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帝逝後,新帝繼位,人稱‘豐帝’,改國號為‘朝’。


    些許文臣反對,隻道這‘朝陽公主’的名號與國號相同,應該另定或是改了公主的稱號,以免衝撞。


    紫玉聞言遲遲不動,隻在私下議事時說,這‘朝’字本就取自公主,卻並非公主以國為尊,而是未國以公主為榮。


    文臣們愕然,心中皆道這新帝對公主多有抬愛,隻是恐於豐帝的氣魄,此事如此敲定,無人再議。


    這國號雖定得隨便了些,但是豐帝為事卻是雷厲風行。


    他早已摸清了太子的餘黨所為何人,並全部擒拿。


    隻是,他並未同以往的君主一樣多有殺戮,反而給予厚待,將賢者能人收為己用。


    俞國師與紫玉清談過一次。國師認為豐帝不該如此仁慈,應當將餘黨協同他們的家人全部絞殺,以免留有後患。


    紫玉卻是輕鬆的道:“我厚待他們並非出於善意,反而是為了以後的安穩。”


    “何意?”俞國師皺起了眉頭。


    “國師,即使是最細的絞殺也會有漏網之魚。到時,不僅會落了個暴君的名聲,我還要日日擔憂那些餘黨的子嗣終有一日來尋仇。相反的,我留他們在原位,即使他們有一日想來反我,那一舉一動也都盡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明處總比暗處要好防許多。再者,他們與前太子也都是單純的利益牽扯,我保有他們的俸祿和待遇不變,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麽變化,還避免了‘反賊’的罵名,換做是國師,您還會頂風而為嗎?”


    俞國師沉默,豐帝這一番理由他聞所未聞,卻又無不道理。


    良久,他笑了笑:“陛下思慮周全,且這些餘黨大都有勇有謀,乃是國之棟梁,未國得有良君乃是國之幸事!”


    紫玉淡淡笑了笑,依舊溫潤如玉,讓人見之平靜。


    夜晚,離憂同華妃一起到了‘兆悅殿’用飯。紫玉繼位以後,這裏便是他的寢居之處。


    深冬已過,天氣卻依舊寒涼。紫玉命人在殿中多備了幾個火爐,又將熏香給滅了。他一直記得離憂怕冷又不喜香料的味道。


    飯畢,離憂捧了本醫書坐在一邊翻看,時不時拿一顆葡萄丟到嘴裏。


    紫玉著了常服,坐在一邊不語,隻是拿了筆墨,在明晨的議事上圈圈點點。


    那兩人的行為同以往並無不一,倒是華煢生了些拘謹。


    今時不同往日,紫玉畢竟是這未國君主,再不是她從小看大的孩童,她以為一言一行必須得理才是。


    離憂手捧著書,舍不得放下來,於是那些葡萄沒剝皮就吃進了嘴裏。


    紫玉做完手上的事情,笑望著她,放下了手中的筆前去幫她。


    剝皮這種閑事他做得十分細致,麵上的神色愈漸輕鬆,倒像是在做自己愛幹的事情。


    吃到後麵,離憂終於發現葡萄少了皮的酸澀。


    她從書後探出腦袋,望著紫玉笑了笑,得到哥哥的迴應之後,又開始專心自己手上的醫典。


    有婢女惶恐著要前來幫忙,紫玉卻立刻搖頭。


    華煢微微推了下離憂,使了個眼色,意在叫她不要讓豐帝費神這些小事。


    離憂不明,她從小便受紫玉照顧慣了,實在不懂自己的娘親是要表達什麽。


    紫玉倒是先明白了過來,他淡淡說:“這豐帝的名號隻是對外而已。我不希望你們有任何拘束。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於自己的所願,已經到了現在這個位置,這未國怕還沒有誰能強迫我做什麽。”


    華煢立刻收迴了手,不再相攔。


    畢竟,豐帝肯如此厚待她們,倒並不是什麽壞事。


    離憂打了個嗬欠,華煢輕語:“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迴去吧!不要擾了豐帝休息才是。”


    離憂蹙眉望著窗外搖曳的枯枝,嘴中輕聲嘟嚷:“那個新屋子什麽都有,單單冷得厲害,我現在迴去,又該凍得睡不著了。”


    紫玉全部仔細聽了過去,他柔柔的說:“那今日你們便留在這裏的偏殿歇息吧!我這裏服侍的人也多,足夠照應。等明日得了空,我再幫你們另選更好的寢殿。”


    離憂眼裏一亮,立刻去瞅自家娘親的臉色。


    華煢十分為難,想要好生拒絕。


    紫玉將她們的神態盡收眼底,不等華煢反駁便道:“就如此定了,我著人帶你們去偏殿!”


    他的語氣篤定,倒是有十足的君主風範,華煢不好忤逆,隻得應承了下來。


    夜深,寒風吹著窗欞作響。


    憂兒在華煢的身邊熟睡,她卻難以入眠。


    縱使再是寡情,瑞帝也是她唯一的夫君,午夜夢迴憶起與他的往昔,華煢覺得心裏孤單難受。


    這思緒一旦思來便停不下去,她索性披了衣服走到了外室。


    沒有掌燈,隱隱約約能見得窗外的月光甚好,風似乎突然止息了去。


    華煢覺得煩悶,於是想去院中走走。


    門口候著的宮人立刻行禮。


    華煢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輕聲說:“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們不用跟來了。公主睡熟了,關好門窗,仔細讓她著涼。”


    宮人頷首,依言靜靜立在門口。


    華煢踏著月光而行,直到覺得小腿有些酸麻才驚覺自己已經行到了花園中。


    她坐在樹下休息,園中很近,隔著圍牆卻隱約能聽到附近有人低語。


    她心裏一驚,想要走卻又邁不開步子。


    她試著穩下心思,想要聽清楚那些交談,因為那兩個聲音十分熟悉,一個是豐帝,一個是墨逸。


    墨逸問:“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又是在這裏?”


    紫玉迴答:“如今大局已定,心想著你總該來見我一次。這裏離我殿中近,你那笛聲頗為擾我心境,難道並不是特意叫我前來?”


    墨逸頷首:“雖是特意,卻並未想過你會赴約。我想,你心裏應當明白我此次要與你談些什麽。”


    紫玉緊抿著唇不語,眸中烏雲密布。


    良久,墨逸歎了口氣,道:“你是她的哥哥。”


    “那又怎樣?”紫玉的語氣裏含了些戲謔的情緒。


    墨逸平靜的說:“的確算不了什麽。隻是保持該有的距離,對她總會好一些。”


    “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如今我已做了君主,早有了保護她的力量。我不管你與憂兒上輩子有什麽羈絆,可那些所謂的照拂已經足夠。你若真是為她好,便速速離開她才是!”紫玉微怒。


    華煢心裏咯噔一下,前世,憂兒,照拂...那些都是什麽?


    半晌,墨逸都沒有說話。


    他抬頭望向天空,月朗星稀,縱使有靈力護體,卻依舊覺得有一絲寒涼。


    “好。”墨逸終於開口,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和嘶啞。


    “恕我不送!!!”紫玉沉沉道,然後轉身離去。


    腳步聲漸遠,華煢卻依舊在微微發抖。


    又是許久,那月白色的袍子停到了她的身前,他低低的聲音響在耳邊:“你都聽到了...”


    華煢抬起頭,不知何時竟落了淚。


    她恨恨的問墨逸:“你一早便知道我在這裏,是故意讓我聽了去的吧?”


    “很早便想對你說實話,是我對不住你。”


    華煢含淚閉上眼,沒想過他會如此殘忍的承認。


    她聽過民間的傳說,知道仙者可通輪迴。


    “墨逸,告訴我!我是什麽?就是你護衛離憂的棋子?”


    “是。”他依舊承認。


    華煢重咬了下唇,似是不願相信:“為什麽選我?那個時候...最得寵的明明是顏妃...”


    “因為樹大招風,我原意是希望她安穩一些。”


    華煢終於絕望,她低低笑了兩聲,聲音古怪:“墨逸,若當初你沒有選我?如今...如今我是不是也同顏妃一樣淒慘?”


    墨逸沒有解釋,神情卻是一片苦澀。


    華煢又笑:“我這樣的一輩子多麽可笑?原當有人憐惜,到頭來卻還是利用!所有的情誼全部錯付了,我看我還是去陪著先帝吧!”


    說完,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恍恍惚惚的往前走。


    人生果然誠如一場戲,得失往常不到最後一刻無**斷分毫。


    前一刻尚且以為春風得意,後一秒卻又一敗塗地。


    第二日,離憂轉醒,床榻上尋不到華煢。


    她從房門出去,見到紫玉的寢殿門口圍了一圈宮人。


    離憂撥開人群擠進去,隻見華煢跪在那裏,不肯起身。


    離憂過去攙扶,華煢卻一句也不言,就連看她一眼也不肯。


    紫玉走了出來,離憂立刻上前詢問:“哥哥,這是怎麽了?”


    紫玉輕聲道:“天未亮時她便跪在這裏,有事相求。”


    “所求何事,你為何不應了我娘親?”


    “你娘親所求,乃是永居於父皇的陵前,為其祈福,不再迴來。”


    離憂聞言直搖頭,她明白娘親對父皇的感情,知道這遠遠到不了那一步。


    她跪在華煢的身側,搖著她的手臂懇求:“娘親,你說話啊!是不是有誰威脅你?你不要怕,快告訴憂兒!!!”


    半晌,華煢緩緩偏頭看她,聲音嘶啞的道:“沒有誰逼迫我,我隻是累了,想一個人討個清靜。”


    華煢的一雙眼猩紅,眸中沒有半點神彩,恍若失了魂魄一般。


    離憂心中一滯,旋即輕聲說:“那娘親便先去那裏,等什麽時候休息夠了,憂兒便來接你。”


    華煢訕訕的一笑,聲音怪異的說:“多謝朝陽公主成全,隻是華煢再無任何作用,還望以後的生命,再不要相見了...”


    話落她便站了起來,晃了幾晃,卻用力擋開了離憂準備扶她的手。


    她抬眸時正巧望見了園中枯樹上的新芽,心算著初春便要到了,隻是自己的那顆心卻要永遠浸在苦水裏,再也無法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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