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離憂和華妃的轎輦停到宴殿前的時候,大部分的賓客已經進了場。


    華妃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己千算萬算卻總拗不過這天意。


    時間已經不早,她無暇多想,開始催促離憂趕快下車。


    殿外的世家子弟早已在兩邊站好,他們大多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盛大的筵席,人多,對著宮中的一應事物都好奇得很,各自交耳相談,人聲鼎沸。


    因為是中秋家宴,以喜慶為主,且為了衝衝晦氣,這管理上自然鬆泛一些,無人擺出規矩,由得他們熱鬧自在。


    離憂從轎輦中鑽出來,可那裙裾太長,束腰又十分的緊。


    之前上車的時候有蕊兒相扶,現下蕊兒並未跟隨,這下可連下車都成了麻煩。


    她左右四望了一下,見尚且無人注意到這邊。


    於是她將裙裾撩起來,直接跳了下去。


    還好自己著的鞋子還算舒適,落地很穩,除了頭上珠翠叮鈴一陣響,再無其他突兀的聲音。


    離憂得意的一笑,抬眸去尋自己的母妃。


    隻是這一抬頭可不得了,竟與上百雙眼睛對到了一起。


    原本喧鬧的殿外倏然安靜得可聞風聲,那些世家子弟們皆望著朝陽公主,連唿吸都忘記了。


    今日正是中秋,她著了一身櫻色的衣服,眸中清澈,竟讓人從心底伸出一絲暖意,恍如到了初春。


    離憂皺了皺眉,她不明白這個陣勢,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華妃意識到離憂惹了一身紅塵是非,於是又一聲輕歎,然後微微推了離憂一把,示意她繼續向前走。


    離憂本也想低調一些,低頭快步走便是。可是蕊兒怕她不老實,故意將衣服束得很緊,莫說是快走,光是低著頭就讓人覺得唿吸不暢。


    離憂沒了辦法,隻得微揚著頭向前走。


    她長長的裙裾拖在身後,衣上的花朵暗紋在月光和燈光下微微晃動,宛如會動的光斑。


    離憂害怕被裙裾絆倒,步子小而慢。如此的姿態反而更有一國公主的威嚴。


    殿內的內臣親眷們也感到外麵的異樣,探頭向外張望。


    紫玉原本伴在華將軍身側與他清談,迴首望見離憂的樣子,倏然忘記了身處何地,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麽多如火的眼神盯著她,紫玉覺得自己的心上如同有萬隻螞蟻在啃噬,多了一絲煩躁與不安。


    他分神望向俞國師處,俞國師的長子俞呈雖麵上平靜,可若細細一看,便能發覺他的手指有輕微的顫抖,明顯也在拚命的壓抑某些情感。


    的確,那百盞燈火融在俞呈的眼裏,畫麵的中心卻隻有那一抹櫻色。


    方才的驚鴻一瞥已經讓俞呈動了心,如今再看這夢境中才該有的人兒,已經五髒六腑都開始喧囂。他幾乎想要將那一顆心剜下來給她,哪怕隻求她的一眼眷顧。


    離憂行得難受,麵上自然無笑,她冷冷的從所有人的麵前緩緩走過,眼神並未在一張臉上停留半刻。


    俞呈離走道近,眼見著朝陽公主麵如冷霜地走過,空留了一縷金桂的餘香,依舊擾人心境。


    他忽而覺得幹渴,於是端起桌上的茶水迅速飲了一口。隻是縱使如此,他卻依舊按捺不住自己的餘光追著那抹櫻色的背影。


    離憂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見那坐塌低矮,如何穿著這衣服坐下去便又成了問題。


    她正蹙眉犯愁時,一雙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離憂側身,隻見紫玉正望著她,笑容溫潤。


    他將離憂扶著坐了下來,並順身坐到了旁邊的榻上。


    隻見離憂從方才起就十分清冷的麵上終於有了笑容,並甜甜喚了一句‘哥哥’。


    俞呈心中一滯,他沒想過她也有如此親近可愛的樣子。正發呆,那一口茶水就這麽突兀的滑入了喉中,從胃中湧上一陣苦澀。


    華妃落坐在妃子的席位上,離殿上主座更近。


    而離憂則同紫玉一起,她雖已經入席良久,卻依舊是所有目光的焦點。


    沒過多久,瑞帝攜太子祿全及顏皇後入到殿中。


    所有臣子和親眷皆站起來迎接。


    瑞帝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從轎輦到主位上的那一小段路,他也無需人攙扶,緩緩踱步上去。


    紫玉望著自己的父皇,想起了昨日墨逸特意來見他時所說的話。


    昨晚,墨逸提醒紫玉,瑞帝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那些好轉也不過是迴光返照之像。他的謀劃需要加快進度,把握機會,特別是籠絡人心,切不可再猶豫了!


    紫玉覺得心裏擁堵,明明是至親之人,那生死卻成了這場戰爭的最後。君主之位,看似高高在上有著無上的權力,其實,連最基本的血肉之情都無法保護住!


    瑞帝坐上主位,他見座下一片歡騰,這殿中的布置又亮堂並喜慶,眉梢眼角都帶了笑意。


    他的目光徐徐環視,掃過離憂時,怔了怔。


    那是多麽美麗的一朵蓮呦,身為一國君主,他記憶中那麽多的驚豔景致在她的麵前早已變成雲煙散掉了。似乎這一輩子隻想記住她的模樣,也隻能記住她的模樣。


    顏皇後見瑞帝遲遲不說話,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她看見那殿中的朝陽公主,自己費心準備的燈火輝煌似乎成了那人的陪襯,可笑得很!


    顏皇後不甘心的咬了咬銀牙,麵上的神態冰冷,妒意直湧了上來。雖然自己還是風韻猶存,卻哪裏能趕上她的最好年華?


    半晌,瑞帝收迴了目光,他側身望著顏皇後,淡笑著問:“你準備的那些表演是何種樣子的?快些開始吧!也好讓大家一飽眼福!”


    “是。”


    顏皇後立刻轉為慈眉善目,笑對瑞帝。


    她輕拍了兩下手,那些早已候著的舞姬得了指令,立刻款款而入。


    弦樂之音響起,一時間殿中歌舞升平,舞姬們的衣飾又是多彩絢爛,眾人這才將目光移到了表演上。


    紫玉鎖著眉頭,一聲不吭,他平視著舞池,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離憂疑惑的問:“哥哥,你這是不高興嗎?”


    紫玉沒有迴答,他果真厭煩於其他人看離憂的樣子。


    半晌,他自嘲般的說:“你這身打扮本來合適又應景,可是現在我卻覺得糟糕得厲害。”


    離憂不明,她以為自己的樣子怪異,於是急忙環顧周身,並問道:“是哪裏不對嗎?”


    紫玉打斷她,轉開了話頭:“憂兒,從你左邊起數三個位置,坐著的便是俞國師,再旁邊便是他的長子俞呈。”


    離憂悄悄望了一眼,立刻笑著說:“我認得!方才沒到這裏的時候,還同他們的馬車撞到了一起呢!”


    “哦?你同他們說過話了?”


    離憂搖了搖頭:“母妃不讓我下車,俞國師因為腿疾也沒有下車。倒是俞公子一直在車下幫忙疏導。”


    紫玉頷首,並稍稍留意起俞呈來。


    短短不過三個節目,俞呈便轉了五次目光至離憂處,紫玉心中了然他的心意,麵上卻是半喜半憂。


    “憂兒覺得俞呈怎麽樣?”紫玉忽而問。


    “辦事妥帖,沒有世家子弟的紈絝之氣,俞國師也算是教導得好!”離憂輕描淡寫的說。


    “那將你嫁給他如何?”紫玉見她所說全是肯定的話語,調笑道。


    “哥哥你就饒了我吧!我連他長什麽樣子都沒仔細看過呢!”離憂嘟嚷著。


    紫玉兀自又斟了一杯酒:“我看俞公子對你倒是喜歡得緊。”


    “你胡說!”


    “小些聲!不信你自己瞧瞧,他可是一直望著你呢!”紫玉壓低聲音道。


    離憂倏然迴首,果然見到俞呈正看向自己這邊。


    四目相對,俞呈立刻將目光收了迴去,將頭埋得低低的。


    離憂輕笑了一聲:“哥哥你也見著了,男人大多都是這樣,關注這皮相!反正我沒那個閑心去招惹誰,愛看便看吧!”


    “若是我需要你招惹他呢?”紫玉的聲音沉沉,麵上的神情晦澀。


    離憂訝異的望著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俞國師乃是文臣之手,紫玉若想要順利獲得君主之位,少不了那個人的支持。俞國師既然這次隻帶了長子來,說明對他相當看中,紫玉若是能與俞呈相交,自然會再得到俞國師的支持。


    “既然是哥哥所想,離憂自然要去做的!”離憂如此說著,便準備站起身。


    紫玉卻悄悄一把拉住了她:“憂兒可要想清楚!雖然你去接觸俞呈要自然許多!但是,這其中的牽連卻十分的大。顏皇後向來多疑,今日你當著她的麵所行此事,她必定會多留心眼幾番刁難於你!即使此樁事情順利過關,那也隻是個開始。說不定,你便會跌倒在哪裏。”


    離憂不說話,隻是拿了紫玉桌上的酒壺,往自己的杯中斟滿。


    紫玉笑了笑:“你可以現在就拒絕我,我會另想辦法。”


    離憂將酒杯放好,淡淡的說:“憂兒說過會助你!既然有一條捷徑,我們又何必繞遠路呢?”


    紫玉覺得身子一陣輕顫,離憂卻已經站了起來,端著酒杯款步往俞國師處行去。


    坐塌下,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這輩子,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離憂同別的男人親近,而這一次,卻是他主動將她推出去。


    本祈盼著她的拒絕,那樣,頂多是失望。可是,她一絲猶豫也沒有,從容淡然,清醒的明白那是所謂的‘利用’,卻依舊是飛蛾撲火般的癡傻。


    紫玉緩緩閉上眼,下唇沁出一絲血跡來,生生咽下,比黃蓮還要苦。結果到最後,沒了失望,卻徒徒給自己留下了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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