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渺一連三日都待在清娥的‘堇清宮’中,一步都未出。


    她如此安分,卻反而有人坐不住了。


    清娥剛剛用過午飯,她坐在前堂,望了望天色,已經過了晌午。


    據她宮中的仙婢迴稟,傾渺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內,似乎從昨日清晨便開始瞌睡,一直到如今的這個時辰還未見醒。


    清娥心中莫名的窩了一團火,不明白這傾渺到底賣的是什麽關子。


    前日,她曾特意去天般府上拜訪了擷光星君。


    因她心知西王母已經將意思傳達給了墨逸,心裏盼著他來主動尋她,卻一直未有動靜,終於按捺不住,隻得自己走一趟。


    於是,清娥喚來了仙婢:“速去替我選套衣服,我要出門一趟。對了,款式要能配得上我這支青玉鳳翎簪。”


    她指了指自己新得的手勢,十分自在的樣子。


    仙婢頷首,緩緩退了出去,沒過多久,便選了三套衣服過來,一套青色,一套明黃,一套柔粉,俱是雍容華貴。


    清娥仔細思索了良久,挑了柔粉的那件。


    這件衣服底色素白,外罩絲繡的朵朵桃花,衣領和袖口又點綴了青色的嫩葉花樣,想來極配墨逸府上開得正好的桃花。


    天般府


    陸雲向墨逸稟報的時候,墨逸正在謄寫著長生大帝的課授。也不知道為何,整個講學完後,大多數仙者和道友幾乎將他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了下來,可長生大帝卻偏偏挑了兩手空空的墨逸來將自己的理解寫成卷軸,繼而散發下去。


    長生大帝整整講了三日,若換成自己的理解可又不隻三日的課授,所以,這幾日他十分忙碌,無暇分身再去做旁的事情。


    陸雲將清娥領進來的時候,墨逸也隻抬頭望了她一眼,道:“有什麽事嗎?”


    清娥一愣,心中的緊張立刻化作了無所適從,輕聲迴答了句:“無事,隻是來看看你。”


    墨逸頷首,示意陸雲奉茶,便繼續埋頭專心自己的事情。


    清娥訕訕的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眉頭皺到了一塊。


    剛進院子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衣裳雖然極襯這繁盛的桃花,卻與這裏樸實的風格格格不入。


    而現下,他也隻匆匆望了她一眼,再沒有更多,她心下一滯,覺得自己特意費心的打扮著實有些癡傻。


    陸雲發覺了清娥臉上的不快,立刻小聲同她道:“師尊這幾日很忙,長生大帝講學的課授真的很麻煩!”


    清娥點了點頭,心想他原是有正經事在身,倒不是特意耽待了她,心緒遂又和緩了下來。


    她偏頭望著他,竟又與自己平時看慣的樣子有所不同。


    墨逸執著筆,筆下是蒼勁的字體,流雲般的揮灑,就連抿唇蹙眉的樣子也十分的好看。


    清娥覺得自己選的人,雖然沒有中極紫微大帝那樣位高權重,但即使在這天界,也有他拔尖的地方,心上瞬然湧上一陣甜蜜並嬌羞,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是極好的。


    一連喝了三杯茶,陸雲都困得去睡午覺了,墨逸還不見要停下來的樣子。


    清娥猶豫了大半會兒,終於緩緩移了過去。


    她的身影擋了大半日光,在紙卷上投下一圈暗暗的影。


    墨逸倏然迴頭,落在眼裏的是清娥衣衫上絲繡的柔粉的桃花。


    愣了愣,腦中半晌空白,那個刻意迴避和不願意想起的沉睡記憶竟猛然複蘇,恰如一根繃緊了的弦快要斷開。


    一瞬間,清娥心如鹿撞,她覺得似乎是頭一次同他離得這樣近,總覺得像夢卻惟願不醒。


    “你...都寫完了嗎?”清娥弱著聲問,想要緩解這份尷尬。


    墨逸這才反應過來,立刻離遠了一些,道:“失禮了...”


    清娥微微笑了笑,十分喜歡他的這種無措:“無事。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要問你。”


    “請講!”


    清娥端坐著,輕聲道:“關於仙綾的事情,我是指關於我的...那一部分,你都知道了嗎?”


    墨逸頓了一下,他將筆擱在架上,緩緩道:“西王母已經全部同我說過了,我明白那是你必須得到的東西。”


    “所以...”清娥低下頭,有些踟躕,她心中很多期盼,卻又害怕得到自己並不想得到的結果。


    “清娥,”墨逸抬眼望著她,眸中透著堅定的神色,“你且寬心,這件事情交給我,我定會幫你取到仙綾,我保證!”他的聲音沉沉,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氣度。


    清娥愣了愣,那顆懸了好久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她本就不在乎結果,隻是在乎他的態度。


    現下她得了她想要的,自然心中高興,覺得自己並未錯付了真心。


    繼又坐了一會兒,見墨逸實在太忙,便起身告辭迴了自己府上。


    本來,她並不太管傾渺的作息,隻是近日她太過安靜,反而惹了她的狐疑。


    目前,她自己已經確信同墨逸在為一個目的努力,而傾渺作為他們共同的敵人,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來。


    於是,她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喚了幾個仙婢,一起同她往傾渺的小屋中行去。


    推開院門,但見幾株果樹看著眼熟,仔細查看方知,這不正是她花園種的東西嗎?這傾渺倒是瀟灑,不問她來討吃食便罷了,現下移了過來,連門也無需出了。


    生氣的踹開門,床榻上的人依舊睡得正香。


    傾渺合衣而眠,沒有被子,床鋪生硬冰冷,卻不妨礙她進入夢鄉。


    清娥輕哼了一聲,心想她倒是既來之則安之。


    遣了仙婢將她喚醒,房門和窗戶大開,午後刺眼的陽光直接照射進來。


    傾渺打了個嗬欠坐起來,定神看了下,這才發現來者竟是清娥。


    “你有何事?沒看到我在睡覺嗎?”


    清娥屏退了旁人,這才閑閑的說:“你倒是輕鬆自在,你該不會以為仙綾的事情,我們便如此跟你算了吧!這件事情若是不解決,墨逸可是要擔了罪責的。”


    傾渺頓了頓,神情有些蕭索。


    “你到底是擔心他呢,還是擔心你自己的殘魂之症?”她突然出聲問道。


    “你知道了?是墨逸同你說的?”清娥始料不及。


    傾渺點了點頭,轉眸望向窗外:“他希望我能幫助你,還要我不要再惹麻煩。”


    “那你會幫嗎?”清娥問。


    “你不要套我話,你同我說這些沒用!我隻是答應過他會去試試,但是那也隻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還不容你過問!”傾渺麵上有一絲慍怒,她不太想同清娥談到這個話題。


    清娥發覺了她神情的異樣,旋即沉思。


    她的確不太懂情愛,可是她是女子,自然明白女子的那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思。


    於是,她故作高傲的說:“你和他之間的事情?墨逸同你提出這個,那也是為了我!明明是你要將自己強安進來,現下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果然,如清娥所料,傾渺麵上的神情有一絲蒼白。


    “你怕是喜歡他吧?”清娥步步緊逼。


    傾渺咬了咬唇,卻輕鬆地笑對著她:“是又如何?我重來就沒想過隱藏。”


    麵對她的坦白,清娥卻說不出的生氣,她指著她怒喝道:“所以,你打算同我爭嗎?你隻是個下賤的魔族!”


    “請收迴那兩個字,我可從來沒有辱罵過你們!”傾渺不甘示弱的迴複,氣勢更加狠猛。


    清娥被她唬住了,卻不甘服輸,最終不甘的道:“你...你...”


    傾渺卻垂了頭,聲音弱了下去:“我沒想過和你爭,我明白,他的心一直都在你那裏。”


    清娥見她一副沮喪的樣子,卻驀然想起了墨逸曾出麵為她辯解以及浮世鏡的看護。


    她不願意在感情上找敵人,卻沒有辦法忽略傾渺的存在。


    她穩了下心緒,盡量做出被傾渺道出了心思的樣子:“你既是明白,就無須再同我爭辯。誠如墨逸所言,你在天界惹的麻煩不少,以往都是以客理相待,現在不能再縱容你了,必須要教你學學這九重天闕的規矩。”


    傾渺微怔,她望向清娥,難以想象她也會有如此強勢的樣子。


    瞪大了眼睛,本想爭辯一下,卻發現她句句在理,沒有讓她反駁的餘地。


    心裏默默想著,救了她,墨逸會高興,兩族矛盾也會化解。自己不是真要讓著她,而是忍一時海闊天空。


    於是,她眼中的怒氣漸漸消散,攥緊的拳頭也逐漸鬆開。


    她覺得自己像一隻鬥敗了的蛐蛐,卻又不得不低下頭來。


    良久,低著聲道:“我明白了,規矩什麽的學便學好了。”


    清娥沒想到她會變得如此乖巧,一時反倒愣住了。


    於是她端著主人的樣子,用指揮的口氣說:“那今日我便叫人送些戒律過來,你明日抄來給我。”


    傾渺抬眼望著她,目光冷冽,寒得清娥往後退了一步,卻隻是淡淡迴答,好的。


    清娥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不管對方再如何不情願,這個‘好的’兩字足以說明了她的勝利。


    她旋即轉身,趾高氣昂的踏著步子走到院中,眼望著那惹她心煩的果樹,不忘迴頭囑咐一句:“不要忘記將這果樹移迴原位。妖女,你要明白,注定不是你的,你就絕對不要染指!”


    待清娥走遠了,傾渺才抬步走到院口,她望著院中的景象,喃喃自語道:“不是我的便不要染指嗎?那麽這裏到底有什麽才是屬於我的呢...”


    兀自笑了笑,臉頰邊滑落一片濕滑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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