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軍一路追殺到兩國邊境線,楊牧果斷下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


    他不想追過去,那座定軍城已被燒成了一座廢墟,這時帶兵過去是想接濟那些難民嗎?


    他沒這個能力,手中隻有兩萬騎兵,追殺逃兵沒問題,卻連攻城的實力都沒有。


    他也也沒這顆善心,律軍屠殺秦關城的軍民近萬人,這是報應。


    於是果斷停止追擊,下令清點勝利果實,自己帶著親兵奔向秦關城。


    楊牧極想見見那個屢建奇功的人,他知道王寅,那是一員猛將,卻無這份謀略。


    等他進入秦關城卻見到垂頭喪氣的王寅,然後知道陳恪竟悄然走了。


    王寅是個老實人,如實敘述了陳恪的意見,讓楊牧沉吟好一會方才歎道:“國士啊!”


    陳恪對王寅說的那席話提醒了楊牧,在論功行賞時確實應該做點手腳。


    這是一件挺違背良心的事,但當事人願意就不存在良心問題了,陳恪的功績可以適當的表述一下,而小部隊的戰績是在楊牧的遙控指揮下取得的。


    這是沒辦法的事,如不在上報中做點文章,那些文官就會雞蛋裏挑骨頭。


    甚至會將秦關城失守的責任扣在他的頭上,反正文官看著武將就不爽,見楊牧立下如此大功就更不爽了。


    經陳恪提醒,楊牧知道怎麽辦了,於是詢問一句關鍵的話,“陳恪身上有銀子嗎?”


    這話提醒了王寅,陳恪原來還有二兩紋銀,卻送給逃難的人,這時應該身無分文。


    於是楊牧再道:“趕緊給他送去一千兩銀票。”


    他認為一千兩銀票真不多,可在眾將士那裏卻做不到,誰揣著銀票打仗?


    現實就是這樣,王寅大唿小叫、上躥下跳地召集眾籌,好不容易湊了十多兩紋銀,騎上快馬衝出城去,生怕晚一步陳恪就會餓死在路上。


    王寅跑了,楊牧則開始處理肥城主等人,肥城主真姓肥,與他的體型無關,作為俘虜,肥城主是可以上報朝廷的。


    在這件事上楊牧完全讚同陳恪的做法,如讓他處理白馬王就棘手了。


    白馬王跑了,這是陳恪的失職,將功抵過,陳恪無功無過,這個處理結果大家都滿意。


    而律邵宗也非常滿意,他與陰險狡詐的狗頭軍師鬥智鬥勇並成功脫險,充分體現了他的高智商和大無畏精神。


    而過錯卻全在馬師利身上,他的被俘是馬師利一手造成的,定軍城的大火更是馬師利送去的。


    在這件事上他與蕭開道達成了一致意見,一切都是馬師利的錯。


    兩人對過台詞,蕭開道下令班師還朝,帶著六萬多殘兵敗將淒淒慘慘地奔向律國首都上京。


    律國這次出兵不利,十五萬大軍折損了一半還多,一統江山的計劃再次落空。


    蕭開道為此悶悶不樂,打了敗仗的名將臉上無光。


    而律邵宗卻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如何收伏陳恪為我所用?”


    他欣賞陳恪的智謀,認定這是一位軍師級人物,如讓陳恪效忠自己,白馬王的兩肋一定會長出一對翅膀飛上天。


    想到這匹飛馬律邵宗就兩眼放光。


    可他將陳恪想得太完美了,殊不知這位軍師陷入了困境,快走到安定城時方才想到自己身無分文。


    而且身份也是問題,穿著這身破爛紅色衣甲,走到安定城下就會被守城門的軍兵抓起來。


    這時他就發現自己也有智商不夠的時候,麵對當前的困境他也沒招,隻能坐在路邊等奇跡發生。


    這次他還真等來了奇跡,王寅帶著焦老三和王小乙快馬追上來,見他坐在路邊立刻大笑道:“兄弟妙計無雙,就知道我等會追上來。”


    在王寅的心目裏陳恪就是這副形象,說的絕對是真心話。


    而陳恪苦笑道:“隻想盡快離開那塊傷心之地,卻沒想到身上分文沒有,連身份都是問題,坐在這裏也是沒招了。”


    他說的也是真心話,自己的智商確實很成問題。


    而王寅和焦老三、王小乙卻一齊歎口氣,一致認為這跟智商無關,誰看到那一幕都會這樣。


    焦老三的眼淚流出來了,他與羅平情同手足,想到羅平一家三口死後連具屍體都沒留下就心如刀絞。


    馬師利做絕了,為毀去屠殺百姓的證據就縱火焚燒,那條小巷裏的民居連同被殺百姓的屍體一齊化為灰燼。


    想起這幅慘狀,王寅非常理解陳恪的心情,安慰一句:“我們報仇了。”


    他們殺了屠夫馬師利,殺了四千餘名劊子手,可心裏的這股恨意卻仍然無法消散,那是手無寸鐵的婦孺老幼,他們怎能下得去手?


    他們無法理解這種人獸的心理,隻能默默地走進安定城,默默地穿過狂歡的人群,默默地走進香水行,默默地將自己的身體浸泡在池水裏。


    這時的陳恪又想起了那個嬰兒,他被長槍紮進肚子舉在空中會有多痛苦?


    就是這個嬰兒的慘狀激發了他的殺心,那股無能為力的消極心理徹底消散,那時的他隻想做點什麽,唯一的念頭就是掄起鋼刀。


    在那之後的十多天裏他殺了許多律兵,卻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縱然火燒定軍城死了上萬人,他的心裏還是沒有一點愧疚,那不是他幹的。


    不隻他這麽認為,連律邵宗、肥城主他們也這麽認為。


    可那些被燒死的許多人也是無辜的,而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位律國皇帝卻仍然好好地坐在他的寶座上。


    這是一道並不複雜的問題,可這時的他卻很矛盾,這裏不是他的國他的家,站在大興王朝的立場上大殺特殺完全是被律軍逼的,大戰結束他就陷入到矛盾之中。


    他已解開了心理上的結,他給那個青年一家報仇了,也給那個嬰兒報仇了,甚至還給秦關城被屠殺的百姓報仇了,但說由此就成為大興人他還是無法接受。


    那個世界的祖國才是他的根,可那棵大樹卻被燒毀了,憑直覺他就知道,縱然找到老君山也未必能夠找到那棵擎天巨樹,他可能迴不去了。


    這時的他就要考慮一個嚴重問題,“我的根在哪?”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人是群體生物,找到根才能融入這個群體。


    泡在池水裏的他在思索這個問題,而王寅也不打擾他,讓焦老三和王小乙陪著他,自己跑去府衙給他補辦了身份證明,又給他買了兩套適合運動的劍服。


    這套服裝的袖口包裹手腕,下擺僅到膝蓋,紮緊革帶就是這個時代的運動服。


    王寅很快辦完事迴到香水行,等陳恪刮了臉、洗了澡,穿上這套劍服後,焦老三由衷地說道:“我妹妹若不是嫁人了,一定讓你當我妹夫。”


    而王寅笑道:“你要點臉吧,我兄弟隻娶美女?”


    聽他貶低自己的妹妹,焦老三怒道:“我妹妹不美嗎?”


    “哈...”王寅大笑,連王小乙都跟著笑起來。


    他倆的笑聲紓解了陳恪的憂鬱,幾人說說笑笑地走上酒樓,一個時辰後又進入灑淚而別的情節。


    王寅動情地說道:“在外麵不如意就迴來,我們永遠是兄弟。”


    焦老三和王小乙在他身後拚命地點頭。


    而陳恪卻大笑一聲,揮揮手轉身就走,朗聲迴道:“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這是那個世界的唐代詩人孟浩然的“過故人莊”,意思是明年我還來。


    而王寅他們也聽懂了,看著他的背影繼續點頭,陳恪迴來他們絕對歡迎。


    於是這兩句詩就流傳開來,當陳恪走出南城門時,這兩句詩已在安定城內流傳,當天下午就有人使用這兩句詩告別,“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啊!”


    他不加這個“啊”會好些,這個“啊”字一出,頓時讓送行人鄒起眉頭。


    這是陳恪走出安定城之後的事了,當他城門後突然萌發一個想法,攔住一位白發老翁客氣地問道:“請問老丈,從哪座山可以走到江寧府?”


    這個問題讓老翁皺眉,他不知江寧府在哪?


    但白發老翁絕對不會說這話,仔細端詳他一番,見他頭戴硬襆頭、身著一身嶄新的青色劍服,肩上扛著一根哨棒,哨棒上掛著一個包袱。


    這副形象讓白發老翁無法確定他的身份,於是指指遠處那座山不確定地迴道:“那座山名為清涼山,順著山脈走可達廣昌府。”


    老翁的意思挺明確,他去廣昌府問問。


    他聽懂了,江寧府太遠,他應該一路問下去,首站就去廣昌府吧。


    於是躬身一禮,大步向清涼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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