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煩悶,卻又沒有煩悶的理由。


    轉身繞到緋煙的桌邊,猛灌了一口涼茶,忽而衝著墨逸大聲嚷道:“你們有話快說!說完了趕快收了龍竹,我時間寶貴得很!”


    緋煙淡淡一笑,愛憐地拍了拍她的發頂:“我帶你去吧!把那萬寶袋帶上。”


    墨逸神情些許恍惚地將萬寶袋取出來,心裏默念著,終於到最後了嗎...?


    走至屋外,緋煙笑看著濯清氣鼓鼓的樣子,悄聲說了一句:“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什麽?”


    緋煙搖了搖頭,手指著她道:“酸得很!你不會是醋了吧?”


    “...你...你...”這一次,濯清羞得連耳根都鮮紅。


    “好了,不誆逗你了!”緋煙抬眼望著前方笑道,“就是這裏了,我現在就幫你們把龍竹伐下來吧!”


    月白風清,衣袂輕擺。


    緋煙使了些法術,那金色的龍竹便被生鐵伐了下來,緩緩平攤在地上。


    “好了。剩下的便是製笛了。不過這個是最簡單的一步了。隻要心裏想著樣子就是了。不如你自己來吧?”緋煙望著墨逸說道。


    “這麽簡單?不需要再找些高人什麽之類的嗎?”濯清急急的問。


    緋煙淡若清風的道:“這是仙物,集齊材料便可,哪裏需要那麽多講究。”


    “怎麽這樣...”濯清沮喪地垂了頭。


    “這麽簡單你反而不高興嗎?”緋煙拖著下巴問道,十足看戲的樣子。


    “怎麽會!我還想早點成仙呢!”濯清立刻爭辯著。


    隻是話雖這麽說,心裏卻無法接受這裏就是所謂的‘最後’。


    她偷偷去瞧墨逸的神色,卻見他麵上依舊平靜,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緊咬著下唇,濯清覺得心裏的沮喪越來越盛。


    隻是她不知道,她看不見的,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經因為克製,而被攥得指尖發白。


    打點好一切,項悠徘和項悠徊也圍了過來。


    龍竹及生鐵被放在正中,或是因為本帶有仙澤,瑩亮的月光被吸引其上,倏然變得神聖起來。


    緋煙拍了拍墨逸的肩頭:“開始吧!將神思放在那上麵,想著你要的樣子,便能成了。”


    點了點頭,墨逸凝神,盡力試著心無雜念。


    隻見那生鐵緩緩化作精致的削刀,龍竹也變成合適的長短。


    兩兩相碰,不到半個時辰,一柄精致的橫笛便懸停在空中,就連那削刀也變成了笛上精致的流雲形狀的金屬刻紋裝飾。


    “你控製神思的資質倒是不錯,若是嚐試下修道,定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入門許多。”緋煙讚賞的說道。


    墨逸沒有迴答,他定定的望著那柄笛子,並未伸手去取。


    “快去吧~我想聽!”項悠徊見他不動,著急地推了他一把。


    墨逸一怔,緩緩踏出步子。


    隻有兩步,卻明顯有些踉蹌。


    濯清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神情,她緊緊咬著下唇,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月色漸薄,空氣沉悶,青竹的味道反而愈漸濃鬱。


    墨逸的指尖顫抖,慢慢離那柄橫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明天再開始吧!!!”


    同樣的話語,卻是從兩個人的嘴裏齊聲嚷出來。


    一個他,一個她。


    四目相對,似乎都看清了對方眼中的初心。


    像得到了救贖,墨逸立刻使用萬寶袋將橫笛收了進去。


    “今天有些累了,明天...明天再開始吧...”他壓低聲音說道,也不知是解釋給誰聽。


    “是啊~而且...那個,今天的雲層太厚了,的確擇日比較好...”濯清支支吾吾為自己的阻攔找著理由。


    良久,四下無聲,墨逸微微偏頭望向她。


    淺淡月光透過竹葉照上他的側顏,卻尚不及他的臉色蒼白。


    濯清以為他要同她說些什麽,可是卻一個字也沒有。


    他就那樣轉身離開,腳步踩在竹葉上,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響。


    濯清呆呆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側一片淋漓的冰涼。


    緩緩抬手拂過眼角,指端一大片苦澀的水漬...


    夜,月夜。


    情思濃如酒,離心苦勝連。


    第二日


    “緋煙...我可不可以不要吃竹筍了...”濯清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那就餓著!”緋煙挑眉望著她,“你馬上都是要吃香火的仙了,哪裏還需要吃什麽東西。”


    濯清歎了口氣:“那總要有人供奉我吧!”突然又一本正經的問:“啊!我會不會因為沒有人供奉就死掉了?”


    聽到這句話,墨逸怔了怔,目光深深地朝她望過去,卻什麽也沒有說。


    四目相對,濯清故作輕鬆的問:“小石頭都休息好了嗎?今天的天氣倒是不錯的...可以開始了。”


    “嗯。晚上吧...那時候清淨。”墨逸淡淡迴答她。


    緋煙不動聲色的坐在一邊,卻將那兩人的窘迫盡收眼底。


    他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悠徊的麵前道:“算起來我總也折了些修為救你,按理該問你討要些東西。不然你無端收了人家的情,也是會折陽壽的。”


    “以身相許我可不幹!!!”項悠徊拚命的擺著手。


    “放心~你太小了!我可沒興趣!若是想要強迫你,哪裏由得你反抗?”緋煙笑道。


    悠徊鬆了口氣,揚起臉問:“那要什麽?不管是錢財還是稀世珍寶,項府定能辦到的。”


    “那些身外之物,我從不稀罕。今天天氣晴朗,你就同你家兄一起為我伐幾根竹子來吧!”


    悠徊眨了眨眼:“隻是這樣?”


    緋煙將衣袖卷起來:“不要小看這件事。我的要求是粗不過半懷,高越過十尺。而能滿足這些的,隻有更遠一些的閉蔭竹林中才有。你們早些出發吧,興許還能趕迴來吃晚飯。”


    悠徊雖不大願意,但是畢竟承了緋煙的情麵,隻得點了點頭,同悠徘一起離開。


    兩兄妹一走,整個竹舍就更加安靜起來。


    “我去下臥室,你們慢用。”墨逸沉聲說著,旋即離開。


    濯清微微歎了口氣,望著那被掩上的門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緋煙走到桌邊,一拂袖,變了茶具出來,繼而問道:“雖然我心裏也是不讚成這種不被看好的感情,但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你們又都在逃避什麽?你的性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內斂了?”


    濯清依舊無精打采的迴答:“不是逃避...隻是我心裏亂得很。這種沒有結果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訴他?”


    “有些話,如果不說,也許永沒有機會了。凡人的壽命淺短,他等不了你想得那樣清楚。”緋煙重新沏了一壺茶,熱氣氤氳而上。


    濯清心裏反複想著緋煙說的這句話,視線或是因為霧氣而變得朦朧。


    突然,她一下子站起來,竹桌輕微搖晃,滿壺的水濺了好些到桌麵上。


    緋煙蹙眉看過去,她卻已經推開門迅速的跑離了他的視線。


    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心性這樣衝動,哪裏是能做神仙的人?”


    施了法術將桌上的水漬抹幹,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複又添了一句,“隻是,這也是你最珍貴和秉直的地方...”


    濯清一把將門推開,墨逸訝異的迴頭望著她。


    “那個...那個...我不想做神仙了。”她雙手緊張的握在胸前,極嚴肅的說。


    墨逸有些恍惚,良久,垂下頭,笑道:“在說什麽傻話呢...?不做神仙,你會死的...”


    唇角彎了彎,她的心境反而因為他這種關心的話語而有些釋然。


    慢慢坐到他的身旁,咬了咬唇,故作輕鬆的道:“死便死吧,反正就算我做了神仙也沒有人會供奉我,到時候定要受人欺負的。你看,你以前也說過的,做神仙也沒什麽好的。我...”


    “我來供奉你。”他打斷她的話,聲音倏然變得溫柔。


    濯清心中一滯,麵上卻又倔強的說:“才...才不要呢!隻有你一個人!而且凡人的生命太過短小了,要是我習慣了怎麽辦?”


    他神色一黯,繼而低低的道:“是啊...那麽還是不要習慣的好。若是不放在心上,當它可有可無,就沒有什麽好在意的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濯清支支吾吾,臉變得通紅,“我不需要供奉,我隻是想要陪著你...”


    終於說了出來。


    墨逸一愣,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因為...因為你總是不能讓人放心嘛!我...”濯清的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要吞進肚中。


    “我明白。”他平靜的說著。


    明白?不,他一定是誤會了!


    “你不明白!你怎麽可能明白?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我...”如此說著,濯清忽而覺得自己十分委屈,淚水毫無症狀的就落了下來。


    一滴,兩滴,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落在裙上,緩緩暈開,如一朵朵綻放的紅蓮。


    就在她無所適從,不知如何表達她心中想法的時候。輕輕地,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捧起了她的臉。


    她睜大了眼,隻見他熟悉的麵容越離越近,近得可以從他的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訝異的模樣。


    然後,他的涼薄貼上她的顫抖。


    他含著她的唇瓣輾轉吸吮,由淺入深,極度的溫柔。


    灼熱的吐息,衣袍上沾染的龍竹雅淡的味道。


    沒有喝酒,沒有混亂,所以,這是真心,是他的真心...


    濯清閉起眼,糟糕,果然很糟糕!那樣溫柔的吻,讓人上癮,讓人迷醉,連哭泣都早已經全部忘記了。


    風撩開了窗前的清紗,陽光忽明忽暗的落在眼瞼上。


    她覺得心裏很滿足很平靜,就像找到了失而複得的寶藏。


    濯清想起他曾經說過,每個人活著都是為了尋找什麽或是等待著遇到什麽人...


    所以,她一直孤獨地走過了四千年的時光,等待的原不過這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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