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上一次應對穆禾炆的擔憂緊張和不安,步桐在雨中沒有絲毫的波瀾,任由清涼的雨水衝刷過這遍地幹涸,隻覺得自己一點點真實地活過來了。


    木勒就這麽定定地站在步桐身後,看著北涼人的屍體越堆越高,最後慢慢擋住了入口,隻覺得荒唐,


    “沒想到這道門竟是如此重新封起來的。”


    步桐輕輕點頭,隻覺得喉嚨裏堵塞難受,


    “我起先很是擔憂,八萬大軍壓境,我們不過萬餘守衛軍該當如何?可是直到百姓們手工刻出來的箭矢阻擋住了北涼的敵軍,我便開始意識到,先祖所建的這雁門關是多麽的易守難攻,居高臨下看過去,誰敢越雷池一步?”


    木勒看著步桐,


    “完全依靠手工製作,箭矢定不會足夠的。”


    步桐深唿吸了一口氣,轉頭去看著木勒,


    “我知道,即便是全程百姓齊心協力來做,眼下這裏能用的木枝也就這麽多,北涼八萬人啊,如何能供給得足夠?可是我們還有石頭,還有火油,這雁門關石牆鐵門,並不像是南國公府的門樓,大火過後自己便倒塌了,弓箭能抵擋多久?擂石能逼退多少人?火障能守多久?細細想來,支撐到援兵到達,不算難事。”


    木勒低頭看著腳邊的濕漉,眼神沉了下去,


    “郡主可知,北涼人善騎射?”


    步桐心裏一驚,“什麽?”


    果然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一步。


    木勒抬頭看著高高的城牆,“遠攻部隊行進比常規部隊都是慢的,怕是等待他們一到,城牆上的守衛便是要折損大半了。”


    步桐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為何沒想到這點!”


    步桐上前去拽過一個坐在“看台”上的死士,


    “去上麵告訴向將軍,北涼後麵定有弓箭手,要他們時時刻刻支著盾牌不許露麵。”


    死士應下趕忙去傳話了,步桐拍拍木勒的肩膀,


    “多謝你的提醒,待到邊境安定,我做主定然給你一份厚厚的封賞。”


    木勒卻是苦笑一下,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該謝謝你還是該懊惱我自己。”


    步桐隻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答應得過於敷衍,趕忙再保證著,


    “你放心便是,雖然我是個女子,可是也一言九鼎的,定然不會虧待你。”


    說話間傳話的死士已然迴來了,朝步桐微微點頭後,便正是換班時間,拔刀上場,刀鋒劃過一串水花。


    步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轉身朝著後麵隱約傳來歡唿聲的地方走去,


    “跟我來罷,我們去模擬一下草船借箭解決箭矢不足的問題。”


    木勒撇撇嘴,慢悠悠地跟在後麵,


    “何必呢?弓箭落在四處自然是可以撿來用的。”


    步桐撓頭,


    “是啊,可先人便是這麽操作的,大約是這樣方便一些罷,再者說了,箭矢插進石頭裏,也便不得用了啊。”


    步桐走進大街,看著在雨中歡欣雀躍的百姓們,活脫脫一副開懷的模樣,完全不似外頭大軍壓城的緊張不安,這才想起來,這雁門關附近可是多年未曾下雨了啊。


    “快看啊,是郡主在那裏!”不遠處的一個男子看到步桐的身影,大聲唿喊著。


    果然還是百姓們的傳播能力快,大家一傳十,十傳百,瞬間步桐身側便被擠得水泄不通,


    “郡主娘娘是神女降世!”


    “多謝郡主娘娘!”


    “便是郡主娘娘帶來了雨水。”


    “郡主千歲護我雁門關!”


    “有郡主在雁門關一定守得住!”


    “郡主……”


    步桐隻覺得耳邊一片嘩然,整個人都有些懵,而後這才反應過來,無奈於這些古代老百姓的愚昧,隻得順著他們的思維方式溫聲安撫眾人,


    “大家聽我說,這都是上天眷顧這片土地,要我們世世代代好好生活下去,並不是靠我一人之力,是大家舍身奉獻的精神感動了上蒼。”


    人群中有人開口,


    “我們實在對不住郡主的這番誇獎,這會功夫能用的柴火和木枝都用光了,恐耽誤了前方使用。”


    步桐腦袋轉動了一下,隨即話鋒一轉,


    “如今敵軍的弓箭手馬上便到了,還請大家同我一道準備些稻草人,暫時解決一下弓箭問題,其他的男人再去尋找可用的樹枝可好?”


    那人趕忙點頭,“郡主是要收集北涼的箭矢嗎?娘娘果然聰慧,這是好主意,我們馬上便兵分兩路,一班人馬同郡主一道製作稻草人,餘下的人便去城後搬運樹枝木材繼續做弓箭。”


    步桐點頭,


    “辛苦大家了。”


    眾人幹勁十足,馬上便投入工作中。


    木勒在步桐身後看著這一切,突然開口,


    “郡主娘娘,待到國戰結束,可否放過北涼大皇子一命?便當作我獻言的獎賞。”


    步桐不解,“放著高官厚祿不要,為何替一個不相幹的人說情?”


    木勒苦笑一下,


    “倒也不是不相幹,北涼皇子與我有恩,早些時候救過我的性命,如今北涼潰敗早已是定然,我實在是想要保那個人一命,還求郡主成全。”


    步桐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卻是點了頭,


    “我答應你,隻要他活著,便從列將軍的手中救他一條性命,至於後麵如何處置便是由不得我了。”


    木勒低頭去,“多謝,如此便夠了。”


    ……


    稻草人完成的很快,搬運物資的軍士們在步桐的帶領下把草人安置在弓箭手身後五步,正是可以射到的地方。


    向統領握著盾牌小心地遮擋步桐,


    “古有草船借箭,今有草人借箭,娘娘果真思慮周全。”


    步桐遙指一下木勒,


    “倒也不是我的功勞,多謝木勒小哥罷,是他提醒北涼軍後麵會有遠攻部隊的。”


    “警戒!”


    話音未落,一聲厲喝劃過天際,物資軍紛紛躲到了弓箭手身後,向統領護著步桐躲到了城牆折角之後,果然,在大家躲起來後不久,一陣可怕的箭雨便如同巨大的冰雹一般落在了雁門關的城牆之上,步桐抬眼看著瞬間被覆滿的草人,忍不住感慨,


    “善騎射還真不是吹的。”


    這同是弓箭,人家這力道和殺傷力當真不是蓋的,步桐看著有些吃力頂著盾牌的向統領,還有其餘勉力支撐盾牌根本無法射擊的弓箭手,這才切實領略到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郡主!”向統領焦急地開口,“這可如何是好啊?長此以往下去必不可行,敵軍定然已在掩護下靠近雁門關了。”


    步桐難得的毫不擔憂,


    “無妨的向將軍,他們不會靠的太近,不然定會傷到自己人,怕是隻想要近攻罷了,等下會停的,讓大家保護好自己。”


    向統領朝前方大聲吩咐著,“都不要妄動!”


    箭雨停留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開始趨於平緩,弓箭手開始逐漸打開盾牌上的窗口射擊著近前的北涼軍士,


    “他們在搭雲梯!”


    攻城必然要用到雲梯的,步桐一麵吩咐著,“射殺近前的雲梯護兵,箭頭上綁上麻繩澆上火油,後麵的不用我來教的罷?”


    這邊迴頭去招唿著那些物質軍,指著密密麻麻的稻草人,


    “還愣著做什麽,小心躲避弓箭,趕緊摘下來啊。”


    說完便率先衝出去放倒一個稻草人,費力拖到拐角處,手忙腳亂地往下摘著箭矢,箭杆粗重,箭頭鋒利,果然是好東西。


    大家紛紛開始效仿,拖走稻草人躲到弓箭手的身後,快速地摘下箭矢,很快弓箭手身後便紛紛多了一小堆北涼特色十足的箭矢。


    步桐吩咐著物資軍,


    “等下記得去後麵搬來新的稻草人,這些太過破爛了。”


    便是要轉身再迴死士們那裏去,向統領攔下步桐,“郡主娘娘,如今大軍壓境,我等定然拚盡全力阻擋,您大可放心了,屬下有信心完成使命!”


    步桐伸手拍拍他高瘦的肩膀,“我一直都是相信大家的。”


    信兵通道附近,北涼軍的死屍幾乎封住了門,雨漸漸停了,地上的血水卻是蔓延到步桐腳下,格外觸目驚心,步桐歎了口氣,


    “待到此戰結束,吩咐徐將軍派人來好好安葬北涼軍士的屍體,不許棄屍荒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軍士罷了。”


    一月稱“是,”眼神卻警惕地落在步桐身後,“木勒小哥,您還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木勒背著手走上前,“沒有什麽了,這就是一場拉鋸戰,很明顯北涼那邊已然沒有勝算了,若是他們能拖上幾日,等到雁門關這裏彈盡糧絕怕是還有轉機,可是這援兵馬上便到了,怕是也沒什麽可能了。”


    步桐終於鬆了口氣,抬頭看著微微露出來的陽光,


    “原來已經午時了,難怪餓了……”


    ……


    待到天色慢慢暗下去的時候,人們慢慢撤出主街,各個城門通道大開,馬蹄聲震動了祭台都在抖動,步桐笑著迴頭,


    “援兵到了!”


    雁門關,還是護住了。


    步桐趕到城牆之上的時候,列戰虎便立在了前方,獵獵風氣揚起他沉沉的衣擺,步桐上前去站到他旁側,


    “列將軍,桐兒不辱使命,帶領雁門關軍民守住了這座城。”


    列戰虎迴頭,看著步桐很是激動,


    “是啊,你們做到了,把雁門關守得這樣好,我在路上想過無數個可能,怕你們遭遇不測,可眼下,你們竟然將這裏守得鐵桶一般。”


    步桐在眼下糟亂成一團的戰場中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這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真好,你們都來了。”


    “郡主,”身後傳來聲音,步桐迴頭去,卻是一個有些陌生的死士,


    “屬下奉命去保護步將軍,卻發現左岸將軍故意泄露前鋒營的行蹤,將所有人帶入敵軍包圍圈,被及時發覺後緝拿住,今日夜裏步少將軍便來與我們匯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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