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了,有人要見你麽?”韓東道。


    “真的假的。”程瀟瀟伸了個懶腰。


    “當然。”韓東笑了笑:“你見到自會明白了,應該快到了,這個人絕不會食言。”


    “哇你就那麽信任他?”程瀟瀟眼睛眨了眨:“男的女的?”


    “皇帝咯,怎麽會是女人。”韓東道。


    “皇帝?騙我。”程瀟瀟拍了拍大腿:“韓東啊韓東,我看你也是個帶兵的人,怎麽就不像那些個將軍一樣,嚴肅認真一點兒,老開這種無厘頭玩笑幹嘛?皇帝會來這種地方?你覺得我就那麽好騙呀?”


    “隨你信不信,但話說前頭,我可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韓東收起笑臉,從他臉色上來看,看來他的確十分篤定認真。


    “好吧好吧,算你說得對。也就是說,你等一個男人?”程瀟瀟瞥了韓東一眼,喲喲喲,瞧這哀怨的樣子,還是等一個男人,該不會……咳咳咳。


    “他可不是一般人。”韓東道。


    哇……


    程瀟瀟沒眼看了,這韓東到底是什麽來頭?程瀟瀟從頭到尾,即便到如今,也不過見他帶了幾隊將士,看樣子應該是吳國的什麽武官,唉,倒黴透頂。


    “時候快到了,你還是乖乖在這等著,你少點麻煩,我也少點麻煩。”韓東抱著頭盔,望向東邊發呆。


    程瀟瀟迴頭看了一眼,破廟裏橫七豎八躺著她的夥伴們,唔,韓東啊韓東,你也太不講究了。


    “擔心你男人?”韓東扭頭看向程瀟瀟:“放心,我已經替他療過傷,暫時沒有大礙。”


    我信你就有鬼了,你怎麽會替我們療傷哩?程瀟瀟滿臉不信任,這韓東也不置可否,對程瀟瀟似乎沒多大興趣,仍舊抱著懷裏的頭盔發怔,望著遠方冉冉升起的太陽出神。


    這韓東明明看起來少說三十出頭,但就這樣抱著懷裏的頭盔,就像是七八歲的孩子,抱著自己剛塑好的泥人一樣,始終留著神,小心翼翼,眼裏有光。


    程瀟瀟覺得好奇,悄咪咪來到韓東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從韓東身後接近,還來不及碰到他,程瀟瀟就覺得不寒而栗,手掌登時冰涼刺骨,接著一雙帶著寒光的眸子忽然閃動,在她出掌的刹那分毫,接手,對掌,順著程瀟瀟胳膊扭身扳倒,直到程瀟瀟喊出“救命”的時候,韓東眼裏的冷光才逐漸消失。


    韓東剛想說什麽,程瀟瀟已經拍了拍灰,直起身來,插話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別從身後接近我,是吧,懂,我懂!”


    唉,咋這麽麻煩。


    韓東欲言又止,想了半天,終於又開口,說道:“我是想提醒你,別在我抱著它的時候接近。”


    “這是頭盔?”程瀟瀟對韓東懷裏的東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看不就知道了?”韓東道。


    韓東手裏的頭盔看起來十分古早,有點兒陳舊,已經生了銅鏽。


    但這都不算什麽,程瀟瀟繞到另一邊,吃了一驚,這頭盔簡直就是伊拉克戰損版,另一邊像是被斧子一刀削了一大半似的,破得有點不像樣。


    “這已經沒有什麽防護能力了吧。”程瀟瀟感慨:“真看不出來,你們吳國也夠窮的。”


    “怎麽?”


    “我看你怎麽說也是個小隊長或者大隊長之類的吧,帶了好幾百人,我看你這頭盔還不如他們腦門上的,你上司是誰,這也太摳了吧,你還拿這玩意兒當寶貝抱著?”


    程瀟瀟甚至能想到,這可憐又倒黴的小隊長,被上次盤剝克扣的場景,哎呀呀,太有代入感了。


    “這個……”韓東一提起手裏的盔帽,臉色就氤氳下來:“這不是作戰用的,是我的……紀念品。”


    “但這也太破了。”程瀟瀟直言。


    “它救過我的命。”韓東道。


    那是。


    程瀟瀟吐了吐舌頭,要不是救了命,能爛成這樣子?


    “不過真虧得你沒事。”程瀟瀟看了一眼頭盔破損的戰痕,整個豁開的口子倒像是連腦瓜一起劈爛。


    “頭盔都成這樣了,你腦門兒居然一點兒傷也沒有,看來你腦袋比它硬。”


    韓東瞥了一眼,程瀟瀟,嗓音有些嘶啞地說道:“戴著頭盔的人,頭顱正中被連人斬開了。”


    程瀟瀟細細打量韓東,這是開過顱的腦袋?


    “這都沒死嗎?”


    “死了。”韓東道:“屍體被分屍用的絞索擰成很多塊,全身的鎧甲都碎成了渣,隻留下從腦袋上脫落下來的頭盔。”


    “……你說的人。”程瀟瀟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見韓東的臉色越發難看,隻有低聲下氣道:“你是說,頭盔的主人保護了你?”


    “準確點說。”韓東緊扒著頭盔,眼睛有點紅:“是當日,在那場必死的戰役當中,隻有我貪生怕死,留了下來,二十七人的小隊,隻剩我一個,而這頭盔,是連人帶馬的二十七騎中唯一剩下的東西。”


    韓東頓了頓,聲音有點兒哽咽:“本來死在那裏的是我。”


    “你活下來,不是更證明你厲害嗎?”程瀟瀟有點兒納悶,問道:“你別這麽悲觀,戰場上嘛,你也應該見慣了不是嗎?”


    韓東道:“那一箭射來的時候,我逃了。”


    “那是人之常情。”


    “可正是因為我避開那致命的一箭,原本互相依附的戰友被射中腳踝——當時我們身邊有整整三隊刀斧手,設伏的懸崖上還有兩對弓手,我眼睜睜看著他被刀斧手攔腰截斷,接著連人帶甲四分五裂。”


    程瀟瀟愣了。


    “可以這麽說。”韓東的臉色沉了下來:“是我把他推到刀斧手之下,若不是我膽怯躲開那一擊,也許還有生還的機會。”


    “可是……這種事,誰也說不準不是麽?”


    “是啊。”韓東盯著手裏的頭盔發怔。


    “所以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如果當年我沒有做那個決定,該多好。”


    “對了,為什麽叫逼死的戰役?”程瀟瀟忽然問。


    韓東的眉毛一動,抬頭看向程瀟瀟:“想知道?”


    “你都提起來了。”程瀟瀟打著哈哈,心想能多拖一會是一會兒,李清讓,你這不爭氣的東西,可趕緊醒過來啊!本姑娘再厲害,那也有限!


    韓東點了點頭,道:“那是吳楚間最後一場領土分歧的終點戰,為了在這場戰鬥中劃分到更多土地,我們想出了一個利劍計劃。”


    “聽名字就好厲害。”程瀟瀟敷衍道。


    聽到是吳楚戰爭,這兩國之間起碼有十年沒有禍劫戰火了,這男人幾歲上的戰場?


    韓東道:“雖然叫利劍,但實際上計劃很簡單,當時地緣關係,吳楚接壤部分是一片臨山的平原,易守難攻,吳王要求我們多進一步,隻有兵行險著,於是,我們選出二十七騎作為利劍,突入楚國內部。”


    “才二十七人?”程瀟瀟傻了。


    這不送死麽?


    “的確是送死。”韓東道:“但這也很常見,畢竟是為了獲取戰機,楚國並不知道這最後一場戰役我們會在哪裏挑起,當時兩國神經緊張,戰爭也已經到了白熱化,所有將士幾乎都已經殺紅了眼,所以才想出了“最後一戰”的計劃來,而我當時便是這計劃的成員之一。”


    “二十七人啊……”程瀟瀟實在不覺得這麽點人能左右什麽戰場。


    “的確,二十七人微乎其微,但我們的“利劍”,目的並非稱霸戰場,事實上,隻需要告訴楚國,我們來了即可。”


    “什麽意思?”


    “二十七人聲勢浩大進入楚國境內,長驅直入,而當時疲於應付正麵戰場的楚國顯然沒有留意到我們,於是我們故意在邊境製造了很多疑似“戰機”的情況,讓楚國誤以為我們設伏了好幾隊人馬,竟把我們錯認為一支上千的小部隊,這樣楚國就不能不重視。”


    “但是實際上?”


    “實際上吳國的精銳力量借機養精蓄銳,一舉從正麵撕開楚國封山的口子,在最後關頭奪取來的土地,便是吳楚交界最繁華的景秀城。”


    “原來是這樣。”程瀟瀟一向對戰爭沒什麽興趣,但是聽韓東說起來,卻津津有味。


    “計劃是如此,可最後失敗了。”韓東歎了口氣。


    “為什麽?”程瀟瀟不解。


    “因為從一開始,這計劃就是個幌子。”韓東說道:“當時的吳王聽相國說這個點子,十分欣賞,當即點撥了二十七人,可相國把他們一一否了。”


    “嗨,那肯定是因為那二十七人太不頂用。”程瀟瀟推測。


    韓東搖搖頭:“並非如此。”


    “誒?”


    “事實上那二十七人,個個都是當時從各大宗門門客當中選拔而出的頂尖高手,有他們出手,行動自然是隱秘靠譜的,這也是為什麽當時的吳王會欽點他們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可為什麽後來會變成是你們上戰場?”


    “我們本來是庭內護衛,是吳王的直屬部隊的核心戰力,相國舉薦我們,聲稱這是關乎國運的一戰,因此必須畢其功於一役,我們作為吳國最堅強的後盾,自然被提上議程。當時的吳王也考慮了很久,最終同意了這個提案。”


    程瀟瀟想了想,忽然說道:“你說話好別扭哦,什麽當時的吳王當時的,難道那個吳王已經死了麽?”


    “是啊。”韓東十分輕描淡寫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麽?那場戰役結束後,吳國內部發生了嚴重的政變,不僅沒有抓住當時刺進楚國內部的機會,最後甚至還丟失了大片土地,這也是如今吳國複國仇恨心膨脹的根本原因。”


    還真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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