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有些迷糊。


    他的身後是一池湖水,他麵前的她的眼裏也是一池湖水。


    波光粼粼,夕色盡染。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心裏拋棄了一些東西,同時也多了一些東西。


    但究竟是什麽,他有些說不出。


    祿全迴了倚恩殿,聲音越發哭得大起來。


    顏皇後從內殿走出來,見自家孩兒的鼻子青腫,左腿也一瘸一拐。


    她立刻嚴肅了臉,尋了宮人過來詢問:“你們是怎麽照顧太子的?都活膩了嗎?”


    宮人們立刻唿啦啦的跪了一地:“不...不是我們...是朝陽公主打了太子,求皇後恕罪!”


    “朝陽公主...”顏皇後的眉頭堆到了一塊。


    沒想到,這華煢的女兒竟有這番膽子。以前還覺得她性子淺淡,不爭不搶,不想竟是藏掖了那兇性。


    這子女教養自是父母所為,離憂今日敢這樣,怕是受了耳濡目染。


    華煢,今日休怪我對你狠心!


    顏皇後攔了準備替祿全上藥的宮人,立刻拉了他,隻往瑞帝的書房行去。


    打鐵趁熱,倒是要叫瑞帝來看看這傷勢,讓他還他們母女一個公道。


    蕊兒尋到了離憂,將事情了解了七八分。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小祖宗,你打誰不好怎能打太子呢!今日這種狀況,怕是連華妃也難以維護你啊!”


    “我會承擔!”紫玉急忙說道。


    離憂不高興的瞥了他一眼,狠狠踩了他一腳:“我打的便是我打的!不許你多事!”


    紫玉咬了咬唇,隻得不再堅持。


    蕊兒歎了口氣,隻能先把這皇子和公主帶到華妃處,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迴天的法子。


    華煢知道了起因結果,心裏也是一陣煩亂。


    自己從來都是小心為事,這才與顏皇後保持了表麵上的和平共處。


    而離憂的這個禍事幾乎捅破了那層紙,顏皇後怕是要以此來給她們母女生些事情出來。


    華煢抬眸望向窗外,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幹脆翻臉,大家都把事情攤到明麵上來說,或許尚有轉機。


    於是,華煢查看了下紫玉的傷勢,囑咐他說:“大皇子,呆會見了你父皇一定要說明是太子首先動手!雖然此舉有些險,但陛下還是會顧忌些父子情麵,到時我們尚有開脫的可能!如若不然,怕是我也會受了牽連,難保離憂無事!”


    紫玉拱手迴答:“紫玉明白!定當把三分可憐說成五分,將五分疼痛說成八分!”


    華煢點了點頭:“那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便過去吧!”


    等不及備轎子,三人疾走著到了瑞帝書房前的小廳。


    不想堂中,顏皇後已經坐了下來,正悠閑的品著茶水。


    宮人們早已前去稟報,隻是瑞帝尚未出來。


    華煢見祿全站在一邊,想要關心下他的傷勢,卻被打了手。


    顏皇後笑了笑:“朝陽公主那樣兇狠。看來真是得了武將世家的傳承。我看華妃你的手也不見得能輕了多少,祿全身子骨弱,還請手下留情才是!”


    華煢立刻想要辯解,顏皇後卻已經撇過臉,不願再去搭理她。


    離憂緊咬著牙,眼裏有一絲恨意。


    她向來大度,卻最見不得自己重要的人受一絲委屈。顏皇後這樣咄咄逼人,離憂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娘親外表光鮮卻著實過得很累。


    “你們怎麽都來了?”瑞帝在此時從書房走了出來。


    顏皇後冷冷的瞥了華煢一眼,麵對瑞帝時立刻笑顏如花。


    “陛下,你可要為祿全做主啊!這孩子乃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平時教養雖嚴,卻也是含著怕化了,不敢以行罰約束。隻是如今,有人見我兒本性純良,就要故意欺負一番!你看,他的鼻子都快被打彎了呢!”


    說完,她將垂頭站在一邊的祿全拉了過來。


    “哦?竟有此事,快讓我看看?”瑞帝的麵上明顯有許多焦灼。


    華煢覺得胸悶,接下來怕是要逆了這宮內格局的時刻。


    誰知,瑞帝哈哈一笑:“你們這是來逗我一笑的嗎?祿全好的很,倒是比先前胖了一些。”


    離憂倏地抬起頭,隻見祿全的臉上光鮮幹淨,哪裏還有自己方才留下來的‘罪證’?


    顏皇後也是一驚,又拉了自己的小兒仔細查看,結果還是一樣。


    她怔了怔,不知為何。


    華煢不禁偏頭往廳外看去。


    門口除了立著三兩候著的宮人,哪裏有半點人影?


    “好了,皇後。這玩笑也開過了,我還有公事要處理,你帶著全兒下去吧!”瑞帝麵露疲態。


    最近南邊總有小國來犯,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停在處理公文之上,連睡眠時間都少了許多。


    顏皇後心有不甘,但今天的情形著實可疑。


    華煢定不會認賬,瑞帝又心力憔悴,如果自己要與他們死磕,隻會讓瑞帝生了厭煩,自己也討不到任何好處。


    於是,她狠狠瞪了一眼祿全,要他不再呱噪,拉了他同瑞帝告了安,懨懨的離去。


    瑞帝揉了揉額角,抬眼望著剩下的華煢,離憂和紫玉。


    沉沉問道:“你們又是有何事?”


    危機瞬間化解,華煢頓時沒了主意。


    正當她還在腦中尋著說辭的時候,離憂已經擠上了前去。


    她挽著瑞帝的手臂,嬌聲說:“父皇,憂兒就是想你了嘛!你難道不想憂兒嗎?”


    瑞帝旋即喜笑顏開,麵上的疲憊也淡了些:“這幾日事務繁多,本想過幾日再去看你!路上濕滑,仔細凍著。”


    離憂捧了瑞帝的手,往他手心裏嗬著氣:“我不冷,反倒是父皇的手是涼的,憂兒替你暖暖!”


    瑞帝大笑起來,直讚她乖巧。


    他望向華妃處,本想誇讚她教育得好,去見紫玉不發一言的站在一旁。


    “你怎麽也來了?”


    紫玉沒想到瑞帝會問他,本隻想簡單說明,自己是來告安,碰巧碰到了華妃母女而已。


    離憂卻攔了他的話頭,淡笑著說:“父皇您不是讓我去學堂學習嗎?哥哥他的學問厲害,對憂兒可是有問必答。方才我同娘親過來的時候,恰巧見到哥哥在附近,便拉了他一起來。呆會,我還要他教我認字呢!”


    “哦?”瑞帝眼裏有一絲疑惑。


    他知道紫玉的學問不差,但是同祿全比起來,似乎還是有些許差距。


    “最近都在讀些什麽?”瑞帝發問。


    “《補筆談》。”紫玉畢恭畢敬的迴答。


    瑞帝微眯起眸,那本書乃是記載了如何將工程利用在農業和攻城防衛上的軋記。紫玉不到七歲,對於他來說,的確是深刻了一些。


    “那麽,你倒是說說,若是農田傍海依山,應當如何開墾?”瑞帝打算考考紫玉。


    “大海之水,朝生為潮,夕生為汐。農田開墾不可逾越潮線。若山為緩坡,土地柔軟,可以梯形開墾,交錯種植相生物種。”紫玉迴答的十分的快。


    “退潮線而開墾,豈不會浪費地方?”


    “可在潮線內圈養水草及薄殼類海生物,潮漲時養,潮退時便可收獲,用於喂養牲畜。”


    瑞帝眼睛睜得大大,他方才已經因紫玉熟讀了書上的知識而驚訝。


    而這最後的問題,書上並沒有說到,他隨口一問,也沒祈盼過紫玉能迴答出來。


    誰知,他並未思索什麽,幾乎是脫口而出,這裏麵所體現的才華和努力可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他仔細的看他,自己的這個孩兒從小便失了母愛,他也並未多他有過多的照拂。


    但是,他長大了,不僅朝著好的方向,甚至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期許。


    瑞帝沉沉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也有需要檢討的地方。


    但終究是近鄉情更怯,那些關心的話語已經說不出口。


    他轉為看著離憂,笑了笑:“憂兒肯學習自是好的。若是無事,你便經常邀你哥哥去你母妃處坐坐,畢竟是有血脈關係連著,你們走得近一些也不會有人責怪。”


    “憂兒遵命!”離憂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瑞帝又轉為囑咐華妃:“紫玉的娘親去得早,你離他較近,平時便多費些心思照拂。”


    “是。”華妃半蹲著身行禮。


    紫玉心頭一熱,他明白這是朝陽公主的好意。


    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為他設想。首先讓父皇對他另眼相看,然後又想著法子給自己全了些庇護。


    如果說他是智勇雙全,那麽離憂便當真是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好了,”瑞帝衝他們擺了擺手,“無事你們便退下去吧!我若是再不迴書房,批不完那些奏報,那群老頭子便又該罵我昏君了。”


    離憂掩唇笑了笑,同華妃和紫玉行禮後退了出去。


    離瑞帝的書房遠了一些,紫玉剛要道謝,卻見離憂和華妃都是心神不寧,左顧右盼的樣子,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他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心裏也是疑惑叢生。


    祿全的傷他是親眼所見,怎會憑空消失了呢?


    若是說這是天理報應,紫玉自然不信。


    這世間的凡人這樣多,糾纏恩怨對錯如此複雜,若是有神明,也定然管不到他這裏來。


    緩緩行到了一個路口,華煢見紫玉的宮人已經候在不遠處。


    她緊走兩步上前,囑咐了兩句。


    紫玉聽不真切,但看見那宮人畢恭畢敬的樣子,心裏已經明白了華妃定是為自己的生活起居囑咐了些什麽。


    半晌,華妃朝離憂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畢竟露華殿同紫玉的方向並不在一處。


    離憂跳著走了兩步,忽而又止了步子迴頭。


    她歪著頭笑了笑:“哥哥,你身上的傷口迴去後要先用冰水敷一敷。等過兩日再將淤血揉開。離憂先走了,路滑,你小心些。”


    紫玉立在原地,望著她小小的身影擠到華妃的跟前,漸遠,消弭。


    他突然想了起來,原來,他心裏拋棄的乃是‘求全’,多出來的卻名為‘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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