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楚莊王召集大臣們商議應對晉國之事。公子側進諫說:“楚國交好的國家沒有比得上齊國的,而侍奉晉國最堅定的,莫過於宋國。如果我們出兵攻打宋國,晉國忙於救援宋國,哪還敢和我們爭奪鄭國呢?” 莊王說:“你的計策雖好,但我們沒有理由啊。自從先君在泓水之戰打敗宋國,射傷宋君大腿,宋國都能忍受,到厥貉會盟時,宋君親自接受差遣。之後宋昭公被殺,子鮑繼位,至今已經十八年了,討伐宋國我們該找什麽借口呢?” 公子嬰齊迴答說:“這不難。齊國君主多次派使者來訪問,我們還沒有迴訪。現在應該派使者到齊國迴訪,途中直接經過宋國,不向他們借道,以此來試探宋國。如果他們不計較,說明他們害怕我們,以後大王的會盟邀請,他們肯定不會拒絕;要是因為我們無禮,他們羞辱我們的使臣,我們就有借口了,還怕沒有出師之名嗎?”


    莊王問:“可以派誰去呢?” 嬰齊迴答:“申無畏曾參加過厥貉之會,這個人可以勝任。” 莊王於是命令申無畏到齊國訪問。申無畏上奏說:“到齊國訪問必須經過宋國,需要有借道的文書送驗,才能過關。” 莊王說:“你是害怕他們阻攔你嗎?” 申無畏迴答:“之前厥貉之會的時候,各位國君在孟諸打獵,宋國國君違抗命令,我殺了他的仆人,宋國肯定非常恨我。這次如果沒有借道文書,他們肯定會殺了我。” 莊王說:“文書上給你改名叫申舟,不用無畏這個舊名就行了!” 申無畏還是不肯去,說:“名字可以改,麵容改不了。” 莊王生氣地說:“如果他們殺了你,我就出兵踏平宋國,為你報仇。” 申無畏這才不敢再推辭。


    第二天,申無畏帶著兒子申犀,拜見莊王說:“臣為國犧牲是本分,隻希望大王能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莊王說:“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擔心!” 申舟領了出使的禮物,拜別出城,申犀送到郊外,申舟囑咐他:“為父這次出行,必定會死在宋國,你一定要請求大王為我報仇,千萬記住我的話!” 父子二人灑淚而別。


    沒幾天,申舟到達睢陽。守關的官吏知道是楚國使臣,向他索要借道的文書。申舟迴答:“我奉楚王之命,隻有訪問齊國的文書,沒有借道文書。” 關吏於是把申舟扣留下來,迅速報告給宋文公。


    當時華元主持朝政,他向文公奏報:“楚國是我們的世仇。現在派使者公然經過宋國,不遵循借道之禮,太欺負我們了,請殺了他。” 宋公說:“殺了楚國使者,楚國必然會攻打我們,怎麽辦?” 華元迴答:“受楚國欺辱的恥辱,比遭受攻打更嚴重,況且就算不殺使者,楚國也勢必會攻打我們,同樣是遭受攻打,不如先雪恥。” 於是派人把申舟抓到宋國朝堂。


    華元一見到申舟,認出他就是申無畏,更加憤怒,斥責他:“你曾經殺了我先公的仆人,現在改了名字,想逃避死罪嗎?” 申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大罵宋文公:“你奸汙祖母,殺害嫡親侄子,僥幸沒被上天懲罰。現在又胡亂殺害大國的使者,楚軍一到,你們君臣都將化為齏粉!” 華元命人先割掉他的舌頭,然後殺了他,把訪問齊國的文書、禮物,在郊外焚燒丟棄。


    申舟的隨從棄車逃跑,迴去向莊王報告。莊王正在吃午飯,聽到申舟被殺的消息,把筷子扔在席上,一揮衣袖站起來,立刻拜司馬公子側為大將,申叔時為副將,馬上整頓戰車,親自率軍討伐宋國。任命申犀擔任軍正,隨軍出征。申舟在夏天四月被殺,楚軍在秋天九月就抵達宋國邊境,速度非常快。潛淵有詩寫道:


    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


    投袂興師風雨至,華元應悔殺行人。


    楚軍將睢陽城包圍,製造的樓車和城牆一樣高,從四麵攻城。華元率領士兵和百姓巡邏守城,同時派大夫樂嬰齊前往晉國求救。晉景公想發兵救援,謀臣伯宗勸諫說:“荀林父率領六百輛戰車還在邲城戰敗,這是上天在幫助楚國,我們去救援未必能成功。” 景公說:“現在隻有宋國和晉國親近,如果不救,就會失去宋國。” 伯宗說:“楚國距離宋國二千裏之遙,糧草運輸接濟不上,肯定不能長久作戰。現在派一個使者前往宋國,隻說:‘晉國已經出動大軍來救援。’告訴他們堅守,過不了幾個月,楚軍就會撤離,這樣我們不用和楚軍交戰,還有救援宋國的功勞。”


    景公認為他說得對,問:“誰能為我出使宋國呢?” 大夫解揚請求前往。景公說:“除了你沒人能勝任這個任務!”


    解揚穿著便服走到宋國郊外,被楚國的巡邏兵盤查抓住,獻給莊王。莊王認出是晉將解揚,問他:“你來幹什麽?” 解揚說:“奉晉侯之命,來告訴宋國,堅守等待救援。” 楚莊王說:“原來是晉使。你之前在北林之戰中,被我的將領蔿賈擒獲,我沒殺你,放你迴國,現在你又自投羅網,還有什麽可說的?” 解揚說:“晉、楚是仇敵,被殺是我分內之事,還有什麽可說的?”


    莊王搜到他身上的文書,看完後對他說:“宋國城破就在眼前了,你要是能改變文書中的話,說你國內有事,‘急切不能來救援,怕耽誤你們的事,特意派我口頭傳達’。這樣的話,宋國人就會絕望,必然會出城投降,也能避免兩國百姓遭受屠戮的慘狀。事情成功之後,我封你為縣公,留在楚國為官。” 解揚低頭不迴答,莊王說:“不然的話,就斬了你!” 解揚本來不想答應,又擔心自己死在楚軍手中,沒人向晉君傳達命令,於是假裝答應:“好。” 莊王把解揚帶到樓車之上,讓人在旁邊催促他。解揚於是向宋人大喊:“我是晉國使臣解揚,被楚軍抓住,他們讓我誘騙你們出城投降,你們千萬不要上當。我主公親自率領大軍來救援,很快就會到了。”


    莊王聽到他的話,命人迅速把他從樓車拉下來,斥責他:“你既然答應了我,卻又違背諾言,是你自己不講信用,不是我的過錯。” 喝令左右把他斬首來報。解揚毫無懼色,慢慢迴答:“臣並沒有不講信用。臣如果完全對楚守信,必然會對晉失信;假如楚國有人背叛君主的命令,從外國獲取賄賂,大王認為這是講信用還是不講信用呢?臣請求受死,來表明楚國的信用在國外是不被認可的。” 莊王感歎道:“‘忠臣不懼死’,說的就是你啊!” 於是放他迴國。


    宋國華元因為解揚的告知,防守更加堅固。公子側讓軍士在城外堆築土山,像敵樓一樣,自己住在上麵,可以看到城內的一舉一動,華元也在城內堆築土山對著他。從秋天九月開始圍城,到第二年夏天五月,雙方相持了九個月,睢陽城中糧草耗盡,很多人餓死。華元用忠義激勵部下,百姓感動哭泣,甚至交換子女來吃,撿屍骨當柴燒,也沒有絲毫變節的想法。


    莊王沒辦法了,軍吏稟報:“營中隻有七天的糧食了!” 莊王說:“我沒想到宋國這麽難攻克!” 於是親自登上戰車,視察宋城,看到守城的士兵非常嚴整,歎了口氣,立刻召公子側商議退兵。


    申犀跪在馬前大哭:“臣父為了完成大王的使命而死,大王難道要對臣父失信嗎?” 莊王麵露慚愧之色。申叔時當時為莊王駕車,他獻計說:“宋國不投降,是猜測我們不能長久堅持。如果讓軍士建造房屋、開墾農田,做出長期作戰的樣子,宋國肯定會害怕!” 莊王說:“這個計策很好!” 於是下令,軍士沿著城牆一帶建造營房,拆掉城外的民居,並砍伐竹木來建造。每十名軍士,留下五名攻城,五名耕種,十天一換,軍士們互相傳頌這個消息。


    華元聽說後,對宋文公說:“楚王沒有退兵的意思了。晉國的救援又不來,怎麽辦?我請求潛入楚營,麵見子反,劫持他來求和,或許能僥幸成功!” 宋文公說:“國家的存亡,就看這一次了,你要小心。”


    華元探知公子側在土山敵樓上住宿,提前得知他身邊人的姓名,以及值班守衛的詳細情況,等到半夜,扮成使者的模樣,悄悄地從城上用繩子吊下去,一直來到土山邊。


    遇到巡邏的士兵敲著梆子過來,華元問:“主帥在上麵嗎?” 巡邏兵說:“在。” 又問:“睡了嗎?” 巡邏兵說:“連日辛苦,今晚大王賜了一樽酒,喝完已經睡下了。” 華元走上土山,守山的軍士阻攔他。華元說:“我是使者庸僚。大王有重要機密事要吩咐主帥,因為剛才賜了酒,擔心他喝醉睡了,特意派我來當麵叮囑,等著我迴去迴複。” 軍士信以為真,讓華元登上土山。


    土山內燈燭還亮著,公子側和衣睡著,華元徑直走到他的床邊,輕輕地用手推他。公子側醒來,想要轉動身體時,兩隻袖子被華元壓住了,急忙問:“你是什麽人?” 華元低聲迴答:“元帥不要驚慌,我是宋國右師華元,奉主公之命,特地在夜裏來求和。元帥如果答應,我們就訂立盟約,世代友好。如果不答應,我和元帥今晚都要命喪於此!” 說完,左手按住床鋪,右手從袖子裏抽出一把雪白的匕首,在燈光下晃了兩下。


    公子側慌忙迴答:“有事大家商量,不要魯莽。” 華元收起匕首,道歉說:“冒犯死罪,請不要怪罪。情況緊急,不能從容。”


    公子側問:“你們城中情況怎麽樣?” 華元說:“交換子女來吃,撿屍骨當柴燒,已經非常狼狽了!” 公子側驚訝地說:“宋國的困窘,到了這種地步嗎?我聽說軍事上‘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為什麽把實情告訴我?” 華元說:“‘君子憐憫他人的困厄,小人利用他人的危難’,元帥是君子,不是小人,所以我不敢隱瞞實情。” 公子側說:“那為什麽不投降?” 華元說:“國家雖有困境,但人心沒有被困住,國君和百姓願以死報國,與城池共存亡,怎麽肯簽訂城下之盟呢?倘若承蒙您憐憫我們的困厄,退兵三十裏,我們國君願意臣服,發誓沒有二心!” 公子側說:“我不騙你,軍中也隻有七天的糧食了。如果過了七天,城還攻不下,我們也會退兵。築室耕田的命令,隻是用來嚇唬你們的。明天我就奏明楚王,退兵三十裏。你們君臣也不能失信!” 華元說:“我願意做人質,和元帥一起立下誓詞,雙方都不反悔!”


    二人立誓完畢,公子側就和華元結拜為兄弟,把一支令箭交給華元,吩咐:“快走!” 華元有了令箭,大搖大擺地走,一直走到城下,口中說出一個暗號,城上就放下吊籃,把華元吊上城去了。華元連夜迴複宋公,大家歡歡喜喜,專等明天楚軍退兵的消息。


    第二天清晨,公子側把夜裏華元所說的話,告訴了莊王,說:“臣的性命,差點喪於匕首之下,幸好華元心地善良,把宋國的實情告訴了我,哀求退兵。臣已經答應了他,請大王降旨!” 莊王說:“宋國如此困乏,我應該攻下它再迴去!” 公子側叩頭說:“我軍隻有七天的糧食了,我已經告訴華元了!” 莊王勃然大怒:“你為什麽把實情告訴敵人?” 公子側迴答:“小小的宋國,還有不欺騙人的臣子,難道堂堂大楚,反而沒有嗎?所以我不敢隱瞞!” 莊王臉色立刻緩和,說:“司馬說得對!” 馬上降旨退兵,駐紮在三十裏之外。


    申犀看到軍令已下,不敢再阻攔,捶胸大哭,莊王派人安慰他:“你不要悲傷,最終會成全你的孝心!”


    楚軍安營紮寨完畢,華元先到楚軍,傳達宋公的命令,請求接受盟約。公子側跟隨華元入城,和宋文公歃血為盟。宋公派華元把申舟的棺材送到楚營,華元就留在楚國做人質。莊王班師迴楚,厚葬申舟,滿朝大臣都去送葬。葬禮結束後,讓申犀繼承父親的職位擔任大夫。


    華元在楚國,因為公子側的關係又結交了公子嬰齊,和嬰齊關係很好。有一天,大家聚會的時候,談到時事,公子嬰齊感歎:“現在晉、楚兩國紛爭不斷,天天打仗,天下什麽時候才能太平呢?” 華元說:“以我看來,晉、楚兩國實力相當,不分上下,如果能有一個人讓兩國達成和議,各自讓附屬國朝拜,停止戰爭,修好關係,百姓免受戰亂之苦,那真是世間的大幸!” 嬰齊問:“這件事你能勝任嗎?” 華元說:“我和晉將欒書關係很好,以前訪問晉國的時候,也曾經談到過這件事,隻是沒有人從中聯絡。”


    第二天,嬰齊把華元的話告訴了公子側。公子側說:“兩國還沒有厭倦戰爭,這件事恐怕不能輕易商議。”


    華元在楚國一共待了六年,到周定王十八年,宋文公鮑去世,兒子共公固繼位,華元請求迴國奔喪,才返迴宋國,這是後話。


    卻說晉景公聽說楚人圍困宋國,一年多都沒解圍,對伯宗說:“宋國守城已經疲憊了,我不能對宋國失信,應該去救援!” 正準備發兵,忽然有人報告:“潞國有密信送到。”


    潞國是赤狄的一個分支,隗姓,子爵,和黎國相鄰。周平王時期,潞國國君趕走黎侯並占據了黎國的土地,於是赤狄更加強大。此時潞國國君名叫嬰兒,娶了晉景公的姐姐伯姬為夫人。


    嬰兒軟弱,國相酆舒專權。之前,狐射姑逃到潞國,他是晉國的功臣,見識多、才能廣,酆舒還忌憚他三分,不敢肆意妄為,自從狐射姑死後,酆舒更加肆無忌憚,想讓潞子斷絕和晉國的友好關係,就誣陷伯姬有罪,逼迫潞子讓她上吊自殺。又和潞子在郊外打獵,喝醉後君臣玩彈弓打鳥的遊戲,賭誰能射中飛鳥,酆舒放彈,誤傷潞子的眼睛,他把弓扔在地上,笑著說:“彈得不準,我該罰一杯酒!”


    潞子不堪忍受他的暴虐,但又無力製服他,於是寫了密信送給晉國,請求晉國出兵討伐酆舒的罪行。


    謀臣伯宗進諫說:“如果殺了酆舒,兼並潞國的土地,再順勢拿下周邊國家,完全占有狄人的土地,那麽晉國西南的疆土就會擴大,晉國的兵力和賦稅也會增加,這個機會不可錯過!” 景公也對潞子嬰兒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感到憤怒,於是任命荀林父為大將,魏顆為副將,出動三百輛戰車討伐潞國。


    酆舒率兵在曲梁抵抗,戰敗後逃到衛國,衛穆公速正和晉國友好,就把酆舒囚禁起來獻給晉軍,荀林父下令把他綁到絳都殺了。晉軍長驅直入潞城,潞子嬰兒在路邊迎接,林父曆數他誣陷殺害伯姬的罪行,把他抓起來帶迴晉國,對外宣稱:“黎人思念他們的國君很久了!” 於是尋找黎侯的後裔,劃出五百家,築城讓他們居住,名義上是恢複黎國,實際上是滅了潞國。嬰兒痛心自己的國家滅亡,自刎而死,潞人憐憫他,為他建立祠堂,現在黎城南十五裏有潞祠山。


    晉景公擔心荀林父不能成功,親自率領大軍駐紮在稷山。荀林父先到稷山獻上捷報,留下副將魏顆平定赤狄的土地,魏顆迴到輔氏之澤時,忽然看到塵土蔽日,喊殺聲震天,晉兵不知道是誰,前哨飛報:“秦國派大將杜迴領兵殺來了!”


    秦康公在周匡王四年去世,兒子共公稻繼位,因為趙穿侵犯崇國引發爭端,秦兵圍攻焦地沒有成功,於是和酆舒緊密勾結,共同對付晉國。共公在位四年去世,兒子桓公榮繼位,此時是秦桓公十一年,聽說晉國討伐酆舒,正要起兵救援,又聽說晉國已經殺了酆舒,抓住潞子,於是派杜迴領兵來爭奪潞地。


    那杜迴是秦國有名的大力士,生得牙齒像銀鑿一樣突出,眼睛像金睛一樣外突,拳頭似銅錘,臉像鐵缽,滿臉虯須卷發,身長一丈多,力氣大得能舉起千鈞重物,習慣使用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開山大斧。他本是白翟人,曾在青眉山一天之內打死五隻老虎,並剝下虎皮帶迴去。秦桓公聽聞杜迴勇猛,聘他為車右將軍,又憑借著三百人就攻破了嵯峨山的一萬多山賊,威名大振,所以此次被任命為大將。


    魏顆排開陣勢,準備與秦軍交鋒。杜迴卻不用車馬,手裏拿著大斧,率領著三百名慣於征戰的精銳士卒,大踏步徑直衝入晉軍陣中,下砍馬腿,上劈鎧甲在身的將領,那架勢分明就像是天上降下的兇神惡煞一般。晉軍從來沒見過如此兇狠的打法,根本攔擋不住,一下子就大敗了一場。


    魏顆下令紮住營壘,暫且不要出戰。杜迴帶著一隊刀斧手,在營外又蹦又跳地叫罵,一連持續了三天,魏顆都不敢出去應戰。忽然有人報告說本國的援兵到了,來的將領正是魏顆的弟弟魏錡,魏錡說道:“主公擔心赤狄的餘黨和秦國勾結生變,特意派我來幫忙!” 魏顆講述了秦將杜迴如何勇猛,不可抵擋,正打算派人迴去請求增兵呢,魏錡卻不信,說:“他不過就是個草寇罷了,能有多大能耐?明天我去會會他,定能取勝!”


    到了第二天,杜迴又來挑戰,魏錡氣憤地要出戰,魏顆阻攔不住,魏錡當下就領著新來的甲士,驅車直接衝進陣中。秦軍卻四散奔逃,魏錡便分開車馬去追趕,忽然一聲唿哨響起,那三百個殺手又集合到一起,都跟著杜迴,揮舞著大刀闊斧,下砍馬腿,上劈甲將,北邊的步兵跟隨著車馬轉動,戰車不便靈活轉折,被他們從左右前後瞅準機會就砍,魏錡大敗而歸,虧得魏顆領兵接應,才得以退迴營中。


    這天夜裏,魏顆在營中悶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一直坐到三更時分,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恍惚間好像聽到耳邊有人說 “青草坡” 三個字,醒來後卻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再睡過去,又聽到同樣的聲音,於是就把這事跟魏錡說了。魏錡說:“輔氏往左十裏的地方,有個大坡,名叫青草坡,或許秦軍會在那個地方戰敗呢!我先領一軍到那裏埋伏,兄長你把敵軍引到此處,咱們左右夾攻,就能取勝了!” 魏錡說完便自行去安排埋伏的事宜了。


    魏顆傳令:“拔營起寨,全軍出發。” 對外揚言道:“暫且迴黎城!” 杜迴果然領兵來追,魏顆和他略戰幾個迴合,就掉轉車頭逃跑,漸漸地把杜迴引到了青草坡附近。隻聽一聲炮響,魏錡的伏兵全都衝了出來。魏顆也掉轉車頭,迴身殺來,將杜迴的人馬團團圍住,兩下夾攻。杜迴卻全然不害怕,掄著那一百二十斤重的開山大斧,橫劈豎砍,碰到的人非死即傷,雖然他手下的那些殺手也有不少傷亡,可晉軍還是沒法取勝。


    魏顆、魏錡二人督促著眾軍士,奮力與杜迴交戰,可杜迴就是不肯後退。眼看著廝殺到青草坡中間的時候,杜迴忽然一步一跌,就好像穿著油靴踩到了一層冰上一樣,站都站不穩,軍中頓時一片驚唿。魏顆抬眼望去,遠遠地看見一個老人,穿著布袍,踩著草鞋,一副莊稼漢的模樣,正把青草一路挽結成結,用來絆住杜迴的腳。魏顆、魏錡兩人駕車趕到,兩戟同時刺出,把杜迴戳倒在地,活捉了過來。那些殺手們見主將被擒,紛紛四散奔逃,大多都被晉軍追上抓獲了,三百人最後隻剩下四五十人逃脫了。


    魏顆問杜迴:“你向來逞強好勇,今天怎麽被擒住了呢?” 杜迴說:“我的雙腳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纏住了,動彈不得,這是上天要絕我的命啊,並非我力氣不夠!” 魏顆聽了暗暗稱奇。


    魏錡說:“他有這麽大的力氣,留在軍中的話,恐怕會生出變故!”


    魏顆說:“我也正擔心這個呢!” 當下就下令把杜迴斬首,然後押解著首級前往稷山向晉景公請功。


    這天夜裏,魏顆終於能安穩地睡一覺了,夢中白天見到的那個老人前來作揖行禮,說道:“將軍知道杜迴為什麽會被擒獲嗎?是老漢我把青草打結來阻攔他,所以他才跌倒被擒呀!” 魏顆大為驚訝,說:“我向來不認識老先生您,承蒙您出手相助,我該怎麽報答您呢?” 老人說:“我是祖姬的父親。你依照先人的合理遺命,妥善地把我的女兒嫁了出去,老漢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你救了我女兒的命,所以特地使出這點微薄之力,助將軍成就這份軍功。將軍繼續努力呀,日後必定世世代代榮華顯貴,子孫貴為王侯,可不要忘了我的話。”


    原來魏顆的父親魏犨,有一個心愛的小妾,名叫祖姬。魏犨每次出征前,都會叮囑魏顆:“我要是戰死在沙場,你要為我給這個女子挑選一個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別讓她流離失所,我死也就能瞑目了。” 等到魏犨病重的時候,卻又囑咐魏顆:“這個女子是我所愛惜的,我死後一定要讓她殉葬,好讓我在黃泉之下有個伴兒啊!” 說完就去世了。魏顆料理父親的喪事時,並沒有讓祖姬殉葬。魏錡當時還問:“你不記得父親臨終的囑托了嗎?” 魏顆說:“父親平日裏吩咐要把這個女子嫁出去,臨終時說的是糊塗話。孝子應該聽從合理的遺命,而不應聽從糊塗的命令。” 辦完喪事,魏顆就挑選了一個合適的士人把祖姬嫁了出去。


    正因為有這樣的陰德,所以才有老人結草相助的迴報。魏顆從夢中醒來,把這事講給魏錡聽,說:“我當時隻是設身處地體諒父親的心意,沒有殺這個女子,沒想到她父親在地下如此感恩啊!” 魏錡聽了,不停地歎息。有位名叫髯仙的詩人為此作詩道:


    結草何人亢杜迴?夢中明說報恩來。


    勸人廣積陰功事,理順心安福自該。


    秦國的敗兵迴到雍州,得知杜迴戰死,君臣都垂頭喪氣。晉景公嘉獎魏顆的功勞,把令狐這塊地方封給他,還重新鑄造了一口大鍾,用來記載這件事,把年月等詳情都刻在上麵。後人因為這鍾是晉景公所鑄,所以就稱它為 “景鍾”。


    晉景公又派士會領兵去攻打消滅赤狄剩下的部落,一共滅掉了三個國家:一個叫甲氏,一個叫留籲,還有留籲的附屬國鐸辰,從此赤狄的土地全都歸屬晉國了。


    當時晉國鬧饑荒,盜賊蜂擁而起,荀林父尋訪國內善於察覺盜賊的人,找到一個,是郤氏家族的人,名叫郤雍。這個人善於推測判斷,曾經在街市中閑逛,忽然指著一個人說他是盜賊,讓人把那人抓起來一審問,果然是盜賊。荀林父問:“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郤雍說:“我觀察他的眉眼之間,看到他看到街市中的財物時有貪婪的神色,看到街市中的人時有愧疚的神色,聽到我的話時,又有害怕的神色,所以我就知道了。”


    郤雍每天都能抓到幾十個盜賊,街市上的人都很害怕,可盜賊卻越來越多了。大夫羊舌職對荀林父說:“元帥任用郤雍來抓捕盜賊,盜賊還沒抓完,郤雍的死期卻要到了。” 荀林父驚訝地問:“這是為什麽呢?” 不知羊舌職說出什麽樣的話來,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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