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簷上的銅鈴叮鈴作響,司命手中幻化出一麵鏡子,裏麵封存了墨逸的前世今生,包括連墨逸本人都不曾知曉的,他與濯清真正的最初的緣分。


    往事不堪迴首,如煙似夢...


    鏡中混沌,雲雷隱隱。


    墨逸伸出手探進去,那是一段塵封已久的妄年記憶。


    初始,天地鴻蒙,未有成形。


    盤古開天辟地,一斧肇立乾坤。


    後因其神力衰竭,橫臥大地而歿。


    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裏,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


    又經過百年之久,盤古殘留於天地之間的神力逐漸被萬物吸收殆盡。


    一些借此修道成仙或入魔,一些化作神器,一些依舊長眠,不理世外。


    鏡中無法呈現墨逸的由來,司命星君思忖著,如若沒有猜錯,他應當便屬吸收了盤古殘留神力的金剛石。


    隻是他並不知曉,這樣一番猜測,當真是小看了墨逸不知多少,當然,此為後話。


    百年之後,由此孕出的上古魔神兩道開始征戰,最終一占天,一占地,各自為界。


    於是,天上地下廝殺一片的時候他在沉睡,天界初始建立,天帝登位的時候他在沉睡。萬兒八千年過去,他獨自靜默地躺在地底,此時也並沒有神識,不懂成仙之道。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萬靈之森逐漸長成。


    森中本有一隻普通白兔,因生之虛弱,未斷氣之時便被族親埋於地下。


    而那地下,恰巧便是墨逸長眠的地方。


    白兔倚了靈石,睡了數百年,不僅逃脫了生死,且因吸收了石中靈氣,得以能靠精靈的姿態修煉長存。


    因她體內大部分的元氣為金剛石所賜,故本能的與墨逸親近,日日臥於他的身邊。


    待白兔能說話的時候,時常與他交談,儼然把他當做最親的朋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墨逸漸漸能聽懂她的話語,隻是動不了身,也說不了話,偶爾閃些光澤,權當迴應。


    寂寞不知與誰道,翠蔓扶疏露華清。


    如此相伴了六百年,漫長的時光將這些尋常無瀾的日子變成了各自的習慣。


    “我不知自己的父母手足,你也不明自己的由來,從今以後我們便相互作伴,好不好?這樣,你有我,我有你,我們便都不會寂寞了。”那一日,白兔精如此說著,聲音柔婉。


    墨逸想了起來,那個模糊的聲音,若不是濯清還會是誰?


    流風迴雪,舊事滄海。


    六百年之後,魔族與天族又是一番爭鬥。


    天雷驟降,將萬靈之森的地麵劈開一個巨大的裂痕。


    三日後,戰爭止,斬魔族千縱,天族披霞獲勝而歸。


    南極長生大帝在修補戰爭殘痕之時,發現了隱於地縫中的金剛石。感其靈氣充沛,將他帶上了天庭。


    此時,恰逢西王母散蟠桃予戰勝的仙家,作為褒獎。


    而西王母親自呈送九千年蟠桃到南極長生大帝府上之時,一眼便看中了他案上的金剛石。


    長生大帝見西王母喜歡,便將其作為迴禮贈送於她。


    西王母正苦於沒有合適的寶石鑲嵌於她的鳳冠之上,得此金剛石正好足了她的念想。


    但因這靈石畢竟是下界所得之物,需先置於洗塵池三日,滌盡凡間氣澤。


    故墨逸在洗塵池中整整浸泡了三天,凡間的記憶由此消失,並不再記得他與濯清的那一段懵懂的塵緣。


    三日之後,西王母下令去池中取迴金剛石,即刻要鑲嵌於她的鳳冠之上。


    因這是一樁極有麵子的事情,西王母幾乎將九重天闕的所有上神請至洗塵池邊觀禮。


    柳葉如煙,鸞雀啼鳴。


    眾神齊聚,卻並未看到什麽萬年難遇的金剛石。


    洗塵池煙霧散盡,獨見清雋飄逸的陌生男仙站在池水中央,正緩步往上行來。


    正當眾人錯愕的時候,南極長生大帝的麵上反而湧現一絲喜悅。


    原來他一看便知,那金剛石並非沒有神識的靈物,而是天造地孕的神仙。


    結果,好好的一個鳳冠大典變成了上天接納新神的儀式。


    長生大帝掐指一算,給這金剛石取了墨逸這個名字,並將其歸入司祿星君座下。


    迴憶至此中斷,鏡中風雷停止,墨逸的神識迴歸。


    “這剩下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了。”司命星君收迴鏡子,緩緩說道。


    似自言自語,墨逸目無焦點,極輕的說:“原來,她在找的一直是我...我還沒有告訴她,以後卻也沒有機會了...”


    司命挽袖向前走了兩步,微微歎了口氣:“你同濯清,終究有緣無份。以前我就不明白,南極長生大帝為何會給你取這樣一個名字。如今才知,你生於‘黑土’之下,不過‘兔走’的命運。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一生。”


    墨逸重新抬眸望著司命星君,這個麵貌和藹的人,卻覺得越來越陌生,就像從不曾相識過一般。


    他心中苦痛,連話語也變得尖刻起來:“不要同我講什麽命理!若不是因為有那個賭局,你會做這些事情嗎?雖若沒有這些,我也許永不會遇見她,但是那又如何?最起碼她是活著的。隻是,得到又失去,還是永遠的失去...你說這又算些什麽?算些什麽!!!”


    司命星君皺著眉,神色鬱結。良久,才低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有什麽能補償給你的,你...”


    墨逸突然覺得好笑,用極戲謔的口吻打斷他:“我也想知道,除了她,我還會有什麽想要的。”話畢便背過身,“等我想到了再來拜訪吧!告辭了!”


    司命星君並未攔他,隻是淡淡問了句:“你現在定是十分恨我的吧?”


    墨逸微微合上眼,按了按心口,終是沉沉的道:“已經重新為仙,哪裏來的恨欲?”


    微風拂麵,亭簷上銅鈴聲聲,月白色長袍的仙者,形單影隻,已經走出老遠。


    若華仙倌一直守在天府宮門口,好不容易等到擷光星君走過來,便想立刻喚住他。


    但是擷光星君的腳程著實夠快,怕是隻能讓他聽到一句便會隔了無法交談的距離。


    腦袋飛速的轉著,終是對他嚷了一句。


    若華嚷的不是星君不是墨逸,而是濯清。


    果然,聽得這樣兩個字,墨逸停下了腳步,隻是望向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及漠然。


    若華立刻過去拉住墨逸的衣袍,也不管合不合規矩,沒有行禮便急急道:“有些濯清的東西想要交給你!”


    墨逸定定的望著他,緩緩點了點頭。若華堅信,那樣的一瞬,他從這個冷淡的擷光星君霧蒙蒙的眼裏看到了一些清明。


    兩人轉至蓮水閣,推開門,小小的桃花林,落英繽紛,竟同墨逸凡間的屋前一模一樣。


    抬腳踏進去,桃花正茂,卻是滿麵秋霜。


    眼見門前立著三兩個泥巴人,身高樣貌俱是一模一樣。


    “這泥人是濯清住在這裏的時候造的,彼時還是能動的,隻是因為她...”若華頓了頓,複又輕聲道,“因為無法得到她仙法的照顧,這才又化作了泥土的樣子。”


    墨逸顫抖著伸出手撫上去,即使若華不說,他也是知道的。因為這幾個泥人,同他長得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偏頭望向正中的主臥,裏麵有些昏暗,卻似乎能隱約見著一個櫻色的身影。


    極輕的走進去,怕是會驚擾了什麽。


    桌上一層薄灰,淩亂攤著幾本書卷。


    恍惚能看到她對著昏黃青燈,蹙眉思索的樣子。


    緊走兩步上前,還未得觸碰,那些虛妄的影子便散了。


    沉沉歎了口氣,拿幹淨的衣袖拂了塵埃。


    沒有施法術,緩緩點了桌上燈,對著搖曳的燭火,又是一陣沉默。


    若華在一旁立了好久,終於出聲打破了這沉默。


    “這房中留了一箋桃花木,上麵寫了些東西,我想,是她想要送給你的。”


    墨逸迴首,輕輕接過若華遞過來的桃花木箋。


    逐字逐句看下去,滿滿的,是她未寫完的半闕相思。


    微微合上眼,恍見她淺笑依稀。


    隻是故人去,空留了這紙上跡。


    心中驟然覺得寒冷,並且似乎再也沒有辦法溫暖起來。


    “還有這個內丹,濯清本是托我想些法子,但是我覺得,星君你必定比我要中用一些。放在你這裏,她定是更加安心的。”若華接著又將一顆紫色的內丹放在墨逸的手心。


    紫玉...


    墨逸識得這個,收了內丹,算是應承了下來。


    他繼又靜靜坐了許久,才向若華淡淡道了謝,將那桃花木箋放在貼近心口的地方,走出了院門。


    他走得十分決然,似乎再也不會到來這個地方了。


    若華搖了搖頭,吹熄了燈火。


    暗下來的房間中似乎還能聽到濯清昔時扯著他問東問西的巧笑聲音。


    若華明白,不知何時,他已經喜歡上了她。隻是喜歡的並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深沉愛著一個人的真心,哪怕那個人並不是自己。


    輕輕掩了院門,也掩了一院的桃花清香及一世的情意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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