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然昏暗一片了,步桐甩甩濕漉漉的衣袖,終於輕輕唿出一口氣,


    “天色都黑了,家中母親和嫂嫂不曉得該多擔憂呢。”


    耳側傳來步易陽的聲音,“清醒點罷,這是在山洞裏,顯得黑罷了。”


    步桐起身,看到小小的火堆旁,湯玄霖正在給步易陽包紮傷口,見著步桐醒了,轉頭來微微笑著,


    “可算是醒了,這個地方呆不了多久,那些人對這片地方很是熟悉,馬上就會追過來了。”


    步桐趕忙上前來,看著步易陽背後猙獰的傷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全然卡在喉嚨裏,倒是步易陽看出了步桐的擔憂,滿不在乎地開著玩笑,


    “沒事的,這些皮外傷隻是看起來可怖罷了,我在戰場上受過比這重的傷那多了去了,倒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莫要看些這個。”


    步易陽話裏一頓,突然笑了下,“我倒是忘了,我家小妹如今驍勇得很,你從前在東夷城到底遇到了什麽,我那麽一個柔弱溫軟的小妹,如今怎的竟然會拿起刀劍取人性命?”


    步易陽的埋怨,湯玄霖自然察覺的到,隨即低低開口,


    “如今這世道,隻想要安安穩穩過日子反倒會被人中傷,與其如此,不如學會反抗,哪怕被人懼怕,倒還能得個平安。”


    步易陽悶悶地不說話,最後終於擠出一句,“我原以為,你能好好護著她,不必為了自保去沾染那些髒汙的東西,我的妹妹,是最幹淨純潔的女子。”


    步桐難得溫平下來,輕柔而堅定地,“桐兒一直都是大哥的小妹,隻是如今成長了許多罷了,兄長獨自承擔南國公府實在不易,桐兒願替父兄分擔片羽。”


    ……


    山洞裏暖洋洋的,步易陽緊緊握著步桐的小手,湯玄霖加快了包紮速度,果然,山洞外很快便開始出現一些響動。


    “他們來了,”步易陽起身穿好衣服,重新握起了旁側滿是血汙的刀柄,虎口處微微發抖著。


    這一切落在步桐眼裏,她知道,步易陽撐不了多久,悄悄給死士做了一個“準備”的手勢。


    不出片刻,大約二三十個人捏著利刃近前,步易陽狠狠地啐了一口,“還真是甩不掉。”


    湯玄霖則是死死地盯著來人,“就算你出賣了自己的良心交換,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那些人連救世的郡主娘娘都要殺,他們會履行跟你的諾言嗎?”


    步桐跟步易陽對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的眼神了看到了“不懂”兩個字。


    但這番話說完,對麵殺手裏領頭的那個人竟然停下了,停頓了一下突然開口,“你是何人?”


    步桐小聲提醒,“莫要同他講。”


    東廠督主湯玄霖不辭辛苦特地跑來營救,同南國公府的關係必然親厚,這個消息若是傳了出去,怕是比步桐豢養死士罪過還要大許多。


    湯玄霖遞給步桐一個“放心”的眼神,突然開口,


    “在下是東廠的湯玄霖,相信我,比相信那些人要可靠得多,況且今日有我在這裏,你們也休想要動他們的性命,我的人很快會找到這個山洞裏來,到時候可就沒有機會反悔了。”


    頭領頓了一下,看不清楚他的麵容變化,聲音倒是懇切了許多,“你、你是湯玄霖湯大人?”


    他身邊的人催促著,


    “阿圭,莫要聽他們巧言。”


    “對啊,你不想救你阿婆了?”


    ……


    湯玄霖慢慢直起身子收起進攻姿勢,


    “你們要救的人,我們或許可以幫忙。”


    被喊作“阿圭”的男人頓了一下,突然說道,“他是湯玄霖,是那個任用平民的東廠督主,我們要殺的人是曾經舍命救了無數百姓的郡主娘娘,比起村寨的那些人,我更願意相信他們。”


    說罷一把扯下麵巾,露出一張少年人的黝黑麵孔,半跪下行禮,


    “求湯大人救我們村寨。”


    玄武?!


    步桐眼睛突然瞪得老大,這是什麽神仙設定,眼前的人莫不是掌管殺手營的玄武,自己上一世的最後記憶裏,便是他率人跟在湯玄霖身後,斬殺了所有的追兵……


    原是這種情形下遇到的湯玄霖嗎?


    可是步桐記憶裏的那個玄武少年,麵目冷漠,臉頰刺字,出手卻是毫不留情,當真是心狠手辣、殺人無數,與眼前這般明朗爽利的少年形象,除了一張相似的麵孔竟再去相似之處,步桐真的很懷疑這個人家裏還有一位模樣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的同胞兄弟。


    湯玄霖點頭,“你們確然是當地人。”


    阿圭點頭,言辭懇切,“大人睿智,我們不是故意冒犯,前日裏有人襲擊了村寨,扣押了寨裏的婦孺,逼我們出來殺人,不然就要殺人燒村,大家實在是沒有辦法。”


    少年去拉身邊的人,“族長,這位湯大人在陛下跟前可是了不起的大官,他一定會幫我們,不要再信那些人了,他們逼我們做的這些事,難道要相信他們會守信嗎?”


    族長這才重重歎了一口氣,摘下麵罩慢慢跪了下來,


    “求大人救我們全村老小的性命,替我們伸冤啊。”


    形勢突然巨變,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眼下大約也不會有什麽危險了,步易陽支撐不住,“哐當”倒地,阿圭趕忙上前來掏出草藥給他處理傷口。


    族長也被扶起來坐在了湯玄霖對麵,潸然淚下的模樣,“大人,我們本就是生活在京都城邊的小村子,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老百姓,前日突然有人把村裏的古井下了藥,抓住了全村的婦孺老弱,逼我們今日來刺殺郡主娘娘,不然、不然就要殺了全村的家眷啊。”


    湯玄霖微微眯眼,


    “普通百姓為何均有武藝傍身?”


    步桐蹲在玄武身邊,瞪著大眼睛上上下下確認了好幾遍,這分明是玄武無疑啊。


    隻是,如今還是個純正少年,臉頰也是幹幹淨淨,並沒有北鎮撫司的拷問刺字。


    當真奇怪。


    難不成日後玄武還進了北鎮撫司,被嚴刑拷打了一番不成?


    “郡主娘娘看我做什麽?”阿圭看了步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步桐托腮,


    “阿圭,先前你說殺了我救出村寨裏的人之後便來伺候我贖罪,這番談吐說話可不像是一般村裏的小夥子啊,你哪裏學的?”


    族長看著這邊一眼,“不瞞大人,我們這個村的男人本是軍裏出身的,戰亂多年早已沒了家,這才在白將軍的安排下到了京都城附近安居,後來收留了一些逃難的老人和女人,便一起過了日子。”


    阿圭低頭,“是我阿婆教的。”


    步桐自然聽到了族長的話,“阿圭的阿婆一定是個不簡單的婆婆。”


    阿圭笑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迴娘娘的話,我是同阿婆一道逃難到村寨長大的,族長對我們很好,給我們住處還教我們功夫,隻是如今阿婆在那些人的手裏,我一定得救她出來。”


    “我們一定可以救出阿婆的,不止阿婆,還有村寨裏的所有人,”步桐拍拍阿圭的肩膀起身。


    湯玄霖看著那族長,


    “族長所言的白將軍,可是如今的北國公大人。”


    聽到北國公的名號,步桐被吸引了過來。


    族長點頭,“正是。”


    步桐心裏一陣暖意,“白家伯父雖然看起來人有些冷,不過內心還是很溫暖又細致的。”


    湯玄霖起身看向洞口,一群鬥篷遮麵的人迅速集結,還未等站穩,湯玄霖已然開口,


    “所有人,去村寨,馬上!”


    這下輪到族長有些不知所措,“湯、湯大人,無需這般著急的,合村上下六十多口人,也不差這一時半晌,還是好好籌謀計劃後,再動手營救罷。”


    阿圭也讚同,“是啊大人,那些人看著亦是心思歹毒之人,貿然去救,想來也是不好應付。”


    湯玄霖卻堅持著,


    “先去村寨。”


    這個舉動就連在步桐看來都有些不對勁,即便是殺手營加上村民的戰鬥力已然足夠,但為了保證村民的安全,預防村寨裏的歹徒狗急跳牆傷害無辜的村民,也不可這般貿然。


    湯玄霖卻自顧自地說著,


    “先到村寨附近看看情況再計劃,萬一,萬一呢。”


    萬一什麽?


    大家麵麵相覷卻無人敢問。


    最後還是族長一跺腳大手一揮,“多謝湯大人,大家拿上家夥,走,迴村!”


    眾人紛紛跟上,阿圭仍有些不能理解,“湯大人……”


    步桐推了他一把,“去罷,我在這裏照顧兄長便是,你是有些謀劃在的,去跟著多幫忙看看,沒準也能幫上些什麽,玄霖一向都是沉穩的,今日關心則切,我怕他吃了暗虧,你去跟著我也放心。”


    給他們些獨處時間,湯玄霖會不會早早發現這個可用之才?


    阿圭笑笑,安排下兩個人幫忙便跟著離開了,湯玄霖塞給步桐兩個特製信號便著急要走,


    “桐兒,一切小心,這次我真的想救下那些無辜的人。”


    步桐點頭,


    “我懂,切要小心。”


    湯玄霖便帶著人離開了,步桐站在瞬間空空蕩蕩的洞裏,心裏一陣亂糟糟的,慢慢跪坐在步易陽身邊,


    “兄長,玄霖有些不對勁,我很擔心,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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