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醉的花魁不像他店,頭一號的頭牌,在我店裏是花魁頭牌不假,但那隻是個虛名,哪位姑娘好看,哪位姑娘有大老爺捧著,哪位便是,是為表花魁,做得久的,不過三兩月,做的短的,也有一夜風流。”


    “裏花魁呢?”


    “這裏花魁可大大不一樣。”老媽媽一說起這個,可就有興致多了:“何以叫裏字?正因為這事兒,除春香醉我們曉得,其他人並不知道,隻慕名聽說春香醉這裏花魁如何如何姿色了得,卻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姑娘。”


    “正是方姑娘?”


    “就像小的說的那樣,這裏花魁便是方姑娘。與表花魁自然不同,裏花魁並非靠男人,而是本身就是掌櫃的寵信,不受店裏其他人控製,別說仨月,往長了說,三年五載都是她。”


    “她平日裏具體做些什麽?”


    “那隻有掌櫃的知曉。”老媽媽道:“不過這迴她來找我,是為了鑰匙。”


    “鑰匙?”


    “按春香醉的規矩,客人同姑娘同房後,門外要上鎖,這鎖除客人之外,便隻有小的手上有鑰匙。今日戌時一刻,來找小的索要鑰匙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方姑娘。除此外,她沒提過其他事。”


    “那你可知道她會去哪?”


    “鑰匙是玄字三號房的,客人小的也記得,兩位俊後生,長相模樣都像極了姑娘。”


    “她沒來還鑰匙?”


    “還了。”老媽媽從懷裏取出一枚古銅色,細長的鑰匙,放在桌上:“就是這個,但小的沒見到她幾時來還給我的,我迴後廚時,鑰匙就在桌上。”


    “青樓內的事你都知道?”連雪問。


    老媽媽點點頭:“這青樓是小的一手看著栽培起來,當然悉數了解。”


    “暗道呢。”


    “在……”老媽媽吸了口涼氣,話放到嘴邊,又生生給咽了下去。“沒,沒有。”


    連雪幾步來到這老媽媽跟前,一襲亮白色的長袍在風聲中獵獵作響,一點兒腳步聲也沒有,老媽媽眼珠子凸出,死死盯住連雪腳跟。


    “我……我不知道。”


    “你先有話要說,又咽迴去,方才確信鑿鑿講沒有密道,如今又含糊說不知道。”連雪伸出手,一隻手白白淨淨,簡直如透明一般。


    老媽媽一口氣喘不上來,臉色白登登直沒了人氣,好半天喘迴氣,才肯道:“就在一樓地窖,有一個……一個暗格。”


    她還想說些什麽,翻了翻白眼,倒在地上,忽然抽搐起來。


    “別裝死,說完!”連雪道。


    老媽媽眼皮一翻,整個人軟在地上,撲騰兩下,沒了動靜。


    連雪悄無聲息到了跟前,用手在她臉上揮了揮。


    仍沒動靜。


    “你醒醒。”連雪蹲下身。


    “別耍花樣。”


    她伸出冷冰冰的手,碰了碰這老媽媽。


    始終一動不動。


    “真的昏厥過去了?”連雪有些不可置信。


    看樣子,她這是嚇得不輕,整個人昏厥過去,一時半刻醒不過來。


    “好啦,你們出來吧。”連雪整個人鬆頹下來,剛才一直板著臉,臉上這根筋繃不住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她一說出來,從門外冒出兩顆腦袋,一個灰頭土臉,另一個蓬頭垢麵,看樣子都像是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叫花子。


    不用問,是程瀟瀟和韓咩咩,兩人互相打量彼此,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都被對方這模樣逗的樂了。


    連雪一鬆氣,氣血還不甚通暢,身體不由自主往下倒,韓咩咩眼疾手快,扶住她。


    “看來這人點穴手法不賴,沒想到用了我韓氏手法活血,還解不開。”韓咩咩感慨。


    “得了吧,不就是從關節按摩麽?我家樓底下盲人按摩的大爺手法比你醇熟多了。”程瀟瀟趁這機會吐槽。


    而且兩人心裏很清楚,點穴之人絕不是什麽高手,否則這才兩三個時辰,連雪不至於就能恢複大半。


    韓咩咩尷尬地笑了笑。


    這時候入夜時分,連雪的穴道尚未解開,隻能做些簡單的動作,像是個僵硬的木人。


    她著實捏了把汗,老媽媽倒下後,連雪發覺自己的後背上已經濕透。


    “不過你不得不承認,老子的主意那真是當世無雙,要不是這穴道點住,還做不到這種驚悚的效果!”韓咩咩拍拍胸脯道。


    “隻可惜這老婆子太不爭氣,我準備的好東西還沒亮出來,她就吃不消了,古代人膽子都這麽小麽?”程瀟瀟有些失望。


    “好在後廚裏什麽都有,不過我猜,在臉上塗滿番茄一定不是什麽好滋味,你說是吧,連雪姑娘。”韓咩咩笑嘻嘻地問。


    連雪嗯了一身,哆哆嗦嗦彎下腰,艱難地坐到老媽媽身邊,望著暈倒在地的老媽媽發怔。


    “說起來,這還是我平日裏接觸得多,才有素材。”程瀟瀟急著邀功:“見過真家夥,自然也就知道他們這樣的人怕什麽。”


    韓咩咩卻有不同意見:“不過說實話,這次隻是咱們運氣好,如果這家夥再莽一些,那可就不好說了,要是一刀斬來,連雪姑娘可就遭了秧。”


    “她肯定不會什麽功夫。”程瀟瀟嘟了嘟嘴。


    “千萬別這麽想,人不可貌相,下一次未見得如此走運。”韓妹咩聳聳肩,道:“不過這壞人始終有老天磨。”


    “這話怎麽說?”


    “這個老婆子,若不是她心裏有鬼,虧心事做得多,咱們倆替她準備的套餐,還不見得能起這麽大的作用。”


    “這倒也是。”程瀟瀟點點頭。


    兩人樂不可支地來到老媽媽身前,這女人翻著白眼就昏厥過去,一點兒動靜也沒了。


    “看樣子,一時半刻不會醒過來了,這老女人可真不頂用。”韓咩咩笑著說道:“可惜了,就差那麽一點兒,就問出驚天秘密。”


    的確隻差一點。


    程瀟瀟也覺得頗為遺憾。


    “還有沒有什麽辦法?”程瀟瀟問韓咩咩,三人裏麵,就數這家夥精明利落,鬼主意最多。


    然而這次,韓咩咩也黔驢技窮。


    “不能怪我啊!”看到程瀟瀟鄙夷的眼神,韓咩咩頗不服氣:“這鬼地方現在連一個人都沒有,那些個尋花問柳客,墮落失足女,一個也沒了!你叫我從哪想辦法哩?敲敲地麵,把土地老兒叫出來問問?”


    要是能夠的話,程瀟瀟倒真的想叫。


    不過她想問的,可不是什麽密道在哪。


    “行啦行啦,先想想怎麽處理這個老女人吧。”程瀟瀟道。


    “這個嘛,當然要交給連雪姑娘。”


    兩人看向連雪。


    連雪一直在老媽媽身前發怔,兩人一起看過來,她才晃晃神,道:“我?”


    “當然。”韓咩咩道:“姑娘,這個人是你命裏克星,你說怎麽辦。”


    連雪揪住亮白色的裙擺,瞪著昏厥不醒,臉上的肉緊繃繃醜陋不堪的女人,道:“我直想殺了她。”


    “也好。”韓咩咩笑嘻嘻地看著連雪,伸手把桌邊的菜刀一把抽起,遞到連雪手裏。


    “誒?”連雪愣了愣:“你不阻止我?”


    “為什麽?”韓咩咩道:“這是你的大仇人,和我又沒有什麽直接關聯,你想要跟她了斷,也不是我該插手的問題,不是麽?”


    連雪看著手裏光亮的菜刀,陷入沉思。


    “而且,從功利的角度,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韓咩咩道。


    “為什麽?”連雪不解地看向韓咩咩。


    “這是個什麽人?”韓咩咩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老媽媽:“老鴇,對嗎?”


    “——是。”連雪點點頭。


    “她活著,以她毒辣熟練的手法,每天又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遭她毒手,算她記得的,十幾年就至少搭進去十幾條人命,若是放著不管,以後還不知道要添多少,你現在一刀了斷她,這不是變相救了人麽?”


    連雪啞口無言。


    她兩手握著菜刀,橫放在這老媽媽的心口上,兩手抖似篩糠,眼淚嘩嘩地滾下來。


    “怎麽了?”韓咩咩盯著連雪,冷靜問道。


    “我……”她咬緊牙關,手裏的刀又沉了幾寸,可使勁渾身力氣,居然下不起手。


    她求助似的看向韓咩咩:“韓公子,要不你……”


    “你想要我替你殺了她,對嗎?”韓咩咩問。


    連雪沉下聲,點點頭。


    自己的心思早已經讓眼前這位公子看的透透的。


    “我可以幫你。”韓咩咩道:“可是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如果今天我幫你除了她,往後你該怎麽辦?”


    “誒?”連雪愣了。“我……我叫人點了穴,恐怕是這個緣故,手不停哆嗦……”


    韓咩咩打斷她:“連雪姑娘,你可以騙了我,但是能騙得到自己嗎?”


    連雪愣住了,半晌才道:“對不起……是,是我下不起手。”


    “你下不起手,是為什麽?”韓咩咩看了這小丫頭一眼,她實在太不會撒謊,臉已經通紅。


    “我……”連雪低下頭,眼淚一大顆一大顆撲簌滾下:“我沒用……任別人欺侮我,我卻連還手也做不到……是我沒用,辜負了公子一片好意……是我……我對不起公子。”


    “別說對不起。”韓咩咩拽著連雪起身,從她手裏奪過刀,隨手扔到地上:“連雪姑娘,對不起這三字,是我認為最沒用,最沒意義,甚至於最無聊的三字。你說出這三字,不需要任何成本,也更沒法證明任何東西。”


    連雪低下頭。


    “抬起頭來。”韓咩咩用手托住連雪的下巴:“看著我,問你自己,你想動手麽?”


    連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想殺了她?”韓咩咩又問。


    這迴,連雪遲疑了。


    她迴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老媽媽,心裏泛起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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