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


    初雪,大寒。


    一如一切結束的那天。


    方槐迎著風雪走到院子裏,折了一枝盛開的寒梅放在窗前的書桌上,旁邊是畫了一半卻沒有完成的符。


    雪花落在那精致的麵頰上,太冷了,甚至都不會融化。


    方槐抬起頭看向窗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屋簷下的銅鈴依舊在晃晃悠悠,一聲聲清遠遼闊的脆響迴蕩在屋舍之間。


    這裏很是寂靜,自然也算得安穩。


    “方槐,你怎麽還在家裏?陳姐說今晚吃團圓飯呢。”時稔推開門,抖落一身風雪,“要不是看你窗戶開著,我還以為你早就出發了。”


    陳若水是為數不多知道方槐還活著的人,在世人眼中,他早已消失在那大雪中的白鶴觀。


    方槐抬頭看他,卻沒有迴答,轉而又低頭擺弄起硯台中的朱砂。


    “方槐,這次請你的可是陳姐,還有宛宛現在也長大了,二十年了,你真的不去聚一聚麽?”時稔關上門將風雪阻隔在外,也將那山林的死寂阻隔在外。


    他神色有些凝重的走到桌前,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平安符。


    方槐畫了很多,都堆在旁邊的書架上,偶爾遇到有緣的人,便送上一個。


    就好像在彌補些什麽永遠也補不上的曾經。


    不過他已經二十年都沒走出過這裏了,山中清靜,這平安符又能送得出去幾個。


    時稔的神色流露出些許焦急:“方槐,走吧,再不走陳姐他們一家該等急了。”


    時稔忙推著方槐出門,而方槐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看向窗外的銀裝素裹:“時稔,我們仙神,活的時間是不是都實在太長了。”


    長到足夠看著一個又一個在乎的人離去,長到最後隻留下自己。


    時稔答不上方槐這話,隻能道:“大過年的,想什麽呢。”


    已至年關,自然是要吃一頓團圓飯的。


    陳若水這些年的確時不時就會來看看,但她知道方槐不願外出,也從未要年關聚一聚。


    這次啊,八成是時稔牽的頭。


    他是真怕方槐再一個人在山裏待下去,會把自己憋出事兒來。


    時稔一路催促著方槐,他們走了很久的山路,才終於到了一條馬路前。


    “我去開車,你先在這裏等我。”時稔一再叮囑,“別迴去,不然我還得再費力把你拉出來。”


    方槐點頭應下,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都走到這兒了,我不會不去。”


    隻是他那溫和仿佛被冰雪凍住,實在是有些淒然。


    方槐抬頭閑看。


    旁邊的山上有一個小道觀,裏麵沒住幾個人,但這年關的香火倒也旺盛。


    有一個年輕的道士拿著一堆畫錯了的符被師父追著打出來,他也不說話,隻是自顧自的悶頭逃命。


    倒是旁邊另一個小道士忙把自己的符悄悄塞到他手裏:“師兄,你拿我的去應付師父,保準沒問題!”


    一個左手拿著香燭右手拿著相機的青年在道觀前停下來,正巧被準備開溜的小道士撞到。


    “你,你沒事吧?”小道士忙把那青年扶起來,卻掃到他手中相機的屏幕,是絕美的山河。


    他的鏡頭下,時和歲稔,海晏河清。


    方槐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的交談甚歡,卻忽聞一陣鳴笛。


    時稔在他身後搖下車窗來:“方槐,走啦。”


    “是啊,該走了。”方槐轉身前最後望向那道觀的長階盡頭,“也該放下了。”


    可是放下,當真那麽容易麽……


    悠揚的鍾聲裏大雪不斷的落,香火綿延裏道觀人來人往。


    雪融之時便是來年春歸,歲歲年年便在這樣的四季更替中無盡輪迴,物是人非。


    ……


    獨困舊時裏。


    歲月煎人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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