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巨樓名為玉京,取自古時所遺留的一句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本來應該叫白玉京的,後來不知為了避什麽諱,便起名玉京。樓起至建國時,如今已有三百餘年,從未有過任何衰敗的跡象,隻是隨著年歲增長,巨樓越發像個慈祥和藹的老人。而今卻因人為,以人命為祭品,付之一炬。


    謝晏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便趕緊跑迴去,想著趕緊讓人關閉城門,此時必有人趁亂逃脫。他沒有去司馬府,而是去了城門口。跑著了一小段路,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剛剛不是有人救他嗎?


    於是,謝晏當即大喊:“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如若前輩還在,那邊請前輩去城門口,關城門。此事關係重大,還望前輩出手相救。”說著,便將象征自己身份的腰牌拿了出來。


    而那人也是個爽利的,毫不客氣從暗處走出,到了謝晏身前卻沒有拿腰牌,反而是抱著他的腰運起輕功朝著城門口奔去。


    謝晏不解。


    那人解釋道:“謝公子,我家小姐特命我看著你。小人隻好出此下策。”


    “你家小姐是?”宋詩白。人名謝晏沒說,生怕說錯了得罪了人。可是除了宋詩白,謝晏想不到他還同哪家小姐有瓜葛,能讓人家這般惦記著自己。


    “宋詩白。”


    謝晏有些害羞,臉不由的紅了些,沉吟一二,很是糾結道:“我若報恩,以身相許如何?”


    那人也是誠懇,一句話澆滅了謝晏所有希望:“我家小姐有婚約,隻當你是朋友。”


    謝晏委屈極了,他想,下次定要當麵好好問問,這個朋友是何等朋友,怎麽這般關切?天下沒有這樣的朋友。


    不過一盞茶功夫,那人便帶著謝晏來到了城門口。


    謝晏來時,城門已然關閉。


    關城門一事,是參軍事先反應過來,下令做的。他怕歹人出城,所以趕緊來此處看著。


    參軍未曾見過謝晏,但見對方一副貴公子的樣子,心下可疑,隻道:“你是何人,此時不可出去。”


    謝晏行禮道:“在下謝晏,前幾日剛上任的司馬。”


    那參軍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毫不留情道:“便是剛來便走的那個司馬,聽說你心生不滿離開此地,要去京都找公主,怎麽這麽快便迴來了?”


    這定然是有人私底下給他造謠。


    謝晏笑,也不解釋,順著他的話講:“在下仔細琢磨了一二,深覺與其給公主暖床,不若在此處安安穩穩當個司馬。風骨嘛,身為讀書人,在下要些。至於被公主不滿,也無妨了。畢竟在哪不能為百姓做事,此心安處即吾鄉。”


    那參軍表情很是熱鬧,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嫉惡如仇一會兒悲痛不已。想必腦補的劇情很是到位。


    怪不得公主殿下怪謝晏不維護她的名聲,感情敗壞公主名聲的是他本人。


    那參軍自我腦補了半天,最後看著謝晏沉痛的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謝晏身邊那人也沒想到他過得這般淒慘,一時間竟也有些心生不忍。


    謝晏忽悠完了,開始說正事,道:“玉京坍塌,可是派人去看了?本官何時能知曉情況?”


    “稟司馬,屬下已派人查看,檢查傷亡人員。不過,此事,屬下也派人告知了刺史,想必刺史很快便到。”參軍的神色慢慢嚴肅了起來。玉京建在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玉京若是坍塌必然會死不少無辜百姓。


    玉京關係著餘國的國祚,誰會想著去炸玉京呢?跟國師過不去呢還是敵國那邊呢?就謝晏所知,國師雖有一身本事,可恨她的人,烏泱泱的一堆。可若是敵國嘛,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晏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你留意一下,看看近日會不會有人忽然暴斃身亡,或者溺水而死,又或自殺而死。總之,凡事死人的都來上報。”


    “是。”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謝晏又問。


    “任廣。”參軍迴道。


    “文清街那邊有個人死了,應該是刺殺,你派兩個仵作去驗屍。”謝晏提醒道。


    “這....”參軍露出難色,道:“司馬,我們人手已經不太夠了。光是玉京那邊,已經把所有能叫動的人全叫出來了。”


    謝晏看向了他身邊那位青年人。


    青年人點點頭,卻道:“去清風樓借兩個人不是什麽難事。”隻是他卻忽然有些糾結,道:“小姐吩咐了,我不能離開公子身邊,哪怕半步。”


    “不過是一小會兒而已。”謝晏很是無奈。


    “這是小姐的吩咐,我不能違背。”青年人搖搖頭。


    謝晏覺得此人過於迂腐,卻未想過是他家小姐的手段讓人迂腐,於是,便想著自己去清風樓一趟算了。倏然,他忽然在想,不會他洗澡出恭讀書時,此人都在吧?這般一想,心下十分惡寒,腳步也不由快了些。


    清風樓自然也注意到了巨樓的情況,也出動了三分之一的人了解情況。掌櫃帶了兩人親自去宋府,意欲將此事告訴宋詩白。


    宋詩白在祠堂罰跪,厚著臉皮偷懶睡覺時,也被那巨大的聲音震醒。驚覺之下,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的味道。於是,趕緊從窗戶上溜出,恰巧碰到抱著絲綢被褥的宋樂蓉。


    宋樂蓉眼前一亮,像是在餐桌上見到去了肥肉和皮的紅燒肉,嘴裏叫著“阿姐”,邁著閨中女子慣用的小碎步朝著宋詩白跑來。


    “剛才那聲巨響,是出了什麽意外?”宋詩白見人便問。


    “好像是玉京塌了。”宋樂蓉笑著迴道,她並不知道玉京倒塌意味著什麽。因為宋詩白少時過的太苦,是當個男兒養著。長輩們十分心疼,於是,到了宋樂蓉這裏,便將對宋詩白的虧欠放在她的身上,常年將她當成溫室小花教養著。按宋家的規矩來說,宋家兒女沒有無用之人。宋樂蓉這般單純,實在是個意外。說到底,不過是當年極端之下的另一個產物罷了。


    宋詩白卻臉色一變,玉京倒塌,那會死很多人的。而且,那是建國時所建,同餘國的國祚有著密切的聯係。此事一出,接下來的官場必然是上下血洗一番。他們宋家以往苦心經營的人脈付之一炬。還有三條水運,以及碼頭的管理權......這些,在之前,宋家都可以通過商會與官府達成協議進行掌控。


    很明顯,宋家家主也想到了這個情況,所以,並沒有執著於罰宋詩白,而是任由她去外麵看看情況,然後便開了一個內部的家族會議,宋采南雖然輩小,但也在其中。


    清風樓的人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於是便將傷亡人數,以及背後一些內幕告知了宋詩白。


    宋詩白想了一下,問:“崔稷,把這些內容整合一遍,告知官府那邊的人。那個新來的司馬,單獨給他一份。”


    崔稷雙手交疊,垂目道:“是。”


    宋樂蓉心生好奇,便問:“阿姐,為何單獨給新來的司馬一份。是要討好他嗎?”


    她的阿姐笑的很含蓄,點頭稱讚。


    “小姐,那我們現在是否行動,若是抓住毀壞玉京的人,那宋家必是大功一件。”崔稷麵色真誠的問道。這倒讓宋詩白多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竟為我考慮?”


    崔稷雖不是明家的人,卻也不是她的人,她這邊還沒出手,他卻......是想苟活所以想倒陣營?


    “我有事求您。”崔稷這般說,宋詩白才冷笑一聲,了然了。


    “但您要護著我,以免屬下被殺。”崔稷又道。


    “這便要看你日後的表現了。畢竟,一條賤.....”宋詩白注意到她表妹還在,便默默的吞下了接下來的言語,以免對著這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


    崔稷溫潤的眼眸如同被遮住身軀的月亮,暗淡了些。


    他知道宋憶接下來的說辭。


    倒是她表妹不餘遺力的照著崔稷的心口戳:“阿姐,一條賤什麽?”


    宋詩白短短二秒內把腦汁絞盡了,用了個諧音將這事糊弄了過去:“漸漸的長路.....”


    “然後呢?”


    “然後你便該去睡覺了,我要出門。”宋詩白說著,便命身邊的小廝將渾身透露著不願意的表妹帶拉迴了閨房。


    “阿姐,這不公平!”熟視無睹輕輕的覆蓋了小姑娘的呐喊。


    崔稷卻作禮拱手,道:“小姐,不若換件衣服。”


    宋詩白這才想起來自己這身衣服後背全是血糊,於是,便讓他等了一會兒,自己則去了別院換了一件幹淨整潔的衣服。


    “小姐,我們現在去往何處?可是孫家?”崔稷問。


    “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孫家調查任何事,那是官府才有的權力。”宋詩白平靜的迴複道。


    崔稷一愣,問:“那我們現在要去往何處?”


    “去翠玉軒,見見你的主子,看他想幹嘛。”宋詩白道。


    崔稷目光一沉,沉默了下去,原來宋詩白根本不信他。


    翠玉軒是個煙花柳巷之所,胭脂氣常年彌漫,吸引了不少空虛的男人還有好色的女人。


    宋詩白身著玄衣,姿態清冷如鉤月,可偏偏眉目含情,看誰都有一份喜愛。樓裏的媽媽看見她,笑著迎了過去,撥開黏在她身邊的幾位小倌,躬身行禮道:“原是宋家小姐,不知所來可謂何事,還是找什麽人?”


    媽媽心巧,見宋詩白一副東張西望的樣子,便知是找人。


    “可有個姓琴的公子?名為琴彧。”宋詩白友好的問。


    媽媽很快便反應過來,雙手一拍,笑道:“倒是有個,他來時還跟我說,若有人找他,便領人過去。沒想到是宋姑娘。姑娘跟我來。”


    宋詩白便繞過鶯鶯燕燕跟著媽媽上去。


    崔稷一直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後院極為靜謐,專門給那些達官顯貴的人所用。媽媽走到一間房間的門前,笑道:“便是這裏。”


    “多謝媽媽。”宋詩白給了眼前年老的女人幾顆碎銀子。


    那女人開懷著離開。


    宋詩白敲了敲門,朗聲道:“琴公子可在。”


    門內傳來閑適的腳步聲,很快便有一雙皙白的玉手打開了房門。琴彧懶洋洋的揮手讓他們進來,宋詩白走進去便愣了,隻見穿著鬆鬆垮垮的男人從屏風內走了出來,而後又走了出去。


    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宋詩白看了崔稷一眼,而後又看向琴彧,道:“琴公子,可有話要說?”


    安插眼線安插到我宋家跟前了,好大的膽子!


    琴彧坐在桌前,閑雅般給自己到了一杯美酒,頗為風輕雲淡,有意道:“此人為我困,可比比明家所困好多了,不是嗎?宋小姐。”


    “你想要什麽?”宋詩白來的時候就沒打算跟他胡攪蠻纏,玩什麽深沉,故而問的也十分直白。


    “明家倒台或者垮掉。”琴彧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宋詩白呆了,疑惑道:“你琴家同明家有何愁何怨?要置於明家死地?”


    “無仇無怨便不能置人死地了?瞧你這話說的。”琴彧晃了晃杯中的美酒,揶揄質問道。


    這理由,夠霸氣,夠氣派。


    宋詩白想到了什麽,便道:“所以,你想同我合作,扳倒明家?但是你插手百曉堂是怎麽迴事,幫助秦構奪取堂主之位。你一個北方人,插手南下之事,未免手伸的太長了吧?”


    “姑娘應該相信我的誠心,本公子做這些,都是為了姑娘你啊。”秦構眼中情意綿綿,仿佛宋詩白是他愛了一輩子的心上人,死了都不肯放棄的那種。


    宋詩白眼皮子一抽,麵無表情道:“本姑娘得看你的誠意。”


    “姑娘放心,誠意滿滿,早就準備好了。十裏紅妝,備下許久,不日,在下便去姑娘府上提親。”琴彧笑著,饒有意味的看著崔稷:“此人便是本公子送給姑娘的小禮物,還望姑娘笑納。”


    崔稷身形一僵。


    “那合作便如此達成了。”宋詩白說罷,拂袖而去。


    打什麽機鋒,無聊。說自己看上了個男人,喪心病狂的想娶他迴家不就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吹滅山河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真隨便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真隨便啊並收藏吹滅山河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