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說,讓他說。”李清讓也折返過來,蹲下身。


    程瀟瀟也不知道什麽原理,這枚照見陰間的玉佩,對這個小東西居然有奇效。


    小個子微微縮身,眉頭一緊,黑炭一般的臉孔逐漸褪去深褐色的表皮,露出內裏光華,他又盯著程瀟瀟看一眼,道:“……多,多謝幾位救命之恩。”


    見他字正腔圓,幾人都吃了一驚。


    李清讓急忙抓著他問:“好了,既然能說話了,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這小個子點點頭,道:“我乃是任妙堂的侍候藥童,我叫無醫。”


    藥童?程瀟瀟不明白藥童為什麽會讓自己的玉佩起了反應。


    接著,他低聲道:


    “昨天夜裏,不知道哪裏一路人馬殺進我們藥鋪裏,不由分說拿了我們便是問那“放血換血”的醫術。這醫術很是偏門,想來藥鋪裏自然不會有人知道,但那女人拿出一大枚元寶,掌櫃的便說試一試。”


    這無醫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說道:“……結果,試不成,掌櫃的畢竟不善此道,然後……然後就……”


    無醫說不下去,李清讓便替他講了:“他把你們都殺了?”


    無醫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苟活下來,總之這女人大開殺戒……不過……不過,我們當中,有一個人沒事。”


    “什麽?”李清讓聽了,登時急問:“什麽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聽人說是祖師爺時代留下來的一個怪老頭,平日裏大家都叫他藥老,他好像……好像是會這換血之術,便被那女人帶走了。”


    “原來是這樣!”


    程瀟瀟才明白,原來那些人的死因,竟然都是人心不足,貪婪所導致。


    “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麽?”程瀟瀟急忙問。


    “我隻聽說,他們要去中草堂。”


    “中草堂?為什麽要去那裏?”


    “我當時昏昏沉沉,聽得不大真切——但是聽說,他們有東西落在那裏了。”


    東西?


    幾人麵麵相覷。


    李清讓正想問個明白,忽然李清讓叫道:“是那老郎中!!”


    什麽??


    程瀟瀟急忙迴頭,見到巷子盡頭處,一道銀灰色的身影從街頭穿過,速度極快!


    “走!”李清讓不由分說,夾起這小個子無醫。


    祝容緊跟在後,牽著程瀟瀟,幾人跟在那身影背後,不知道為什麽,李清讓一口咬定,他看到的正是之前為幾人施治的老郎中。


    老郎中何以兔子似的撒腿就逃?程瀟瀟緊跟在李清讓身後,在擁擠的集市人群當中,靈巧地鑽過來來往往的人流。


    程瀟瀟心髒砰砰直跳。


    集市裏人來人往極為稠密,人群幾乎是熙熙攘攘,肩並著肩,腳踩著腳。


    這感覺,簡直就像是在堵成停車場的北京二環線上飆車,還是下午六點的時候一樣。


    程瀟瀟眼裏泛著星星。


    那老頭兒步速越發快,在菜市場的口子處一扭身,掉轉迴頭折返到一個街角的小巷道裏。李清讓拉著祝容,兩人穿過巷道,迎麵而來的是近皇城的大馬路,幾輛並肩走的馬車正拍馬嘶鳴,踏啼而來。


    李清讓急忙刹住腳步,攔住身後二女。


    “人呢!”祝容喘口氣,來晚一步,茫茫大街上,再找不到那老頭兒的身影。


    李清讓一跺腳:“讓他逃了。”


    程瀟瀟則又是興奮,又是臉色漲紅,她扶著牆喘了好一會兒的氣,一口氣愣提不上來,好容易緩過神來,哪裏還見得到那老頭兒的影子。


    “他,他真是那個郎中麽?”程瀟瀟忽然問。


    這一問不要緊,李清讓和祝容兩人都變了臉色。


    “糟了。”二人異口同聲,道:“調虎離山!”


    原來幾人都隻瞧見這“老頭兒”的背影,既沒見到臉,也不知道這老郎中哪來的如此身手矯健,現在細想來,恐怕是為了引開他們而用的調虎離山罷了。


    而目的。


    自然是為了這個什麽老郎中。


    程瀟瀟還沒明白他們“懂了”什麽,又被急急忙忙給拽迴中草堂前。李清讓見鋪麵緊閉,四周行人都離得老遠,簡直不用猜就能知道,這裏鐵定發生過什麽。


    “問問看。”李清讓抓著手裏的“無醫”,把他拎到牆角,幾人圍在中草堂不遠處的一個角落,找了個少人的所在。


    “你到底是什麽人?”李清讓直問。


    無醫臉一白,愣愣反問:“什麽?”


    李清讓懶得廢話,也不顧程瀟瀟阻攔,一把捏住無醫的手腕,臉色登時變了:“手脈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血脈,更何況中了雪走一掌,若非是你體內有什麽保命的功法,豈能活到現在?恁的再不濟,殺個人也是綽綽有餘,說,你到底何方神聖!”


    無醫臉色蒼白,直瞪著程瀟瀟看過來。


    為什麽要看我?


    程瀟瀟一愣,腰間玉佩又閃爍起來。


    難道……


    是鬼?


    不對,不可能!


    程瀟瀟抹掉腦子裏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無醫的模樣起了變化。


    被李清讓摁住咽喉,無醫的身子扭曲地開始縮動,這變化嚇了程瀟瀟一跳。


    李清讓卻十分淡定:


    “果然!”他手裏一滑,“無醫”就不似人形,恰如一道柔水一般從手裏逃逸,李清讓卻兩指捏訣,掐住了這“東西”的命門。


    幽色的水紋登時定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小雞。”程瀟瀟忙叫出盧曉霽。


    對於這類不人不鬼的東西,這小家夥或許頗有研究,程瀟瀟心想。


    小雞應聲從寶函當中鑽出,眯著眼瞧了瞧這一灘水漬樣的東西,正要指摘出真身,李清讓卻脫口而出:


    “我看你絕非什麽藥童,不,你連人都不是,你是人為煉出的藥靈。”


    “是嗎!”程瀟瀟看了看小雞。


    盧曉霽吃驚的瞪大雙眼,看著李清讓,小心翼翼點了點頭。


    程瀟瀟也傻了眼。


    “你說什麽?”程瀟瀟不可置信。“藥靈是什麽?”


    小雞解釋道:“匠人藥士煉藥的過程中,會不經意摻雜很多本身就帶有靈氣的東西,久而久之,藥靈便出現了。”


    這解釋好隨便!


    程瀟瀟吐了吐舌頭。


    “這東西不是人麽?”程瀟瀟問。


    小雞想了想,道:“萬物有靈,並不稀奇,隻不過,沒有一定靈力,一般人還見不著哩,就類似於修為不夠的鬼,強一些的才能讓人感受到氣息,修煉上千年的厲鬼才有形!”


    原來是這樣。


    這麽說,這焦炭一樣的東西,居然還是個人物?


    “其實不能這麽說。”小雞憐憫地瞧了瞧化成一灘液體的無醫:“他應該沒意識到自己是什麽,而且,也受到不小的驚嚇。”


    “畢竟自己習慣住的地方突然血流成河,他也被當成人一樣差點殺死……”程瀟瀟有些同情這小家夥了。


    “而且他原本應該不是這樣的。”小雞瞥了眼倒黴的無醫,說道:“我來試試。”


    她來到李清讓旁,蹲下,盯著那灘拚了命掙紮的液體,指指戳戳,道:


    “我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你不如先冷靜下來,好不好?”


    沒有迴應,仍舊掙紮。


    “瀟瀟!”


    小雞忽然出聲,嚇了程瀟瀟一大跳。


    “怎麽了,一驚一乍的,有什麽話先說完。”程瀟瀟道。


    “你把玉佩拿出來,我教你怎麽安撫它。”小雞總算是提出了建設性的建議。


    好嘞。


    程瀟瀟摸出玉佩,玉佩上閃著幽暗的光影,愈靠近無醫愈明顯,看樣子是你沒錯了。


    “接下來怎麽辦?”程瀟瀟歪歪腦袋,看了看小雞。


    “照著我說的做。”小雞沉下臉說。


    程瀟瀟點點頭。


    聽到小雞的指示,程瀟瀟一點點靠近無醫,手捧玉佩,臉上被玉佩光照的發亮,嘴裏喃喃自語,念念有詞。


    “——風塵歸化!”


    程瀟瀟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什麽,頓時一道朔風直起,把祝容都給看呆了,玉佩的光華登時照在無醫的臉上,原本蜷縮著的液體逐漸成型,最終煉化成原型:


    果然是藥童模樣,隻可惜並非凡人。


    程瀟瀟見他還是滿臉煤炭色,小雞這時候說道:“瀟瀟,幫它擦擦臉吧,怪可憐的。”


    程瀟瀟一愣,見這小家夥臉色上一層陰霾,原來隻是真的“灰頭土臉”,便從腰間取出手絹,替他擦得幹淨,露出一張白淨的臉來。


    倒是李清讓木訥瞪著,手還不放。


    程瀟瀟便瞪了李清讓一眼,後者趕緊鬆開手,小家夥撲一聲,落在地上,細皮嫩肉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條紅紅的痕跡。


    “你幹嘛那麽粗暴!”程瀟瀟白了李清讓一眼,拍了拍小家夥身上的灰土。


    煉化原型的“藥靈”,穿了一身搭腰的小袍子,戴著寬闊的帽兒,時不時往李清讓那兒瞥一眼,滿是心驚肉跳。


    李清讓鬆鬆手,道:“放心吧,你不亂竄,我也不為難你。”


    無醫點了點頭,哪裏敢亂竄?


    “好了好了,別嚇他了。”程瀟瀟見這小東西著實可憐,直護著他,哪裏還肯放出一句狠話來?她問道:


    “無醫是嗎?”


    點點頭。


    “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們不會為難你。”


    無醫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道:“我……我之前說的,都是事實……隻是,隻是我害怕你們要害我,所以……所以才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小家夥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視線最後停在李清讓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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