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百無聊賴之時,白芍藥扶著戚夫人慢慢走了過來,步桐趕忙跳起來拍掉爬在身上的小甲殼蟲迎上去,


    “正值午時最為炎熱了,母親和嫂嫂怎得出門來了?”


    白芍藥看了眼戚夫人瞬間愣怔的臉,趕忙先開了口,


    “屋裏也是煩悶得厲害,母親陪我出來走走散散氣。”


    戚夫人的眼神卻略過步桐直勾勾地看向了她身後,活脫脫便是一副毫不遮掩地尋人模樣,步桐眼睛軲轆軲轆轉了幾下,笑著去戚夫人身邊指了一個方向的來人,


    “母親看這邊,玄霖正在與兄長自院子外頭擔琉璃瓦片呢。”


    戚夫人趕忙看去,眼神打量著那個挺拔健壯的身影滿意地看了幾眼,這才反應過來,故作生氣的模樣瞪了步桐一眼,“誰說我是來看他的,你嫂子月份漸長,不好一直在屋裏坐著的,須得多多唿吸新鮮空氣才好。”


    白芍藥掩嘴輕笑開口掩飾,“是,母親最擔心芍藥的。”


    步桐故意誇張地以手遮眼看著頭頂上大大的太陽,


    “哎呦這如今的婆母呀,這眼近正午,可是日裏太陽最大的時候,竟然帶著有身孕的兒媳來曬日頭,還真是別有一番想法。”


    戚夫人一氣之下作勢要打步桐,步桐嬉皮笑臉地往白芍藥身後躲,


    “瞧啊嫂嫂,你家婆母被戳穿之後氣急敗壞,還想要動手打人呢。”


    白芍藥笑著去攔戚夫人,“母親,阿桐是多聰慧的孩子,這怎麽瞞得住呢。”


    戚夫人這一會兒便是氣喘籲籲地拿著帕子去擦拭額上的汗珠,無奈開口,“左右是你喜歡,我和你父親再不樂意又能如何,既是要嫁的,做父母的如何能不考量一下那孩子的人品德行,我又不似你父親整日在前頭,與那湯大人多有接觸,自然是想來仔細看看的。”


    步桐親昵地挽住戚夫人的胳膊,撒嬌的語氣,


    “我知道的,父親母親即便嘴上不說,也是格外擔心桐兒的,玄霖為人剛正,母親不相信桐兒難道還不相信哥哥的話嘛。”


    戚夫人無奈地看了一眼慢慢走近的人,


    “我還不知你們兄妹?最會攛起夥來哄騙我們,為了讓我們安心你們什麽謊說不出,可是桐兒,婚姻大事是斷沒有機會吃後悔藥的,你可要自己有數才好。”


    步桐轉頭看著不遠處的湯玄霖,輕輕笑著,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甜蜜柔和,


    “母親放心,這是桐兒自始至終認定的人,斷不會後悔的。”


    湯玄霖和步易陽看到了這邊的人,上前來擱下籮筐問禮。


    步桐瞧著這兩人大約實在是太熱,皆是脫去外袍隻剩下中衣,挽起袖子到手肘的位置,倒是半分朝廷重員的模樣都沒有了。


    難得看到湯玄霖這般模樣,步桐捂嘴偷偷笑著,湯玄霖有些局促地整理著衣裳,“失禮了。”


    “沒有沒有,”步易陽趕忙鑽到前麵來打著圓場,


    “母親,這院子裏實在是太熱了,這袍子又繁瑣,做起事來實在是冗餘。”


    戚夫人笑著看他,“你倒是會訴苦,人家湯大人都什麽也沒說呢。”


    湯玄霖低頭去,一副謙卑恭敬的模樣,


    “多謝伯母誇獎,莫要再喊‘大人’了,晚輩如何受得起,隨便喊聲‘玄霖’便可了。”


    戚夫人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微微笑著,“玄霖也辛苦了,如今正是日頭大的時候,便下來歇息一下罷,家裏後院的廂房已然讓人收拾出來了,盡可讓錦衣衛的兄弟們去歇息。”


    湯玄霖在步桐的偷笑裏悄悄練習著勾動著嘴角,終於在這個最相宜的時候抬頭揚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多謝伯母關懷,趁著如今日頭好,換上了新的琉璃瓦片也幹得快些,早些修整好,伯母和府上的貴眷們也好平日裏去乘涼觀景,總是有片幹淨整理出來的地方。如今日頭最是灼人,還要勞煩伯母辛苦一趟來探望我們,晚輩們實在是不安,您和嫂夫人快些迴院子罷,我們這邊很快便做完了。”


    這番話沒有一個字不是微笑著說完的,語氣柔和,言語家常,戚夫人愣住了,步桐愣住了,白芍藥正在給步易陽喂水,聞言手下一抖嗆到了步易陽,在劇烈的咳嗽聲中,步易陽環視過眾人,


    “你們這是怎得了?”


    邁了一步去看湯玄霖,正巧碰到了那抹比流星還罕見、比頭頂陽光還溫暖的笑容,整個人如同電流行過,瞬間哆嗦了一下,嘴角抖動著,


    “湯玄霖,你中邪了嗎?”


    ……


    這時候白葉從後麵跟上來,聲如洪鍾,


    “我一時不察你們兩個又在偷懶,快些將瓦片換上去,換不完不許吃飯!”


    步桐皺起了眉頭,


    “大伯,你怎得不讓人休息啊?再做下去怕是都要中暑的。”


    白葉濃眉一橫,“你懂什麽,做這些活盡是要趕時辰的,日頭眼見的便是要斜下去了,還不趕緊去擱置瓦片,幾時能牢固?”


    步易陽認命一樣地挑起兩擔瓦片繼續往前走去,步桐有些心疼地看著湯玄霖低頭去提那瓦片,趕緊上前去,


    “玄霖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可以去休息了。”


    湯玄霖頭正點了一半,戚夫人突然開口,“白家大哥,孩子們都累壞了,稍且歇息一下罷,如今這大日頭底下,莫要中了暑氣,大哥也累壞了,快到後麵坐坐,讓人去取來些冰,涼一涼臉罷,這都烤壞發紅了。”


    話雖然是說給白葉的,但是眼神卻一直落在旁側的玄霖臉上,原本謫仙一般的人,如今粗曠的衣著,墨黑的發亦有些淩亂,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了上麵,剩下的汗珠一顆顆砸在了地上,如雨如冰。


    這一切落在白葉眼裏,便知道了戚夫人的心思,看著兩人,


    “罷了,今日暫且歇一歇罷,用了午飯再來換瓦片。”


    湯玄霖難得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彎身去,


    “多謝伯母體念,我如今也是力氣用盡了,歇息一下也好快些將那亭子修好。”


    步易陽興致勃勃咬牙切齒要去開工的模樣頓時便僵住了,險些把肩上的擔子給扔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戚夫人,


    “母親,我……”


    戚夫人則是全然不察的模樣,伸手去拉白芍藥,


    “芍藥,我們也迴去罷,你如今身子容易疲乏,外頭實在太熱了,對身體也不好。”


    步易陽看著自己家母親和自家夫人相偕離開的背影,五味陳雜地愣在原地,湯玄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轉身招唿著白葉跟著去了,到底還是步桐不忍心,過去幫著步易陽把扁擔放下來,


    “兄長,快跟過去歇一歇罷,怕是再愣在此處,都沒有人發覺你不在的。”


    果然,心碎的聲音再次響起……


    眾人再次聚到戚夫人的院子裏喝茶,隻是這次氣氛稍有不同,大家格外敏感一些,白葉也是累了,不斷喝著茶水,步易陽蹲坐在他的腳邊,目光累到呆滯,隻知道一口口喝下白芍藥給倒出的茶水,戚姨媽同戚夫人坐在一處,不時說上幾句府上修葺之事,步桐跟白芍藥忙碌著給眾人倒茶、置冰,偶爾看一眼東麵的低氣壓,隻覺得那麵天上都是有雲的。


    方才在大家走迴院子的時候,步庭雲衝著正在後麵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湯玄霖說了一句,


    “湯大人過來坐罷。”


    這才有了眼下的景象,步桐看著湯玄霖略帶局促地往下捋著衣袖小心奉茶的模樣,突然感慨湯玄霖這樣平日裏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在嶽丈麵前低眉順眼的模樣,又好笑又心疼。


    步庭雲輕咳一聲,湯玄霖馬上一個激靈豎起耳朵,隻聽到這位南國公大人突然說道,


    “家裏廚房前日遭逢劫難破壞大半,如今隻有後麵幾處院子的小廚房還在用著,實在是不敢虧待湯大人。”


    步桐心裏不解,這話說得莫不是要趕人家走罷,結果步庭雲繼續說著,


    “方才讓長安出去包一處僻靜的酒樓大家出去坐坐,結果今日裏到處都是人,便定了老福茶樓,是簡陋了些,盡帶著府上的廚子和一應用具過去,斷不會失禮。”


    湯玄霖趕忙受寵若驚地起身,


    “伯父莫要這般見外的,玄霖有口湯飯就好,不必如此周章的。”


    白葉率先起身,“既然你未來的嶽丈有心操辦,也莫要拂了他的麵,如今時候差不多,我們便出發去罷,眼下外頭的行人也不多了,正好出門。”


    步庭雲跟著起身,錯開湯玄霖的視線瞪了白葉一眼,“就你話多!”


    步易陽懶洋洋地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骨骼,“出去坐坐也好,我們一家人,倒也是許久不曾在外麵坐下吃場宴席了。”


    一行人乘著馬車,紛紛趕到老福茶樓,臨街大桌,外頭的街道上卻是安靜得很,陽光照耀著每一處都熠熠生輝,讓人心情舒暢。


    步桐看著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模樣,心裏卻是格外的滿足。


    飯桌上,步庭雲看著有些拘謹模樣的湯玄霖,到底還是崩不住拿起公筷給他夾了一塊肉過去,生硬開口,


    “年輕人多吃些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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