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齊僖公膝下育有兩個女兒,皆是傾國傾城之色。長女嫁給衛國,便是衛宣薑,關於她的故事後文還有描述。這裏暫且不提,單說他的次女文薑,生得眼若秋水、麵如芙蓉,比花更嬌美,比玉更溫潤,實乃絕世佳人,堪稱古今國色。不僅如此,她還博學多才,出口成章,故而被稱為文薑。世子諸兒,本就是個貪戀酒色之人,雖然和文薑是親兄妹,但兩人並非同一生母所生。諸兒年長文薑兩歲,自幼便在宮中一同玩耍嬉戲,親密無間。待到文薑漸漸長大成人,愈發貌美如花,諸兒已然通曉男女之事,見到文薑如此才情相貌,加上行為舉止輕浮,心中每每升起調戲之意。而文薑生性妖冶淫穢,又毫不顧忌禮儀廉恥,言語放蕩不羈,時常提及市井穢褻之事,全然不知避諱。諸兒身材高大,麵容俊美,唇紅齒白,是個天生的美男子,和文薑倒是很般配的一對。隻可惜兩人是親兄妹,不能結為夫妻。現在他們經常在一起,沒有男女之別,所以常常並肩攜手,親密無間。隻是因為有左右宮女在場,所以不能同床共枕罷了。這都是因為齊侯夫婦過於溺愛子女,沒有提前預防,才導致兒女做出這種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情。後來諸兒被人刺殺,國家也陷入危機,這些禍事都是因此而起。自從鄭國世子忽打敗戎族軍隊後,齊僖公就在文薑麵前誇讚他英勇,還打算把女兒嫁給他。文薑聽了非常高興。但是當她得知世子忽堅決拒絕了這門親事時,心裏十分鬱悶,竟然病倒了。她整天發熱發冷,精神恍惚,有時坐著打盹,有時躺著睡覺,連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世子諸兒借口探望病情,時常闖進妹妹的閨房,坐在床邊,撫摸著她的身體,詢問她哪裏不舒服。不過,他們還是不敢亂來,畢竟還有其他人在場看著呢。


    有一天,齊僖公偶然來到文薑住的地方看望她,看到諸兒也在這裏,就責備他說:“你們雖然是兄妹,但按禮節應該避免嫌疑。以後隻要派宮女問候就行了,不必親自來。”諸兒恭敬地答應著出去了,從此兩人見麵的機會就少了。不久,齊僖公給諸兒娶了宋國女子做妻子,魯國和莒國也都送來了陪嫁的妾室。諸兒喜歡新娶的妻子,與文薑的聯係就更少了。文薑深居閨閣,感到非常寂寞,心裏一直想著諸兒,病情越來越嚴重,但卻無法向別人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正所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卻說魯桓公即位之時,年紀已然不小,但仍未娶正室夫人。大夫臧孫達進言道:“古時規定,國君年滿十五便應生子。如今君主後宮空虛,日後如何傳宗接代?這實在不利於宗廟社稷啊。”公子翬說道:“我聽說齊侯有一愛女名叫文薑,原本打算嫁給鄭國世子忽,結果未能成事,您何不向齊國求娶她呢?”桓公點頭道:“好。”於是立即派遣公子翬前往齊國求婚。齊僖公因文薑正在病中,請求延緩婚期。然而宮中侍從卻將魯侯求婚的喜訊告知了文薑。文薑原本隻是心中煩悶導致的病症,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情稍稍舒暢,病情也逐漸減輕。後來,因為宋國之事,齊、魯兩國共同在稷地會麵,魯侯當麵向齊侯提及婚事,齊侯答應第二年再談此事。到了魯桓三年,魯侯親自來到嬴地,與齊侯會麵。齊僖公感激他如此殷勤,便應允了這門親事。魯侯隨即在嬴地行納幣之禮,禮數比平常更為隆重。僖公非常高興,約定在秋季九月,親自護送文薑到魯國成親。魯侯於是派公子翬到齊國迎接新娘。齊國世子諸兒聽聞文薑即將遠嫁他國,昔日對她的瘋狂愛戀之心又不知不覺地萌發了起來。於是,他派遣宮中之人假借贈送花朵之名給文薑,並附上一首詩:“桃有花,燦爛如晚霞。近在眼前卻不采摘,飄落成為野草。歎息啊再歎息。”文薑收到這首詩後,已經理解了其中的情意,也迴贈了一首詩:“桃有花,灼灼放光。今日不采,難道沒有來年春天嗎?叮囑啊再叮囑。”諸兒讀到她的迴複詩作,明白文薑心中仍有自己,思念愛慕之情愈發急切。不久之後,魯國派遣上卿公子翬來到齊國,迎接迎娶文薑。齊僖公因為疼愛女兒的緣故,想要親自護送她出嫁。諸兒聽說這件事後,請求僖公說:“聽聞妹妹將要嫁給魯侯,齊、魯世代友好,這實在是件好事。隻是魯侯既然沒有親自來迎娶,就必須由親人去送嫁。父親您國事繁忙,不方便遠行,兒子我願意代替您前往。”僖公說:“我已經親口答應了要親自送親,怎麽能食言呢?”話還沒說完,有人稟報:“魯侯已經在邊境停下車子,專門等候迎接新娘。”僖公說:“魯國是一個注重禮儀的國家,在半路上迎接新娘,正是擔心勞累我進入他們國境。我不能不去啊。”諸兒默默無言地退下了,薑氏心中也感到若有所失。當時,正值秋天九月上旬,吉日臨近,文薑告別了後宮的嬪妃們,來到東宮辭別哥哥諸兒。諸兒準備了酒席款待她,兩人四隻眼睛相對視,都舍不得分開,隻是因為元妃在座。而且她的父親僖公派遣宮女守候著,不能交談,隻能暗自歎息。臨別的時候,諸兒走到車旁,僅僅說了一句“妹妹小心,不要忘記‘叮嚀’這句話。”文薑迴答說:“哥哥也要保重,我們會有再見麵的時候。”齊僖公讓兒子諸兒留守齊國,親自護送文薑前往魯國,並與魯桓公相見。魯桓公按照外甥和舅舅之間的禮儀接待了齊僖公,設宴款待他,並且對跟隨而來的隨從都給予了豐厚的賞賜。齊僖公辭別返迴齊國後,魯桓公便帶著文薑迴到魯國舉行婚禮。一方麵,齊國是一個大國;另一方麵,文薑長得貌美如花,魯桓公對她非常喜愛和重視。婚後第三天,文薑拜見宗廟,魯國的大夫和宗室婦女們都前來朝拜這位新的君夫人。齊僖公又派遣他的弟弟夷仲年前去魯國訪問,向文薑表示問候。從此以後,齊國和魯國關係密切,這自不必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我們再來說說周桓王這邊。自從聽說了鄭莊公假借自己的名義討伐宋國之後,他就憤怒不已,竟然讓虢公林父獨自掌管朝廷政事,不再任用鄭莊公。鄭莊公得知這個消息後,心裏對桓王產生了怨恨之情,連續五年都沒有去朝拜桓王。桓王生氣地說:“鄭寤生太無禮了,如果不去討伐他,其他人也會效仿。我應該親自率領六軍,前去責備他的罪行。”虢公林父勸諫道:“鄭國世代都是周朝的卿士,如今剝奪了他們的政權,所以才不來朝拜。而且應該下詔書征召他們,沒必要親自前往,以免褻瀆天子的威嚴。”桓王憤怒地變了臉色,說道:“寤生欺騙我不止這一次,我和他勢不兩立!”於是便召見了蔡國、衛國、陳國三國,一起出兵討伐鄭國。這時,陳侯鮑剛剛去世,他的弟弟公子佗,字伍父,殺死了太子免並自立為王,給鮑諡號為桓公。陳國的百姓對此並不服氣,紛紛逃離陳國。周朝使者前來征兵,公子佗剛剛即位,不敢違抗周天子的命令,隻好召集軍隊,派遣大夫伯爰諸統領,朝著鄭國進發。蔡國、衛國各自派遣士兵跟隨出征。周桓王讓虢公林父率領右軍,將蔡國、衛國的軍隊歸屬他指揮;讓周公黑肩率領左軍,將陳國的軍隊歸屬他指揮。周桓王自己統率大軍作為中軍,左右兩軍相互策應。


    鄭莊公聽說周天子的軍隊即將到來,於是召集諸位大臣詢問計策。眾臣子沒有人敢首先應答。正卿祭足說:“周天子親自率領軍隊,指責我們沒有朝拜,理由正當合理,不如派遣使者前去謝罪,化災禍為福祉。”鄭莊公憤怒地說:“周天子剝奪我的政權,又對我用兵,三代人勤王的功績,都付諸東流了。這次如果不挫敗他們的銳氣,宗廟社稷難以保全!”高渠彌說:“陳國與鄭國向來和睦,他們出兵相助也是迫不得已。蔡國、衛國與我國一向有仇,一定會全力以赴。周天子大怒親自率領軍隊,他們的鋒芒銳不可當,應該堅守壁壘等待,等到他們士氣低落的時候,或者出戰或者講和,就可以如願以償了。”大夫公子元進言道:“我們用臣子的身份去攻打君主,從道理上講是不合適的,所以行動要迅速,不能拖延。我雖然沒有什麽才能,但願意獻上一個計策。”莊公說:“愛卿有何計策?”公子元迴答道:“王師既然分成了三個部分,我們也應該組織三支軍隊來應對他們。左右兩支軍隊,都結成方陣,讓左軍抵擋對方的右軍,讓右軍抵擋對方的左軍,主公您親自率領中軍去對抗王師。”莊公問:“這樣做可以確保勝利嗎?”公子元說:“陳佗剛剛弑殺君主而立,國內人民並不順從他,隻是勉強服從征調,他們內心一定會離散,如果讓右軍首先攻擊陳國的軍隊,出其不意,他們必定會四處逃竄。然後再讓左軍直接奔向蔡國和衛國的軍隊,蔡國和衛國聽說陳國失敗,也將會潰散,最後再合並兵力進攻王師,一定能取得勝利。”莊公說:“愛卿對敵人的了解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樣,我的兒子不會死了。”


    正在商議之間,邊疆官吏來報:“天子的軍隊已經到達了葛地,三個軍營互相聯係,連綿不絕。”鄭莊公說:“隻要攻破其中一個營地,其他的就不值得去攻打了。”於是派遣大夫曼伯率領一支軍隊作為右翼防禦;派遣正卿祭足率領一支軍隊作為左翼防禦;自己親自率領上將高渠彌、原繁、瑕叔盈、祝聃等人,豎起“蝥弧”大旗在中軍之中。祭足上前說道:“‘蝥弧’旗用來戰勝宋國和許國是可以的,但用它來討伐諸侯就不行了,如果用它來討伐周天子那就更不可以了。”鄭莊公說:“我沒有想到這一點啊。”立即命令用大旗幟替換掉“蝥弧”旗,仍舊讓瑕叔盈執掌大旗,將“蝥弧”旗放置在武器庫裏,從此以後不再使用。高渠彌說:“我觀察周天子很懂兵法,這次交戰,和平常不一樣。請求擺成‘魚麗’陣法。”鄭莊公問:“‘魚麗陣’是什麽樣的?”高渠彌對莊公說:“甲車二十五輛為一偏,甲士五人為一伍,每輛車由一偏在前開路,另有甲士五五二十五人跟隨其後,以堵塞車陣的缺口和漏洞。如果車陣中有一名士兵受傷,就會有另外一伍的士兵補上,這樣可以保證車陣的緊密性和攻擊性。這種陣法非常堅固嚴密,難以被擊敗,但容易取得勝利。”莊公聽後說道:“好!”於是,鄭國的軍隊來到了葛地附近,並安下營帳。


    此時,周桓王聽到鄭伯出兵抵抗的消息,憤怒得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甚至想要親自出征。然而,虢公林父勸諫他不要衝動行事。第二天,雙方各自排開陣勢,莊公下達命令:“左右兩軍不得輕易行動,隻需等待中軍大旗展開,然後一起發動攻擊。”


    且說桓王早就準備好了責問鄭國的言辭,就等著鄭莊公出來迴話,他要當著眾諸侯的麵好好數落鄭莊公一頓,好讓鄭莊公顏麵掃地。可鄭莊公雖然已經擺好了陣勢,但隻是守住陣門,並沒有任何動作。桓王派人前去挑釁,也沒有人迴應。時間漸漸到了下午,鄭莊公覺得周王的軍隊已經疲憊不堪,於是命令瑕叔盈揮動大旗,左右兩邊的軍隊一起擊鼓,鼓聲如雷,士兵們個個奮勇向前。先說左邊的軍隊,陳國的士兵本來就沒有鬥誌,看到鄭國的軍隊殺過來,立刻四散逃竄,反而衝亂了周朝的軍隊。周公黑肩無法阻止,隻能大敗而逃。再說右邊的軍隊,祭足看到蔡國和衛國的旗號,直接衝殺過去,兩國的軍隊根本抵擋不住,紛紛尋找生路逃跑。虢公林父手持寶劍站在車前,約束著自己的軍隊:“誰敢亂動就斬首!”祭足不敢逼近。林父慢慢後退,沒有損失一個士兵。最後說說桓王所在的中軍,聽到敵軍營地鼓聲震耳欲聾,知道他們開始進攻了,便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的士兵都在竊竊私語,隊伍早已混亂。原來是望見了潰敗的士兵,才知道左右兩營已經失利,就連中軍也無法站穩腳跟。然而,鄭國的軍隊如城牆般向前推進,祝聃衝在前麵,原繁緊隨其後,曼伯和祭足也率領著勝利的士兵,合力進攻。戰場上殺得車毀人亡,將領們紛紛戰死。桓王下令迅速撤退,親自殿後,邊戰邊走。祝聃望見繡蓋下的人影,猜測那應該是周王,於是他用盡眼力仔細觀察,一箭射去,正好射中了周王的左肩。幸好周王身上的盔甲堅固厚實,傷勢並不嚴重。祝聃催促戰車前進,情況十分危急。就在這時,虢國的林父趕來救駕,與祝聃交戰起來。原繁和曼伯一起上前,各自施展英勇,突然聽到鄭國中軍響起緊急的鳴金聲,於是各自收兵迴營。


    桓王率領軍隊撤退了三十裏後才停下紮營。這時周公黑肩也趕來了,向桓王哭訴道:“陳國人不肯出力作戰,這才導致我們戰敗啊!”桓王聽後滿臉羞愧地說道:“這都是我用人不當的過錯啊!”祝聃等人領軍迴到鄭國軍營,拜見鄭莊公時說道:“我已經射中了周天子的肩膀,周天子都被嚇得逃跑了,當時正準備追擊並生擒他呢,為什麽要敲鑼收兵呢?”鄭莊公迴答說:“本來就是因為周天子不明白事理,將恩情變成了怨恨,今天這場戰爭實在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依靠諸位愛卿的力量,國家沒有滅亡就足夠了,哪裏還能奢求更多呢?按照你的說法,如果真的把周天子抓迴來了,又該怎麽處置他呢?即使是射中周天子也是不行的呀。萬一不小心讓周天子重傷喪命,那麽我可就要背上弑君的罪名了。”祭足說:“主公說得很對。如今我國的軍威已經樹立起來,想必周天子一定會感到害怕。我們應該派遣使者去問候周天子,稍微表示一下殷勤,讓周天子知道射箭並不是主公的本意。”鄭莊公說:“這次出使任務非仲父莫屬。”於是命令準備十二頭牛、一百隻羊以及穀物草料等物資共計一百多輛車,連夜送到周天子的營地。祭足行完叩拜禮後,口中說道:“我主鄭伯寤生犯下死罪,隻因不忍心國家滅亡,所以才會率領軍隊自衛,但沒想到軍隊沒有約束好,冒犯了大王您。我家主公寤生非常害怕和惶恐。特意派遣我作為使者,到軍營門前請罪,恭敬地問候大王是否安好,並獻上微薄的財物,充當犒勞大軍的費用,請大王憐憫並赦免我們的罪過。”桓王沉默不語,臉上露出慚愧的神色。這時虢公林父在旁邊代替迴答說:“既然寤生已經知道自己的罪行,應當寬大處理,使者可以向大王道謝。”祭足再次行禮,磕頭後退出營帳,然後逐個拜訪各個營帳,都詢問士兵們是否安好。


    最後,桓王帶著戰敗的軍隊迴到周朝,心中充滿了憤怒。他想要發布檄文給四方諸侯,共同譴責鄭伯寤生目無天子的罪行。虢公林父勸諫道:“大王輕率出兵卻失敗而歸,如果發布檄文給四方諸侯,那就是自我暴露失敗。除了陳國、衛國和蔡國這三個國家以外,其他諸侯國都是鄭國的同黨。如果我們征調他們的兵力,他們不會響應,隻會被鄭國嘲笑。而且鄭國已經派遣祭足前來犒勞軍隊並謝罪,可以借此機會赦免他們,讓鄭國走上改過自新的道路。”桓王沉默不語,從此不再提及鄭國的事情。


    話說蔡侯因跟隨周王伐鄭,歸途中聽得陳國篡亂,國人不服公子佗。於是帥兵襲陳,勝敗如何,且看下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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