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至半夜,篝火漸熄,人影綽綽。


    大家或酒醉而臥或睡意濃至歸。


    離憂打了個嗬欠,南囑道:“我們也迴去吧!”


    離憂一愣,立刻睡意全無,她搖著頭說:“我還不困,還想再看看。”


    南囑笑了笑,隻是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離憂微微垂下頭,嘴中不知嘟嚷些什麽,顯然十分不自在。


    南囑頭也不迴的說:“你尚有病在,寒露襲身,我可不想你剛到這裏便臥床不起。”


    離憂聞言安靜下來,就連腳下的步子也多了些倉皇。


    南囑卻沒有停,隻是將聲音放得輕了些:“你哥哥已經同我說過了,你那是心病,還需自己放寬心調養。好好的一個人,到底為了什麽和自己過不去?但是,現下到了這裏,以前的一切你可以全部放下,我也不會去過問。我沒想過要你馬上忘記,但是不開心的事情還是少想一些的好。”


    離憂咬了咬唇,沒有應好,也沒有拒絕,隻是明顯少了些掙紮,任由他牽著,跟著他的步子往前走。


    行了不知多久,兩人到了一個四合的小院子前。


    南囑抬手推開門,拉著離憂走進了去。


    “到了。”他鬆開了手。


    離憂眨了眨眼:“就這裏?”


    “難不成該有未國那樣的宮殿嗎?”南囑皺起了眉頭,“我父母早逝,這裏就我和格晴他們幾個伺候的人住著,要那麽大的地方做什麽?你不會想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


    “不...不...隻是在未國,守衛深嚴。我以為這裏總該有人把守才是。”


    南囑說:“把守乃是為了防二心,我理國子民萬眾齊心,哪有什麽要防的地方。”


    “不防內賊總要防外患吧?你便不怕你的敵人前來行刺?”離憂據理相爭。


    南囑調笑:“我眼前的敵人本是紫玉,現下兩國做了停戰的協議,我若還防著他,那是不是連你也要一起防著?”


    離憂聞言卻不惱,反倒輕聲細語,低低自語了一句:“是該防著。”


    南囑的眼神就此複雜起來,他推開左側的房門,抬腳踏進去:“進來吧!若是成天都提心吊膽,那連睡覺也無法安生了!我沒那些精力去煩惱那些,你也不要成天給自己添堵。”


    離憂猶豫了半晌,終於也跟了進去。


    南囑沒有叫服侍的人,自己點了燈,並將腰上的刀掛在了牆上,仿佛做慣了一般。


    離憂就著火光環顧四周。房間不大,十分簡潔,卻也顯然被用心布置過了。


    紅色的繡被上灑了幹花瓣,窗欞上還貼著鴛鴦的交頸貼花。


    案上置著兩個對杯,雖比不上未國的瓷器,卻一看便是這裏最好的。


    南囑坐在案前望著酒輕笑:“這酒名‘歡情’,你要不要試試?”


    話畢朝她遞過去一杯,離憂捧在手裏。


    南囑接著道:“在理國,向來沒有什麽規矩條框,兩情相悅無需什麽媒妁之言便可結連理。隻要對飲這一杯‘歡情’酒,便是約好了相伴一輩子。”


    離憂的身子一顫,正待飲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


    南囑深深望了她一眼,眸中隱有沉痛。


    他一仰頭將自己的酒飲盡,再抬起頭之時,眼中亦是隻餘鋒芒。


    南囑抬手奪過離憂的酒,然後揚手散在了門邊:“不是真心,不喝也罷,睡覺吧!”


    離憂望著門邊微濕的地方,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迅速凝成了傷悲。


    而說到睡覺,也是一個問題。


    這房中隻有一張榻,她即使是想和他分開也是不行的。


    南囑見她不動,自己便往門邊走,一邊走一邊說:“你早些歇息,我就睡在隔壁的房間,若有事喚一聲便可!”


    話畢便掩了門,留了一室安寧於她。


    離憂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似乎選錯了路。


    他越是不計較,她便越覺得難受。


    半晌,離憂寬衣躺下來,許是太累,竟是一夜無夢。


    晨光微曦透過窗欞,鼻尖是筆墨的清香。離憂仿佛覺得自己迴到了五年前,那時她坐在紫玉的書房中陪他看書作詩,卻又往往沒過多久就無聊的瞌睡了過去。


    她睜開眼,案前坐著的也是提筆寫字的人,卻不是紫玉,而是南囑。


    她懵的一下坐起來,立刻問:“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南囑也不抬頭,隻是道:“天未亮時便悄悄進來了,總不能讓格晴他們知道我日日睡在隔壁吧?”


    離憂蹙眉,這個話題似乎沒有了終止,也許自己真的會在這種一輩子的內疚中死去。


    她緩緩從床榻上下來,披了外衫便擠著坐了過去看。


    南囑寫著的乃是此次陪嫁的分配,畢竟任何國家都是求賢若渴,即使再是窮困,也要先保了有才有勇之人的衣食豐厚。


    “呀!”離憂突然驚唿一聲,指著南囑正寫著的紙卷問,“這字是你寫的?”


    “難不成是你麽?”


    離憂搖了搖頭,嘴中嘖嘖兩聲:“字跡這樣清秀,同你的人真不像!”


    “那你覺得我是粗人?”南囑擱下筆,抬眉望著她。


    離憂拖著腮,似乎很認真的思索了半晌,然後說:“你啊!就像草原上的狼王。有鋒利的獠牙和最兇狠的眼神。這字裏柔情太多,不配,不配!”


    南囑也不惱,隻是任由她笑鬧著,倒像真的溫柔了起來。


    半晌,他指了指擱在一邊的食盒:“裏麵有肉糜粥,你洗漱完後要全部吃完。”


    離憂好奇的打開一看,那一海碗的粥食還熱氣騰騰的。


    “全部?”


    “全部。”南囑淡淡的說,“大事我已經由著你了。所以,這些生活起居你還是得聽著我安排。我可不想你在理國越發瘦弱,惹了豐帝不高興,又要發兵來挑事。”


    離憂訕訕的道:“我以為你是真關心我,不想卻是因為我這奇怪的身份。”


    南囑不語,由著她誤會。


    半個時辰後,南囑忙完了手頭上的文書,離憂也終於喝完了那碗粥。


    她大聲嚷著太撐,要出去消食。


    “那你換好衣服,我在外麵等你。”南囑識趣的出門候著。


    不一會兒,離憂換衣出來,對著清新的空氣用力吸了一口,心中舒坦了不少。


    “怎地還是昨天的那套?”


    離憂拿眼斜瞅著他:“格晴也是個糊塗的,居然沒有為我準備這裏的服飾。我嫁到了這裏,哪裏還總能穿著未國的衣裳?”


    “那馬車上的兩口箱子不會全是些沒用的小玩意吧?”南囑昨夜隻看到了一個,本以為另一個會有些正常點的行李。


    離憂怔了怔。南囑不知,那滿滿兩箱的小玩意,全是墨逸所贈之物。


    十多載時光,他每每來看她總會帶些東西送她。玩偶,風箏,銅磬,應當也是用心挑選過的。


    本來墨逸已經離開了她的生活,可他卻留下了這樣兩箱東西,日日惹了離憂的思念,一刻也忘不了。


    牽絆終於開始纏繞,不知不覺中已經織成了一張網,她再也逃不開,躲不掉...


    “那些是對我頂重要的東西。”離憂輕聲迴答,眼底有一絲落寞。


    南囑不再問,不願她心中沾些莫名的愁緒。


    兩人開始在城中行走,南囑要她記清楚方位,不要連迴家的路都忘記了。


    理國人熱情淳樸,每個人見到南囑都要大聲喚一句他的名字,依舊沒有尊卑,卻讓人覺得親近。


    南囑幾乎對每一個人都給予迴應,並且還不忘添上一句:“這是我的妻子,離憂。”


    離憂聽後立刻笑著向這些陌生人點頭迴應,等走到一條街的街尾,臉都要笑僵了。


    她揉了揉臉頰,輕歎一聲:“這散步可真是個力氣活,下一條街我可不敢走了。”


    “今天不走便明天走,慢慢來,等這裏所有的人都認識你了,你便能自己到城中散步了。如此,有整個理國的民眾護著你,我會放心許多。”南囑淡淡說。


    離憂心中感激,卻又因為郝然而不願稱謝。


    於是,她指著眼前一座高聳入雲的山轉開話題:“我記得這座山,你說它叫‘戚’。”


    南囑頷首,兩年前他騎馬帶她到過那邊的山腳下。


    離憂又問:“這山上植被多,必有不竭的水源。你們為何不嚐試從山上引水下來?”


    南囑平靜的說:“我以前便說過,這山是禁地,自古流傳其上住著神靈。若是私自上去便是對他們不敬,會受到懲罰,永遠也迴不來。”


    “可你也說沒有人見過神明,你怎麽知道真假?自古有很多事情都是謠傳,你怎麽連這個都信!”離憂輕嗔道。


    南囑的麵色難看了些,沉聲道:“我叔父便去過,而他沒有迴來了...”


    “這山中應該也有厚實的毒障,我想你叔父或許是因為那個原因才...”


    南囑打斷她,冰冷的說:“既是古訓,便有尊崇的道理,此事你不要再提!”


    又是那個淩厲的眼神,離憂心裏一寒,終於作罷。


    她生氣的往迴走,與南囑不歡而散。


    迴行的路上,她眼望著這個堅毅又貧窮的國家,事以親嚐,心中想要一試的想法愈發濃烈。


    她一來便欠了南囑那些情誼,總歸要償還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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