    宋詩白當什麽也沒聽見,徑直進入了內室。


    東方清跟在後麵,不依不饒道:“您知道我為什麽討厭他?他這個人不僅平庸,而且犯賤。身上還一堆小毛病,數都數不過來。他說話時有時候還抽風,又不知道在抽什麽......誒,樓主,你幹嘛呢?”


    “收拾出門要用的東西。”宋詩白指了指衣櫃處,道:“你也準備幾件換洗衣物去。”


    出門在外,任何東西還有由自己收拾比較好,免得出什麽意外。


    東方清不情願的“哦”了一聲,轉身去了內室裏的另一個房間。


    自從她成為樓主的貼身護衛之後,樓主便讓她搬過來同住。


    她第一次發現,樓主還是挺怕死的。


    想到這裏,東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她將必需品一件件放入布背包裏時,忽然發現師父送她的護身符落在了原本的住處裏。便同樓主說了一聲,示意暗處的暗衛看著點。下樓後,在院子某處,她察覺到有人站在樹下一動不動,心下詫異之餘,便走了過去,竟發現此人是靈娘。


    “你怎麽在這裏?”東方清不解的問道。


    “方才看到你出門,便在此處等你。”說罷,靈娘反而重重的錘了一下粗壯的樹身,聲音低沉充滿著怨恨道:“阿清,我討厭他,很討厭。”


    東方清詫異過後,笑了一聲道:“我也是。”她危險的眯起眼迴憶道:“當我看見他第一麵時,便知此人何其狡詐,何其善於偽裝,何其心狠手辣。”


    “若非樓主、樓主的父親,他斷然走不到今日.....一個被拋棄的野狗居然背棄恩人,簡直該死。”靈娘的五指狠狠地在樹身上抓了一下,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東方清想了想,安慰道:“樓主都沒有說什麽,你也別太生氣了。”


    “我隻是生氣自己沒有足夠的天賦與才能報答樓主的恩情。”靈娘低聲道。


    如果是她的話,她定然不會讓今天的事情發生,讓樓主陷入危險的處境。所以啊,與其說她討厭謝晏,倒不如說她嫉妒謝晏,嫉妒他的才華。


    東方清沉默了下去,正打算用自己愚笨的大腦來安慰對方幾句,卻察覺到暗處有什麽在流動,便立即噤聲。


    靈娘也察覺到對方的細微變化,立刻調整好了情緒,將染血的五指藏於袖中。


    這時,某位不知名的暗衛低聲道:“紀掌事,有位自稱‘傅南’的姑娘想求見樓主。”


    “將她帶到此處。”靈娘反應敏捷的說道。


    “是。”暗衛應了一聲,便飛快離開。


    東方清詫異的看向靈娘,道:“她不是要見樓主嗎?”


    “從我得到的資料顯示,這位姑娘在南州無權無勢,基本對樓主造不成什麽威脅。而她的存在除了惡心樓主,幾乎毫無其他利用價值。所以,我想先看看對方怎麽說的,之後在由你將她的話帶給樓主。”靈娘思路清晰的解釋道。


    東方清指了指自己,詫異張大嘴巴道:“確定讓我帶話嗎?”


    真不怕傳錯話?


    靈娘心中早有定奪,沒有搭理她,靜靜地等著傅南過來。


    傅南身著繁複的抹胸襦裙,肩披錦帛,腰掛玉佩,長發盤起,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氣質端莊典雅,頗有世家小姐的風範。


    她身後跟著一名侍衛。


    靈娘皺了皺眉,道:“這位姑娘,不知您找樓主有何要事?”


    “我想親自見她。”傅南答非所問。


    靈娘見此,故作為難道:“樓主現下正在泡藥浴,需得二三個時辰。您若是等的話,可能要天亮了。”


    聽此,傅南想到明日的行程,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道:“好,那邊勞煩姑娘替我傳話。”


    靈娘應了一聲。


    “告訴宋姑娘,傅南願祝她與謝大人永結良緣,百年好合。”傅南頓了頓,又語氣決絕道:“若是她再讓謝大人發生那日絕望之事,我傅南必然讓她後悔終生。”


    從聽到‘永結良緣’這四個字開始,靈娘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隨著傅南越說越多,靈娘情緒越發激烈,額頭青筋跳了好幾下。


    這個人是故意過來嘲諷樓主的嗎?她現在明白了,對方是過來耀武揚威的。


    藏於袖中的五指陷入掌心,帶來些許刺痛。靈娘從譏諷的情緒中迴過神來,維持著體麵,低頭淺笑道:“靈娘已經明白,一會兒我便會派人告知樓主。”


    嗬......都該死。


    “多謝。”傅南躬身致意,表達自己的感謝。


    隨後,她便帶著自己的侍衛離開了。


    待傅南徹底離開她的視線之後,靈娘臉色巨變,深深的唿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對著暗處某地道:“讓張勳去我的住處找我。”


    張勳是清風樓暗衛處的暗衛之首,負責暗殺、監控、保護。


    東方清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趕緊問道:“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靈娘麵色平靜的迴道。


    自接管清風樓起,大大小小離譜的事她都見過,並沒有覺得怎麽樣。但今天,她被這個女人給氣瘋了。


    東方清總覺得哪裏有問題,卻想不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於是,便順著本能道:“那個女人好像有點莫名其妙,感覺跟樓主說的話有點浪費時間。”


    “確實浪費時間。”靈娘不快的‘哼’了一聲,又道:“不過,你記得將那女子的話同樓主說一遍。”


    “好。”東方清應了一聲。


    靈娘催促了一句:“你現在便去。”


    聽罷,東方清趕緊轉身原路返迴,施展輕功朝著樓主的住處行去,徹底忘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


    靈娘督了一眼東方清消失的方向,邁著平穩的步伐不緊不慢的穿過重重走廊,繞過幾座建築,跨過一些礙事的台階,迴到了自己的住處。


    沿途中,不少來往的婢女仆役對她行禮致意。


    她帶著淺笑關上了房門,走了幾步,腳步忽然一頓,視線中出現了一道黑色瘦高的身影。


    “您找我?”張勳俯身恭敬道。


    “以謝晏的名義刺殺傅南,但不要傷及她的性命。她的資料,我明日給你。”靈娘麵無表情道。


    張勳平平無奇的方臉上浮現一些困惑,皺眉道:“這是你的意思?”


    他已經提前打聽過崔靈叫他的原因。


    “對。”靈娘道。


    張勳迅速想到了此事可能會帶來的後果,但他不想得罪崔靈,也不想累及自身,便道:“這件事,我會上報給樓主。”


    靈娘應了一聲,道:“你明日去說吧,這個時辰樓主應該在休息。”


    。。。。。。


    東方清迴到宋詩白的住處之後,進入內室,對著已經收拾的差不多的宋詩白道:“樓主,一個叫傅南的過來找你。”


    “嗯?”宋詩白一怔,一時竟忘記往布背包裏放銀票。


    “她說祝你跟謝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類的。”東方清說著說著便忍不住撓了撓頭。


    傅南瘋了?


    宋詩白不解的呆愣在原地,震驚了幾秒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發展。


    看來傅南是放棄對謝晏的糾纏,打算做些其他事。不過,為何要特地過來跟她說一聲?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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