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陛下賜婚公主給一個太監更驚悚的是,這個太監竟還不樂意?


    滿朝文武紛紛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著。


    陛下莫大的恩典被人不屑地扔在地上,氣憤徒然冷了起來,看來陛下已然是動怒了,在場所有人紛紛感覺背後一涼。


    步桐緊緊按著胸口,矛盾得希望湯玄霖拒絕,卻又不想他拒絕頂撞,若是他一旦不從,一道“藐視皇恩”的罪名扣下來,難免要被那些本就對東廠保持詬病的大臣們參一本的。


    陛下自然從未被這般落下顏麵,一時間有些惱怒,劇烈咳嗽了幾聲,“朕的貴女下嫁,那是天降的恩賜,你竟然還瞧不上不成!”


    湯玄霖不卑不亢,


    “臣謝過陛下,隻是臣已心有所屬,又實在不忍公主過門做小,還請陛下收迴成命。”


    陛下登時便拍了扶手,


    “你個逆臣,竟還敢妄圖讓公主做小!”


    隻聽到下麵眾人紛紛“嘩啦嘩啦”地跪下,齊聲道,“陛下息怒。”


    步庭雲突然開口,“陛下,湯大人多半是受寵若驚,怕自己出身不好配不得公主萬金貴女尊貴,又怕委屈了公主,這才不敢接旨。”


    步桐緊緊握著拳按在胸口,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父親不該開口的,如此一辯駁,怕是陛下更要以為南國公府同東廠已然結盟。”


    穆禾炆的話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素來曆朝曆代的君主,最忌諱的都是朝臣串結,更何況是強強聯手。


    陛下終於稍微平緩了一些問道,“玄霖,南國公說的可是真?”


    步桐想著既然自家父親開了口,湯玄霖就此應下再推拒便也是可以的,沒成想湯玄霖繼續梗著,


    “不全是如此,臣下確然有了心上人,即便是公主過門做小,臣下也不願委屈了未來的夫人。”


    這話一出,步桐雖然是感動的,但依舊是無奈扶額,湯玄霖眼下耿直得多少有些囂張了,果然,左重隨即開口,


    “湯玄霖你大膽!皇家貴女下嫁給你一個……這是多麽大的榮寵,你竟這般不識好歹,侮辱公主、忤逆陛下,你該當何罪?!”


    是啊,在普通朝臣看來,堂堂公主下嫁給你一個太監,那是多麽大的榮寵,你竟還敢拒絕!


    陛下冷冷的聲音傳來,“湯玄霖,你殿前失儀,無視君上,罰你閉府反省半月,下去罷!”


    湯玄霖聲音絲毫沒有變化,“臣下遵旨,謝陛下隆恩。”


    步桐在偏殿聽到了全部的內容,心裏卻是惴惴不安得厲害,後麵又說了些什麽便是聽不清白了,直到下朝,這才出門去透口氣,林相國走出大殿一轉頭便看到了步桐,提了朝袍慢慢走過來,看著步桐悵然的模樣,


    “京都城有郡主這般的奇女子,也算是國運昌盛天降奇才了,隻是郡主為何還是這般憂心的模樣?”


    步桐卻是心裏一顫,這番話在上一世,林相國在穆禾荃登位後同躲在大殿後麵的自己說過的話一模一樣,當時把步桐給震動得迴去仔仔細細反思了兩日,林相國後麵應該說,“小諸葛名滿京都,如今扶持新帝功成名就,但您當真認清了身邊之人嗎?大先生可莫要為感情蒙蔽了判斷,最後得不償失啊。”


    卻是通透之言。


    步桐想到這裏,隻覺得這一世自己沒有輕信穆禾笙,亦沒有助紂為虐做下禍根,林相總不能再給自己說一遍罷,還是恭敬地問著,


    “林先生可有話要勸誡學生的嗎?”


    林相國“嗬嗬”笑著,伸手摸著自己花白的胡須,這方開口,


    “郡主如今是名滿京都城的昌平郡主,人人都尊一聲小先生的,老朽不才,身下有這樣一位學生也算不枉此生,隻是還望郡主,閑暇之時多看看身邊之人,是不是為了自己而來的才好,莫要錯過之後才知錯過。”


    這句提前兩載說出來的話,依舊把步桐給震動了一下,若說上一世自己眼瞎錯信渣男,而這為自己而來的人,莫不是湯玄霖罷?


    步桐想到這裏,微微低身去,“多謝先生。”


    ……


    林相國看了眼步桐身後,低了下頭轉身慢慢下去離開了,明鎮公公笑著上前來,“郡主娘娘,陛下邀娘娘去內殿一敘。”


    步庭雲和步易陽正看到了步桐上前來,聽了這話紛紛閃動了一下神色,步庭雲趕忙做了個禮問著,


    “敢問大人,陛下可是有何事吩咐?我家小女這身上新傷摞舊病的實在是身子不好支撐不住,逆子粗笨,進去聽個吩咐也是能記清白的。”


    步易陽剛要上前,卻被明鎮一個眼神喝退,語氣客氣卻不容質疑,


    “大人莫要擔憂,陛下不過是有些體己話要同郡主說說罷了,南國公大人和小步大人不必擔心,宮裏盡有醫女隨侍左右,郡主的身子不會有恙的。”


    步桐如今正好想要同陛下確認一些事,便迴頭勸道,


    “父兄先且迴府便是,桐兒去跟陛下請安便迴。”


    明鎮這才笑眯眯地引著步桐往後走,熟悉的後殿裏,陛下一身明黃色的朝服,隻摘下了皇冠擱在旁側,疲憊地坐在外室主位之上,步桐提了裙子跪下,


    “臣女步桐見過陛下。”


    陛下看過來,卻沒有讓她起身,反而毫無征兆地開口,


    “今日早朝內容,你在後頭可都聽清白了?”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步桐趕忙伏下身子,


    “臣女惶恐,今日大膽造次,皆是仰仗皇恩看顧,還請陛下莫要動氣傷了身子。”


    言下之意便是:我本來不願,是你非讓我到後麵聽的,現在再來怨我女子幹政,似乎有些說不過去罷?


    步桐雖然跪得恭敬,但心裏還是“哼”了一聲的。


    陛下擺擺手,明鎮吩咐著旁側伺候的宮人都退下去,自己最後跟著他們亦退了出去順勢關好門,步桐有些不知所措地起身,


    “陛下可是有吩咐要囑托臣女?”


    陛下起身,倒是輕鬆了一些的模樣,“知道今日為何朕要你在後麵聽這個早朝嗎?”


    步桐趕忙端正跪姿迴話,


    “迴陛下的話,明鎮大人說,陛下是感念臣女虛弱之身又逢意外,想要臣女聽一道處置以謂臣心。”


    陛下卻左右言他,“今日朕還賜了一道婚,你可聽到了?”


    不止聽到了,你要把容平許給湯玄霖,我可是到如今都還氣悶著呢。


    雖然心裏吐槽著,步桐還是規矩著模樣點頭,


    “臣女聽見了,湯大人說已有心儀之人,不願委屈了公主。”


    陛下突然笑了兩聲,不客氣地說道,“你倒會替他圓。”


    步桐摸摸鼻子,帶著撒嬌的語氣,


    “臣女隻是不明白,陛下平日裏是最寵愛容平公主的,朝中盡是好兒郎,卻為何要把她下嫁給東廠的督主呢?”


    陛下跟步桐對視,一雙眸子閃爍著看不清白的顏色,“皇家貴女,長大都是要去四方和親換取平安的,如何能在京都城平安到老?嫁給湯玄霖難道不好嗎?”


    果然,容平去和親,隻有穆禾荃的促使是無用的,最終還是要陛下點頭才好。


    步桐悠悠歎了一口氣,“若是公主嫁到番邦去過得不幸福,倒不如生活在陛下身側,若有不順心,陛下也好替她撐腰。”


    陛下點頭,


    “為人父的心向來是如此的,容平這性子若是去了外邦,怕是亦難壽長……”


    步桐倏忽而過的一個想法嚇得她瞪大了眼睛,抬頭去看站在窗下的人,聽著這平靜篤定的語氣,輕聲開口,


    “陛下似乎知道,容平公主若是嫁去了番邦會早早故去?”


    陛下猛地迴頭來看著步桐,“這一點,難道昌平郡主不知道嗎?”


    一言激起千層浪,步桐可算是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感覺了,身下突然開始麻痹,一時間前世今生的記憶一起湧過來,險些將自己撕碎。


    “陛下,您……”


    陛下示意步桐起身,“重活一世,世事皆變,你也變了很多。”


    陛下,竟然是同自己一般重生而來的?!


    步桐隻覺得這實在是太過荒謬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上頭的人,


    “陛下,您在說什麽呢?步桐聽不懂。”


    陛下無奈地搖搖頭,


    “桐兒就莫要裝糊塗了,若你不是歸來之人,為何這一次沒有幫助荃兒奪得大位,而是對他多番打壓,甚至最後將他趕出了京都城。”


    起身站穩的步桐看著對麵人的麵容竟然越發模糊,最後不由嗤笑出聲,


    “陛下當真是隱藏得太好,步桐還以為這世間隻有自己一人通曉前世呢。”


    陛下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指尖的水晶手串,“隻是桐兒,你可還記得,上一世的這時候,湯玄霖不該在京都城中的。”


    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意驚到了步桐,


    “陛下,湯大人素來都是忠君愛國的,上一世是桐兒不懂事,錯信讒言將他擠兌出京都城,陛下如今莫要……”


    陛下突然笑著打斷步桐的解釋,“桐兒,你可知要夏日裏不需要幫忙捕魚的魚鷹都去了哪裏嗎?”


    步桐啞言。


    陛下輕聲解釋,“它們都被殺掉曬幹做成了肉幹,已被冬日裏糧食短缺的時候做幹糧。”


    步桐背後開始麻木,她知道,陛下如今借自己手鏟除了無法控製的兒子、居心不良的老臣,如今剩下滿朝清明,隻待時日一到他“養好”身子坐迴朝局,再也沒有權利架空勢力割據的情況,而湯玄霖這把鋒利的刀,便再也沒有用了。


    步桐胸口疼得厲害,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最後一個念頭隻是覺得自己可笑,辛苦籌謀一遭,這又是給誰做了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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