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無名水無名,這是個了無人煙的地方。


    寂靜更添清秀,深邃的林子又帶著神秘的吸引。


    離憂拉著墨逸的手往前走,一直行到一個空地上。


    他停了步子,望著麵前的那一排樹發愣。


    “這是桃花樹,你很喜歡?”離憂訝異的問。


    墨逸微微頷首:“小時的家鄉也有,隻是已經過了季節了,這樹倒是顯得其貌不揚。”


    “到了秋天不是還能結果子嗎?”離憂想起了汁水豐沛的蜜桃。


    “那你可要失望了,這樹擅花,結出的果子又小又酸,主要是做觀賞用。”


    離憂聞言有些沮喪的說:“就像美人遲暮,開頭美好,人人都記得她美麗的樣子,到了最後卻也隻能襯出流年的荒唐。”


    墨逸明白她話裏指什麽,可縱使他能上天入地,對於這人的短暫壽命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半晌,他轉開話題:“總會有辦法的。即使冬日連一片葉子也不剩,到了春天也總會開了滿頭的桃花,再次美麗起來。”


    離憂淡笑著點了點頭,知道這個話題扯遠了。


    隻是桃花尚有四季更迭,對於她而言時間卻是不可逆的。


    韶華短暫,貪念又開始作祟,她驀地覺得難受卻又要強忍著,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我們便在這裏住下吧,等到來年開春,一起賞花煮酒。”離憂輕聲說。


    “好。”他迴答,依舊是無條件的附和。


    搭了一間小屋,還特意弄了個小廚房。


    明明有個人會法術,兩人卻事事親力親為。


    他想要給她恬淡的一生,不希望時刻提醒著兩人的不同。


    她心裏明白,卻從不點破,反正隻要相守,苦也會變成甜。


    從小便生在帝王之家,離憂雖然會釀酒,會製藥,那廚藝卻是不甚精通的。好在墨逸什麽都會,她自甘打了下手,倒也樂在其中。


    七壇酒盛夏之時埋了下去,來年便可以開封了。


    等入了秋,墨逸製了個秋千,正架在兩株桂花樹的中間。


    離憂閑時坐在上麵,金色的細碎花瓣落在身上和發上,氣味馨甜得如泡了蜜糖。


    墨逸時常會靜靜的看她,兩人隔得並沒有多近,但因為心是一塊兒的,四目相對之時總能生出些溫暖,什麽話也沒有說,卻又好像什麽都說過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大抵便是這個樣子。


    到了秋末之時,樹木蕭索,連枯黃都化了泥,眼裏少了顏色,徒然的覺得空曠,世界之大,人之渺小,命運坎坷無常。


    離憂開始纏著讓墨逸教自己吹笛。


    她本來對音律沒有一絲興趣,可這一次卻是下定了決心。


    喜歡一個人便是這樣的,深入骨血,成了一種習慣,哪怕是對方的喜好也立刻會變為自己的,甚至比對方還要用心。


    墨逸倒也耐得下心來,離憂手小,他便依著原來的法子,輕輕按住她的指,每一個音符都浸著兩人指節的纏綿。


    離憂微微闔上眼,眼前的景致閉了幕,感覺卻愈發纖細起來。


    他的溫度,月麟香的香氣,也許自己的依賴剛剛好。


    就這樣,就這樣一輩子吧!


    好不好?


    於是舒服的姿態轉換成了忍耐,閉上的眼睛再也睜不開,而是拚命要將淚水往肚裏吞,嘴唇還要上揚。


    貪,還是貪,終究覺得這一世太短!


    入了冬,墨逸本來提議往溫暖的地方走,卻被離憂拒絕了。


    她說舍不得自己埋的酒,舍不得他搭的秋千,還扳著手指算著日子,說是要等著春天看那桃花盛開。


    他們來時了無牽怪,簡單得能說走就走。


    可如今,自己造了那些羈絆和牽掛,有了不舍,多了離愁,同許許多多的人生一樣,自己為難自己,偏偏還樂此不疲,不知悔改。


    於是兩人又住了下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是真的呆一輩子。


    墨逸製了許多炭火,還未落雪時便開始用著,縱使到了冬季,房間依舊溫暖,有春天的錯覺。


    也許白日的日頭短,離憂總覺得累,如何也睡不夠,成日都是慵懶的樣子。


    今日精神好了一些,她坐在案前,鋪了白紙,研了新墨,提著筆發呆了許久,卻不知該寫些什麽。


    良久,寂靜中,筆觸發出稀落的聲音,如攪動了靜止的空氣,驀地雜亂起來。


    雜亂得如心境。


    她落筆‘生死長絕’。


    房門突然被打開,門外的寒風湧進來,激得人幾乎要縮到一塊。離憂的手一抖,好好的字卻偏偏糊了最後的一筆。


    “再寫什麽?我看看。”墨逸淡笑著走過去。


    他傾身低眉,身子卻倏然一頓,嘴角邊的笑意漸漸淡去。


    半晌,他輕輕從她的手裏接過筆。


    重新飽沾了墨汁,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將那個‘絕’字劃掉,寫了依字。


    離憂笑了笑,生死長依,她愈漸老去,他不變分毫,怎麽可能?


    隻是總歸是好的,他有如此的心,便足夠。


    很快年節將至,再是懶惰也總要鬧些氣氛出來。


    離憂做了些米團子,讓墨逸撒到密林裏,好叫林中的小獸不至於挨餓。


    然後,她提前挖出一壇酒,嚷嚷著要從年尾醉到新年初始。


    菜還未備齊的時候,幾團雲彩倏然從天邊飄了過來。


    墨逸望著那方向道:“他們還是找來了。”


    “誰?”離憂拉住他的衣袖。


    “溟遠,你哥哥還有...”他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


    正狐疑著,雲頭降了下來。


    一共五個人,四男一女,離憂隻認識溟遠。


    她搜索著溟遠曾同他說過的上世的事情,大概能猜出他們是誰。


    那個最高的,身高九尺,有萬夫不擋之勇的男子應該就是樓玄天。


    而站在他身邊,長相甜美可愛的藍衣女子,應當就是他的妻子,東漠魔尊的小女兒,名喚般沐。


    再往左邊看,風姿特秀的男子,拿一柄金剛扇,定是樓嵐風。


    而最後的,那個麵容和藹的中年男子,她實在對不上號。


    眼見著墨逸首先朝那人見禮,明顯是這其中的尊者。


    慌亂中她也做了禮,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墨逸看出了她的踟躕,輕聲說:“你該喚他父君。”


    離憂恍然大悟,卻隻能低著頭再行一禮,那兩個字如何也叫不出來。


    “我怎麽又突然多了個女兒?還是個人族的孩子?”未等其他人說話,樓萬壑蹙眉說起來。


    離憂想了起來,這北沼魔尊受了重傷,前塵往事不再記得,同自己這般是一樣的。


    溟遠立刻上前說:“你早幾年不是一直說自己兒子聒噪,不如女兒清靜嗎?如今給你尋了個好的,眉眼又生得漂亮,你不喜歡?”


    他的語氣溫柔,就像同哄著小孩一般。


    樓萬壑抬眉望了望,眉頭越發糾到了一起。


    離憂十分緊張,大氣都不敢喘。


    半晌,隻見他一笑:“奇怪。明明第一次見卻覺得自己的女兒就該是這個樣子!你叫什麽名字?”


    離憂鬆了口氣,盡量平靜的道:“離憂。”


    溟遠朝她擠了擠眼:“還不快叫父君?”


    離憂咬了咬唇,她望了望墨逸,見他點了點頭,於是低眉郝然的一句:“父君...”


    眾人都笑了起來。


    墨逸又問:“北沼沒事了嗎?怎麽全來了?”


    溟遠答話:“上次一役之後天族未再來犯,我想西王母許是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就此作罷了。”


    墨逸頷首:“如今根基已穩,隻要各行其道便不會有什麽。”


    離憂對溟遠倒是熟絡得很,她淡笑著說:“你們剛巧趕著年節過來,便一起吃飯吧!”


    溟遠說:“飯是要吃的,但最主要的還是得把喜事辦了!”


    墨逸怔了怔,想也未想,話便出了口:“什麽喜事?”


    溟遠繼續說:“自然是你和憂兒的。過完這年節她便又長一歲了,你到底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要正經娶了她?”


    樓玄風也立刻附和:“我的妹子自然得要你明媒正娶,沒有禮儀,我可是不認的!”


    樓嵐風也笑著說:“今日天地俱清,高堂也在,不要再猶豫了。”


    墨逸偏頭去看離憂,隻見她微低著頭,羞澀的樣子可愛極了。


    於是,他執著她的手,輕聲說:“我沒有什麽聘禮,也許不了你一世榮華。隻有一顆真心,一條薄命。憂兒,隻有這般,你可願意嫁給我?”


    她輕輕點了點頭,細小的動作化在他的眼裏,融化成了大大的喜悅。


    般沐走上前,她去拉離憂的手:“水粉胭脂我都備上了,呆會一定將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你的夫君離不開眼!”


    於是,兩人被分開,各自忙碌。


    般沐細細替離憂描眉撲粉。待點了唇紅,她左瞧瞧右看看,輕笑著問:“你是不是很緊張?”


    “啊?”馬上要嫁給他了,離憂依舊不敢相信,有些迷糊。


    般沐把銅鏡舉給她看:“你瞧你,臉頰一直紅撲撲的,連胭脂也不需要抹了。”


    離憂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覺得腦中有一些眩暈。


    想來是大多欣喜,心裏多有勞累所致,便不去在意。


    墨逸站在屋外,靜靜的等待著,那幾人將事情都攬遍了,他反而無事可做。


    他望著一地蒼茫,白雪折著日光,有一絲耀眼。


    他默默的想,第一世剛剛說出愛意便麵臨分離,第二世連愛都不曾說出,隻留了深沉的誤會,到了這第三世,終於有了機會相守,雖不知離別在何時,卻總算無怨無悔。


    道不相同,不能共白首,也要攜手,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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