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燈火明亮。


    傾渺低了許久的頭終於抬了起來,也借此看到了其他人的表情。


    清娥的身子有些發抖,殿中溫度宜人,她的額頭卻蓄了一層薄汗,也不知是冷是熱。


    清娥心中明白,西王母這是要給墨逸安個罪名。


    她戰戰兢兢的抬眼望著她,卻被冷冷的眼光逼了迴去,如生吞了千年寒冰,一直寒到了心底。


    於是,嘴唇抖抖索索,將那些想要為墨逸爭辯的話老老實實給吞了進去。


    西王母唇角彎起,心中有些得意。


    其實,她特意將傾渺請了進來,乃是為了‘殺雞儆猴’。


    “叮鈴~”依舊是熟悉的銅鈴聲響,惹得墨逸側目。


    傾渺突然站起身來,指著西王母道:“原來,你們天家也喜歡如此冤枉人,攤些莫須有的罪名!”


    墨逸一愣,不可思議的望著她,眼眸中揚起了海水拍礁的風浪。


    不過隻是一瞬,他立刻低下頭,沉聲道:“不用你說什麽,這是我族的事情,我錯便是錯了!”


    西王母微眯著眸,眼中聚了些淩冽的神情。


    傾渺心知好心被當了驢肝肺,可是也斷不能在此時就停下來。


    西王母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清娥心裏的懼怕和順從,都不是她願意看他受下的。


    她故作任性的輕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雖然派他去尋找仙綾,但是找歸找,就一定要個結果嗎?總有不能辦到的事情吧!況且,這情況本就十分複雜,你們還要他帶上清娥,這不屬於添亂嗎?再者,清娥進了浮世鏡,他若是不去相救,估計現在連渣都不剩了,你們不感謝就罷了,還反咬一口!”


    她最後用的‘咬’這個字,讓西王母的心頭火徹底竄了上來。


    “你!不過下賤魔族的孽障,怎敢如此同我說話?”向來說話陰冷卻絕不浮躁的西王母,這次卻有捺不住的恨意。


    傾渺瞪圓了眼,沒有一絲懼意:“我為何不能同你這樣說話?我並非天族教養,不懂你們那些禮儀尊卑。在我們北沼,對便是對,錯就是錯!隻要是錯了,即使一個最低等的人也可以出言指責!反倒是你們天家,方才才說過的話,現下卻不敢承認了嗎?還有,你稱魔族下賤,叫我是孽障,這便是你們所謂的誠心求和嗎?我倒是要去問問天帝,如此究竟是何意!”


    冷!


    傾渺覺得,西王母在講那番話時,這大殿的溫度迅速下降。


    她明白這種變化乃是基於大殿主人的心情,且這西王母應該故意用了些術法來悄悄逼她就範。


    她修為不高,身體立刻起了反應,忽冷忽熱,十分難受。


    但是她沒有退卻,也不能退卻,這是一場失了氣勢便無法贏的戰爭,她隻能硬著頭皮撐到最後。


    良久,氣溫逐漸迴升,西王母轉身緩緩往寶座上行。


    一口濁血湧了上來,傾渺拚命忍耐,又將它吞迴肚中。


    殿中再沒有其他聲響,隻餘西王母沉遝的腳步聲和珠翠的叮鈴。


    又過了一段看似漫長的時間,就當傾渺都覺得自己難以支撐的時候,座上之人終於開口說了話。


    “今日之事就此做罷,我隻是因為太過心焦自己的女兒才有所失言。但是,傾渺,你雖不是天族之人,如今身在此處,便要學習天家的規矩。下次,若再這樣同我說話,我再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按了按額角,輕輕揮了揮走:“我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傾渺聞得此言,轉身便想往外走。


    但見墨逸和清娥不動分毫,立刻彎腰拉了墨逸,隻留了清娥一人。


    走至殿外,傾渺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才道:“隻拉你出來是怕等我走後她再刁難你。你不用擔心清娥,西王母畢竟是她的母親。”“你不該為我如此做,清娥沉默的做法才是對的。”墨逸抽開自己的手,淡淡說道。


    傾渺定神望著他,他麵上冰冷,沒有一絲感情流露。


    這便是他,不會掩飾,不會假裝,隻是不語,隻會默默承受。


    她緩顏笑了笑,輕聲說:“你方才是在害怕嗎?”


    墨逸身形一晃,卻依舊什麽都沒有說。他本以為自己無知無覺,卻在她站出來的那一刻,心裏倏然緊張了起來。


    傾渺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怕我方才被西王母遷怒,你怕我因為救你而受到傷害。”


    她說完便立刻看著他,玩味般的看著他麵上那種明明不想承認卻又沒有辦法反駁的神情。


    於是,她兀自笑了會兒,道:“不知道為什麽,看你很難受的樣子,我卻很開心。”


    終於,墨逸抬頭看她,輕聲說:“有的時候,連我都覺得你瘋了,做的事情也不能讓人理解。”


    “到底是我還是你啊?”她依舊笑著,“以前我便想,是不是因為站得高了,同你一個位置的人少了,所以你才不會被人理解。後來認真想想,到底是什麽將大家的距離拉開的嗎?權利,修為?那都是些虛無的東西。你不同西王母爭辯,乃是你無所謂生死,這世上種種,你一點也不在乎...”


    墨逸被說中了心中所想,頓時無話。


    傾渺本想再同他說兩句,突然感到心跳加快,方才難受的感覺又湧上上來。


    她急急行了個禮就要走,卻被墨逸一把拉住。


    他蹙眉急聲道:“你氣息不穩,西王母方才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


    “我當時緊張,又在殿中站了這麽久。現在怕是又餓了,我先迴去了。”她十分自然的抽開手,轉身就走。


    墨逸本想去追,隻是才邁開一步,卻又生了怯意。好不容易她願意主動保持與他的距離,他又何苦讓這些更近一步呢?


    於是,他站在原地,一直望著那個背影越來越小,這才緩緩往天般府走。


    傾渺勉強行了好遠,終於壓抑不住,扶靠著一個地方,一口鮮血吐到了地上。


    這的確算不上什麽重傷,隻是被亂了心脈,自己又特意壓抑了許久,才導致氣血上湧。


    她不願讓西王母發現那是出於倔強和尊嚴,而不願讓墨逸知曉,乃是不想自己多了負擔。


    她不想自己做傻子,唐唐北沼魔尊的女兒應該優勢都占盡,而不是白白讓人得了便宜。


    所以,不想讓他覺得欠了她什麽,那樣自己心裏會好受些。


    “你這是怎麽了?”驀然,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傾渺抬頭,眼中有些迷蒙。


    隻見眼前紅衣嫋嫋,是上次的那位男仙。


    四下望了會兒,才發現自己攙扶的是一根粗壯的龍竹,不知什麽時候又走到了上次相遇的竹林。


    她望了眼地上斑駁的血跡,自嘲般的說:“嗬嗬,我這次又將你的地方弄亂了。”


    “怎麽弄的?”他垂眸望著她問。


    她咬了咬唇,不說話。


    “不願意說便不說吧!把這個吃了。”紅衣男仙彈出一顆丸藥到她的手中。


    傾渺隻是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吞了進去。


    他笑:“你倒是爽快,也不怕是毒藥。”


    “若是怕便不會來這九重天闕了,既是來了就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會怕。”傾渺喃喃說道。


    過了一會兒,許是丸藥起了藥效,她覺得周身通暢,身體也慢慢暖和起來。


    “你叫什麽?”傾渺深深望了他一眼,發現她還不知他的名字。


    他疑惑的看向她,忽而大笑了一聲:“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問我。”


    “那別人都是如何問你的?”傾渺大為不解,難道這其中還會有什麽學問嗎?


    他彎起唇角,柔聲道:“這九重天闕的人,隻會問我是誰座下或是擔當的什麽仙職。”


    傾渺嘟嚷了一句:“這些明明隻是些客套話。”


    “正是這天庭的人都是說些客套話,所以你才與他們格格不入。”


    “不入就不入吧!何苦互相為難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傾渺轉迴話題。


    她望著他的側顏,清風徐徐拂過,姿清身朗,風流天成。


    “緋煙。”他的眼睛兀自望著若海的竹林,清清靜靜的迴答,隻是刻意迴避開了她的目光。


    傾渺莞爾一笑:“今日之事多謝你了,我有些累了,下次有空再來找你!”


    緋煙也不挽留,隻是頷首,目光依舊不移不動。


    傾渺走了老遠,迴首望時,緋煙還佇立在遠處,安靜得如一座石雕。


    西王母獨自坐在殿前,心情沉鬱。


    她輕輕一揚手,整個殿上的燭火便都滅了。


    濃鬱的黑暗中,她沉沉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境地,無人得見她的表情,無法揣測她的想法,她覺得如此,十分的安心。


    又坐了許久,西王母心中另生出一計。她草草寫了封信,不是交給天帝,也不是給自己的侍從下命令,而是送到了墨逸的天般府上。


    一日尚未過完,墨逸方才見了西王母,現下又得了書信,不免慎重起來。


    他獨自將自己關在房中,細細看來。


    信中所狀讓他的眉頭皺到一塊,看到結尾,心中竟止不住的愁困。


    他正準備將信紙折好,卻見它立刻化作粉塵,消匿在空氣中。


    墨逸心驚,這西王母做事果然謹慎,給這信箋下了法術,隻要他讀過一遍,自然會焚毀。


    他起身走至窗前,夜色寒浸滿室,總覺得如何看,都是些淒涼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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