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一連逛了五日,即使再大也會變得十分無趣。


    很多路,傾渺熟悉得即使閉著眼睛也會走。


    不過每次,她都會特意繞開天般府,從來沒有進去過,也再沒有如此想過。


    她有時會看仙家們的集會,隻是極少能看到他。


    這一日,南極長生大帝在第三十三天成輪天布道講課,天界大部分的仙家都去聆聽,沒有位置的仙童仙婢也都擠在集會場外,想要沾些仙澤。


    傾渺安靜的坐在遠處的桃花樹上,繁盛的花朵枝葉隱了她的身形。


    她鎖著那個背影,肆無忌憚的望著他。


    那麽多的男仙,衣服大都飄渺如雲,但是她一眼便望見了他,雖然隻是個背影。


    許是因為迴到了天界,又是十分重要的場合,他戴了發冠,同以往不一樣。她卻依舊記得,就如同身體裏銘記的習慣。


    滿心巴望著他能迴頭隨意望一眼,他卻一直端坐著,很守規矩,不像她,吃個飯都能左搖右晃。


    她同他本就不一樣,她在心裏默默的想。


    定定的望著,幻想著他現在一定是神情冰冷,唇角無笑。按理,他不會喜歡這樣的集會。


    傾渺覺得自己一定是猜對了,倏然高興起來。但是想想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於是又變得難受和沮喪。


    但是,不管是怎樣,她覺得這樣很好,也很心安。


    傾渺眼見著講學的仙者搖了下羽毛扇,便知道快要到了尾聲。


    她一下子從樹上跳下來,沒有停頓,立刻跑掉了。


    ‘叮鈴’一聲銅鈴聲響。


    墨逸心中一動,驀然迴首,卻隻見桃樹上簌落的桃花,不見人影。


    總覺得,心中有些空蕩。


    傾渺轉轉悠悠到了河邊,這南極長生大帝的講道似乎要維持三天,她連一個可以做弄的神仙都沒見到。而來往的仙婢、道童見了她也是立馬迴避。


    傾渺十分無聊,她銜了一根河邊的茴草,翹著二郎腿坐到了河邊的堤岸上。


    心裏盤算著,呆會應該能看到昴日星君趕著他的車經過,到底會是什麽顏色呢?


    “我見你經常坐在這裏,不無聊嗎?”身側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傾渺偏頭,發現一個半大不小的仙童正在同她說話。


    她笑笑,歎息著說:“那你每天聽禪念道,不無聊嗎?”


    小仙童搖了搖頭:“我不是很聰明,太深的佛學不是很懂,我成天成天琢磨,覺得很有意義。”


    “佛道嘛...學來學去也都是些別人的見解和記錄,學多了,可不都人人行為一樣?更加枯燥無味,還是不要琢磨的好。”傾渺坐起來,伸了個懶腰。


    小仙童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十分認真的模樣:“總覺得你的這句話說得極為有道理啊!可是我還是參不透!果然說得好禪啊!”


    傾渺洋洋得意,心道,原來教人聽不懂,便叫禪了嗎?這天族的佛學倒也無聊得很。


    正說到興頭上,但見又有仙童仙婢路過,他們瞥見傾渺,立刻嗤笑著走開。


    傾渺不急不惱,反而問小仙童:“你沒看到他們的反應嗎?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小仙童眨巴了下眼睛,迴答:“你不就是下界北沼魔尊的小女兒嗎?”


    “哦?你知道我還同我說話,倒是有趣!”她的眉眼笑得彎了起來,一雙眼睛澄亮,倒影著湖水的波光,一漾一漾的,十分的好看。


    “因為,我的師尊同我講,你是個好人。”小仙童迴答。


    “你的師尊是誰?”傾渺漫不經心的問。


    “擷光星君。”


    她微怔,繼而淡淡一笑,依舊是歎息:“原來是那個呆石頭...”


    “好了,姐姐!師尊該迴到府上了!我也該迴去了!你若是覺得無聊,明天我再來陪你聊天。”小仙童衝她揮了揮手。


    傾渺拉了拉他的衣袖問:“小仙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陸雲。”


    “陸雲...”她微揚起臉,輕聲念道,眼底有稍縱即逝的喜悅。


    隻是那驚鴻一瞥之後,剩下的是更多的淒涼景致。


    陸雲迴到天般府不久,墨逸聽完講道也剛好迴來。


    他自己解了束發的白玉冠,靜靜坐在窗前,眸中依舊一片不喜不悲。


    陸雲為壺中添了水,並隨意的說:“我今天碰到那個‘外客’了。”


    墨逸眉頭一跳,複又恢複冷淡,沉默不語。


    陸雲瞧見了他一瞬間的變化,以為自己眼花,於是立刻往下說:“我同她還談了會兒佛學。”


    “她哪裏懂得那些,她最會的就是胡攪蠻纏。”他靜靜說著,眼裏卻並沒有嚴厲。


    “哦。”陸雲輕點了下頭,“不過,我覺得她講得挺有道理的,雖然我不懂。”


    “她所在的世界同我們不一樣,你自然不會懂。”


    “可是,師尊你好像挺了解她一樣。”陸雲歪著腦袋問。


    墨逸一愣,方才緩緩道:“我一點也不了解她,我連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也是不知道。”


    陸雲眼見著師尊的表情變得有些沉鬱,這才打住了這個話題。


    第二日,陸雲不禁走到昨日遇見傾渺的地方。他覺得她很親切,沒有所謂的殼子,同她一起講話很輕鬆。


    可是,一直從上午等到晚上,她都沒有出現。


    陸雲有些失望,莫名的也有些擔憂。


    但是傾渺哪裏是出了什麽狀況,她隻是特意避開了陸雲而已。


    她心中雖然因為墨逸說的那句話而有些欣喜,卻深刻的明白他們再不能同浮世鏡中一樣的相處。


    她不願意再接近他身邊的人,那樣隻會讓自己更加想念。


    今日,她一人走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路上沒見到幾個人,似乎都去聽這所謂千年等一迴的講學。


    遠處,有一大片竹林,竹葉的清香隨風飄過來,好聞得不得了。


    她肚中無物,雖知這竹子不可食,但是明白那嫩嫩的竹筍頗為可口,於是往前又快走了一些。


    捧了一臂彎的新鮮竹筍,傾渺揀了塊幹淨地方坐下來。


    將竹筍外麵的包衣剝開,隨手一扔,吭哧吭哧吃起來。


    近幾日,除了水果還是水果,雖然也夠果腹,她的身形卻日益單薄。


    傾渺依舊沒向清娥開過口,她覺得即使清娥給了,那也是施舍。


    “你是哪家的仙婢,受了罰,躲到這裏偷吃東西?”突然傳了一個陌生的男音,傾渺立刻抬起頭來看。


    旦見竹林的柔枝上浮立著一個男仙,眉眼魅若女子,紅衣若火。


    傾渺眨了眨眼,心想怕是衝撞了這竹林的主人。


    於是,她抹了下嘴巴站起來,微笑著道:“一看仙友這超凡脫俗的樣子便知道是愛竹之人。你看,這竹林已經太過茂密,再多一些便會互爭雨露陽光了。我替仙友食掉些竹筍,也是為仙友著想。”


    紅衣男仙一笑,眼神如鉤,道:“如此,倒是我錯怪了你。”


    “可不是嘛...”傾渺吐了吐舌頭。


    紅衣男仙跳下來,緩身幾步踱到她的麵前,望著被她亂丟的筍衣,聲音清冷的說:“你食便罷了,還...”


    他望著她的臉,四目相對,心下一滯。


    那個眼神,裏麵的神采,驀然熟悉。


    本想嗔怪她誤了他細心栽種的東西,結果竟緩聲說:“你若是覺得喜歡,就隨便多吃一些吧...”


    傾渺一愣,眼見著眼神冰冷的男仙瞬然溫柔起來,有些二丈摸不到頭腦。


    她想起,溟遠曾說過,這天家有些人為了得道,用了不少異常的法子,有些會導致人心錯亂,不知道這紅衣男仙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她怯生生的道:“我吃飽了...不吃了...”


    “你叫什麽名字?”


    “傾渺。”


    “你是...?”紅衣男仙蹙眉,總覺得這名字熟悉。


    “我是下界北沼魔尊的女兒,也就是你們嘴中的外客。你沒見過我嗎?”


    “沒有。我不太喜歡熱鬧。”他笑了笑。


    “哦...”傾渺迴答,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著該如何脫身。


    她心想,這紅衣男仙同別人不一樣,本就是個心性錯亂的可憐人,還是不要逗弄他的好。


    她悄悄抬眼望著他,那如水一般溫柔的眼神,倒像是在看許久未見的舊識。


    “那個...我出來好久了,我必須要...”


    “他們不給你東西吃嗎?”紅衣男仙打斷她。


    傾渺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是我不願意找他們要,覺得有些...有些屈辱。”


    她心裏明白自己不該在一個陌生仙人麵前如此袒露心跡,隻是他的神情太過柔軟,一不小心便脫口而出了真心話。


    “那以後你可以常來此處。”紅衣男仙說。


    “嗯。”


    “另外,自己想要的東西去盡量爭取。沒有什麽好怕的。”他複又添了一句。


    傾渺聞言抬起頭,眸中的光華一閃:“得不到的也可以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雖然結果不一定讓你滿意,但是不去試,永遠也不知道結果。”紅衣男仙依舊微笑著說。


    傾渺點了點頭。


    林中揚起一陣清風,她縮了縮脖子,覺得有些冷,遂說道:“我準備迴去了。你也不要吹太久風!注意些身子!多吃點核果...呃...那個補腦。”


    紅衣男仙有些疑惑,卻依舊對她笑笑,擺了擺手:“你去吧!”


    於是,傾渺一步三迴頭的遠離了他的視線。


    紅衣男仙倚著一根龍竹靜靜站著,嘴中卻是默默念著:“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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