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雲澄不動,寒浸一天星。


    玉山瑤池畔,金堆玉砌的宮殿中隻有兩人。


    西王母低下身,取下頭上的三鳳銜環發簪輕輕撥了撥牡丹雕花香爐中的香灰。


    瞬時間,香澤如水,暈開了一室的馨香。


    “你可知這是什麽香?”她抬頭瞥向殿下單膝跪著的玄女,聲音微浮。


    “是鳳麝香...”玄女低頭迴答,即使不去看那座上之人,她也能感到一種十足的壓迫感,這便是那九重天闕西王母的女君之相,從來不怒而威。


    “這天底下,不出十隻鳳凰。且這百鳥之皇孕又不過兩胎,可想而知這鳳麝的稀有。”西王母說到此處唇角彎了彎,緩緩沿著碧玉台階行下來。


    “玄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她輕輕抬起玄女的下巴,盯著她那略帶顫栗的眼眸道。


    “隻...隻有您才配得上用這鳳麝香。”玄女聲音輕顫著迴答。


    “嗬~”西王母輕笑了一聲,“你永遠要記住,配與不配我都隻會用最好的東西。”


    話畢,將目光落向座側東珠點綴的翠玉呈盤上,那一頂許久不曾再戴的鳳冠,十分紮眼的缺著一塊足以配上它主飾,當真有些諷刺。


    玄女望著西王母漸漸變得嚴肅的麵龐,立刻垂下頭,匆忙道:“玄女明白,定不敢忘記了。”


    聽到這裏,西王母眸中的寒冰之水才漸漸隱去,轉而言其他。


    “對了,清娥最近倒是沒再來擾我,她已經被那罰仙台的刑罰嚇破了膽嗎?”


    玄女咬了咬唇,心中明白這句問話實際就是在探查她的職責。


    這西王母雖姿色上優,儼然正常的女仙模樣,卻著實不止一雙耳一雙手。


    而自己便屬於她散在仙界的一對耳目,凡是與西王母有沾染一絲的關係,便都要打聽清楚。


    於是,玄女抬手迴稟:“清娥這幾日倒是日日呆在罰仙台,不過...倒不是一個人。”


    “還有其他人?是誰?”西王母怒目問道。


    她心想,這清娥差不多兩萬歲的仙齡,正是易受情愛幹擾的時期,若是被哪個下仙撥得紅鸞星動,豈不壞了她本想將清娥嫁給中天紫微北極大帝的想法?


    “是...是新任的擷光星君。”玄女局促的開口。


    的確,這個人對於玄女來說倒並不陌生,之前領了思過的懲罰也是因為自己沒有按照指示斷了他的仙命。


    玄女見西王母神色暗沉,沉默不語,揣測了下她的想法,複又添了一句:“座上請放心,我會盡量尋些機會讓他吃點苦頭。”


    不想西王母卻是一笑,連燈火都些許跳躍起來:“讓他吃些苦頭?他都身居南鬥星君的職位了,你又能如何奈何他?既是他,便讓那清娥陪在身邊也無妨。”


    話畢便又是一陣沉默。


    鳳麝的香氣繚繞,玄女覺得衣角都被熏得軟魅。


    良久,隻見西王母背著身揚了下寬大迤邐的金縷衣袖,玄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上,西王母兀自輕笑了幾聲,石板地上傾灑的冷光印出她一張濃豔的臉。


    她壓低聲音,糯糯自語:“我已經等了你上萬年,難道還會在乎如今這短暫的日子嗎?要知道,越是難以得到的心愛之物,我的耐性便會越發的好。”


    罰仙台


    眼前依舊是遮眼的霧障,僅有那記載刑罰的石板處,被人施法團了個結界,以致雲霧無法侵擾。


    清娥明白,這是擷光星君的‘舉手之勞’,但是心底,多少還是有些開心的。


    仔細算算,自己摩蹭了半月有餘,莫說是那台上所記,就連這鎖仙之鏈上共有多少個孔洞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隻是,心裏並不想離開。她開始明白那個感覺是什麽,不過是執迷,卻無法醒悟。


    果然,擷光星君在今日準備離開的時候,便如此問起她來。


    “半個月了,你還沒背下來嗎?”語氣溫柔,倒不像是看不起她的樣子。


    清娥局促的咬了咬唇,盯著腳尖,沒有迴答他的話,反而輕聲問:“你是覺得我在這裏擾了你嗎?”


    墨逸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這個倒是不會,你很安靜。”


    清娥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眸中宛若倒影了絢麗的色彩:“那麽,我以後還能過來聽你吹笛嗎?”


    墨逸愣愣望著她,皺了皺眉頭。


    清娥見到他遲疑,複又添了一句:“我保證同現在一樣安靜,嗯...就跟空氣一樣!”


    她神情焦急,心跳紛亂,話說得有些大聲,連淚水都氤氳了一些含在眼裏。


    墨逸不知清娥是西王母的女兒,隻當她是一個犯了錯事的仙子,才被罰到此處思過。


    望著她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心想她平時定是受了人欺負,也沒有什麽朋友,終是點了點頭。


    清娥憋在心裏的一口氣總算歎了出來,她眼角眯起,唇上緩緩漾開極愉快的一個淡笑。


    至此之後,清娥幾乎天天都等在罰仙台處。


    其實,她的性子本沒有這麽安靜,隻是想著他或許喜歡這種類型的,便掩了自己原來的心性。


    在她的心裏,自己雖活了兩萬歲,但隻有此時才是自己最好的一段韶華。


    她悄悄掩在心中,盼他知又盼他不知...


    笛音嫋嫋,不知看過了多少月圓月缺,不知染青了多少荒野大漠。


    天上漫漫三千日,人間芳華萬季催。


    北沼之地,魔尊的幺女已經長到了三千歲。


    如出水芙蓉,擁有繁花不敵之貌。


    因是家中唯一的小女,不僅魔尊十分寵愛,就連她的兩個哥哥也是將她捧到了天上。


    隻是她的父親及兄長總是有太多戰事,與她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卻是她應當喚作叔伯的溟遠。


    小澤岸畔,翠蔓扶疏。


    魔藥師溟遠狐疑的望著空無一人的‘擎冠樹’,大聲喚了一句:“渺渺?不要玩了,快些出來吧!”


    不遠處,傾渺拿芭葉遮了身子,隻露出一隻眼睛往外探去,不時捂著嘴吃吃笑著。


    隨著溟遠的步子,她嘴中輕聲數著:“一,二,三!”


    得意的打了一個響指,隻見從溟遠腳下的枯葉層中突然冒出一張大網,將溟遠牢牢的兜在了裏麵。


    傾渺搖頭晃腦的走出來,仰著頭調皮地衝他嚷道:“我最最喜歡欺負不會法術的溟遠了。”


    傾渺說得的確不假,這溟遠雖是魔族之人,身體體質卻特殊,生來沒有修習法術的資質。隻是,上天對人公平,雖沒有法術,他對於萬物的藥理和毒性卻是極為精通。北沼一眾大小妖徒都尊稱他為‘藥尊’,地位僅次於魔尊樓萬壑一族。


    “叫叔伯!溟遠可不是你叫的!”藥尊皺著眉頭道。


    傾渺眨了眨眼,吐了吐舌頭:“我偏不!你這相貌,哪裏比我二哥差得了多少?叫叔伯才顯得幼稚呢!”


    這不管是魔族還是仙族,成年之後,相貌上大抵變化不大,所以溟遠雖是長了傾渺不止五千歲,但是模樣卻同二十八的少年沒有多少分別。


    隻是這樣貌歸樣貌,遼闊的北沼倒也沒有幾人有膽子敢直唿他的名諱。


    偏偏這傾渺被寵慣了,不僅直接喚他溟遠,還常常如此戲弄他,權當遊戲。


    溟遠正待發火,可是對上傾渺一方人畜無害的樣子,頓時沒了脾氣,畢竟這小妮子不僅是他看著長大的,而且這條命也是自己費盡心思才看護到現在,活潑點總歸是好的。


    折騰了半會兒,溟遠抿唇一笑,心想自己雖不會法術,存不住魔力,但這萬物構造及相生相克之理便像刻在腦海中一般深刻,這些小把戲可難不倒他。


    遂定神瞅了下困住自己的網,發現是由韌性極好的銀蠶絲所製。


    故緩緩從懷裏掏出一些橙色的粉末,灑在網上。


    隻見那銀色的網染了一層橙光,並有消融之勢。


    站在一邊的傾渺倒是不急不緩,唇邊一抹狡黠的笑容。


    溟遠雙腳落到實地,正準備衝開絲網,不想絲網卻驟然變得濃稠,並迅速纏在了他的身上,怎麽也甩不開。且因為掙紮的緣故,一身綠油油的衣服變成了土黃黃,雙手雙腳也膠著在了一塊。


    傾渺叼著疤葉的根莖蹲下來,托著腮,故作驚訝的道:“咦,這裏怎麽多出一隻大黃蟲?”


    “渺渺!!!”溟遠怒喝道。


    “嘿嘿~”,傾渺輕笑著,歪著腦袋望著他,“溟遠,你剛剛灑的橙色粉末是鐵闕草磨成的吧!前些日子你才教過我,鐵闕可化銀蠶絲。不過啊,我在這銀蠶絲抹了些其他的東西呢~”


    傾渺故意拖長了尾音。


    “胡魚的魚鱗粉!”溟遠驚嚷道。


    “答對了!!!胡魚的魚鱗與鐵闕粉接觸會變成粘稠的液體,這也是溟遠你教我的!”傾渺巧笑著。


    “鬼丫頭!你早就料到我會用鐵闕粉,所以故意添了胡魚的魚鱗!”溟遠瞪了她一眼。


    傾渺吐了吐舌頭,用另外一種黑色粉末化了他周身的黏著之物。


    她見溟遠脫身之後依舊沉默不語,於是立刻貼上去問:“啊!你不會生我氣了吧!”


    溟遠偏頭笑望著她:“怎麽會!我教出來的徒弟如此聰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畢,愛憐的拍了拍傾渺的發頂。


    “既然高興的話,是不是要獎勵一壇好酒給我?”傾渺仰著頭望著他。


    要知道這溟遠除了善製百藥,釀酒的技術也是一流。隻是按傾渺的話講,好是好,就是忒小氣了點!


    每每自己非要使些法子才能騙得些許酒喝。


    溟遠今天的心情尤其好,他一邊走一邊說:“哈哈!走吧!就知道你必有所圖!”


    傾渺點了點頭,愉快的跟了上去。


    今日天氣晴好,萬裏無雲,隻是那藍色的蒼穹掩了傾渺不曾知的,遠至九重天闕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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