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通化門,十餘騎飛馳而出,一路朝驪山方向趕去,剛一出城門就卷起了地上不少塵土。那十餘人個個身著胡服、腰間佩刀,長得威武雄壯,就單說這胯下的座騎也是世間罕見,馬匹皆通體黑色,期間沒有一根雜毛,體態高大,馬背就比一般人個頭高出不少,十餘人這樣在長安城內策馬飛馳,自是引得眾人側目!


    出城門時,城門令本打算攔下詢問,可一見領頭那位的腰牌,一時間不僅不敢向前,更是忙著往後撤了幾步,讓出道來!領頭的甚至連眼角都沒放低一些,就徑自領著十餘人出了長安城。


    這領頭的是一位年方二十五的年輕人,身著淡黃色窄袖圓袍服,與身後的十餘名胡人相比倒顯得有些特別,此人相貌俊朗,眉宇間始終流露出一絲英氣,從策馬的速度與技巧來看,絕對是常年混跡於馬背之上,應是個中好手!


    這十餘騎本是前往皇城,但得知聖人此刻在華清宮,於是便又策馬出了城。領頭人名叫安慶緒,年紀雖輕,但屢立功勳,聖人授其鴻臚卿、廣陽太守,遷平盧軍都知兵馬使,其父正是聖人跟前的大紅人安祿山!可與其父左右逢源的脾性不同,安慶緒性格內向,平日裏極少與他人來往,故而在世人眼中多少顯得有些神秘。若不是聽聞其名,誰也不會把眼前這位英氣逼人的少年才俊與那安祿山聯係到一塊。


    世人皆知,這大唐天下胡旋舞第一人絕對是那太真妃楊玉環,也正因為其精通音律、舞姿卓絕,故而深得聖人寵愛!但誰又能想到,這大唐胡旋舞第二人竟是那體重兩百餘斤,走路幾乎都需要他人攙扶的大胖子安祿山!與其父不同,安慶緒除了馬術之外,這弓射也是天下聞名,兩者相去實在甚遠!


    正因為騎術精湛,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安慶緒已是帶著十餘人到了華清宮外。這宮裏的人都知道安祿山與聖人和太真妃的交情,多年來也得了安祿山不少的好處,故而安慶緒剛報了姓名,便一路暢行無阻,被宦官帶到了大殿前等候覲見。


    聖人聽聞安慶緒突然到此,不禁一怔,朝一旁的高力士低聲問道:“這安慶緒到此何事?為將的不在守地,反而千裏迢迢趕到京城,難不成是出了什麽狀況?”


    高力士眉頭一緊,想了半天,終於應道:“迴稟聖人,難不成是為了。。。封聖一事?”


    聖人反問道:“不對啊,這封聖一事又與他何相幹?為何他要此時覲見?”


    高力士應道:“封聖乃舉國的大事,安祿山身體不便,也許就是遣其子前來道賀吧。”


    聖人聞言,終於微微一笑,應道:“若真是如此,那也算他有心了!”聖人當即開口道:“傳旨覲見!”


    沒過多久,安慶緒已是入了大殿,見了聖人,當即行跪拜大禮,聖人開口道:“免禮,平生!”聖人眯著眼打量了一番風塵仆仆地安慶緒,於是接著問道:“不知汝此番入宮所為何事?”


    安慶緒平日裏並不愛多說話,故而說事之事多是簡單明了,聽聖人如此相問,於是單刀直入答道:“臣聽聞聖人欲以封聖,故而千裏奔襲,前來道賀,願聖人得以封聖,自此國泰民安!”


    高力士果然猜到了安慶緒此行的目的,聖人聽了安慶緒答話,當即喜笑顏開,接話道:“沒想到。。。汝這麽快就聽聞了消息!來得好,此番來了就安心住下,待兩日後的封聖大典結束再返迴不遲!”


    安慶緒大聲應道:“謝聖人!臣此番前來,也是受家父所托,特為聖人封聖帶來賀禮!”說罷一拍手,殿外當即走入了一名胡人隨從,手捧一木盒,緩緩走向前來。安慶緒繼續說道:“家父知特命人尋得上好的美玉,又命匠人雕刻了一太極圓盤,差微臣進獻聖人!”說話間,那胡人已將木盒轉呈給了高力士,高力士緩緩打開蓋在上麵的紅布,布下露出一玉雕刻而成的八卦盤。


    八卦玉盤有一尺大小,玉相光澤透亮、渾然天成,確是一塊難得的美玉,再加上雕工精湛,連高力士這種見慣奇珍異物之人都不免側目,此八卦玉盤絕對是價值連城!聖人伸手摸了摸,又把在手中端詳了片刻,臉上盡是滿意之色,這才又將八卦玉盤放迴盒中,緩緩開口道:“如此稀罕之物,安祿山也是有心了!”


    安慶緒躬身道:“聖人謬讚了,家父說了,隻要聖人喜歡,這便就是他最大的心願!”


    聖人笑道:“他最近如何?何時再有時間入京看望朕?”


    安慶緒道:“家父時刻感念聖恩,無時無刻都盼著進京,特別是聽聞聖人欲封聖,更是心馳神往,奈何。。。身體微恙,此次隻能差臣前來,等過些時日,他一定親自入京負荊請罪!”


    聖人笑道:“言重了,汝等有心便好!朕已是大感欣慰!”說罷又伸手摸了摸木盒中的玉盤,很是喜歡!


    安慶緒猶豫了片刻,終於再次開口道:“啟奏聖人,臣此番前來,家父還有一事讓臣當麵向聖上進言!”


    聖人笑道:“但說無妨!”


    安慶緒躬身說道:“家父欲問,不知聖人封聖之後,這朝政之事將交於何人處之?”


    聖人聞言,當即變了臉色,他於是用手一拍,重重地蓋起了木盒,高力士見狀大聲嗬斥道:“大膽安祿山,怎敢打聽聖人之事?”


    安慶緒對此狀況似乎早已有了準備,再次躬身道:“望聖人恕罪,家父身係大唐天下,這還政一事並非小事,若是最終擇人不當,定會危害大唐江山,故而差臣前往相詢!”


    沒等聖人開口,高力士再次大聲斥責道:“好他個安祿山,此事也是他能管的?聖人英明,自會有主張!”


    可話音剛落,聖人當即一擺手,示意高力士勿再開口,自己緩緩開口道:“此事。。。安祿山是何想法?”


    聽聖人詢問,安慶緒當即跪地,開口道:“迴稟聖人,家父讓臣冒死進言,治理這大唐天下實屬不易,還政人選聖人自有聖裁,但。。。無論最終選擇何人,有一人萬不可取!”


    聖人聞言不禁一怔,他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打量著眼前安慶緒,其實話說到此處,聖人心中也是頓明,安慶緒所指的究竟是何人?


    前右相李林甫在世時,安祿山深得信任,在其暗中扶助下,仕途之路異常平坦,一路平步青雲,手中權力也是日漸增長。大唐十個節度使,他一人已占其三,幾乎可以說是坐擁半壁江山。可這李林甫剛剛過世,楊國忠卻和安祿山不對盤,想盡一切辦法削減安祿山手中的權力,一來二去,二人不和之事早已是世人皆知!此時安慶緒提到有一人萬不可取,如不出所料,那定是指右相楊國忠!可想到這裏,聖人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緩緩問道:“這安祿山口中的萬不可取之人到底是何人啊?”


    安慶緒當即一字一句地答道:“太-子-李-享!”


    安慶緒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禁令聖人有些意外,就連一旁的高力士也是倍感詫異!聖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時安祿山口中的不能托付之人居然是太子李享!愣了半晌,聖人這才迴過了神,緩緩問道:“為何?”


    安慶緒繼續躬身道:“太子李享乃聖人之子,若是還政於太子,順從祖製,時日若久,那普天之下都會順理成章的以太子馬首是瞻,到時太子就成了實際上的天下之主,還會有誰。。。記得聖人!”


    “大膽!汝安敢出此悖逆之言?”話沒說完,高力士已忍不住大聲嗬斥道!


    聖人當即一擺手,開口道:“汝繼續說下去。”


    安慶緒沒有理會高力士,繼續開口道:“家父說了,無論何時,隻有聖人才是這大唐天下真正的主人!還政於他人,又有太子殿下作為牽製,聖人才可左右製衡,由此來讓天下大治!故而家父差臣冒死進言,還望聖人能夠納言!”說罷安慶緒眼角不禁閃過一絲淚光,再次俯首跪倒在地!


    聖人沉默了許久,終於歎聲道:“此真乃。。。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忠言呐!”聖人側臉望了一眼高力士,顯然高力士也為剛才的莽撞有些愧疚,於是低頭不語。


    聖人又把目光轉向了安慶緒,開口道:“汝先起來,替朕轉告安祿山,他之忠言,朕一定會認真思慮!朕有汝等為國為民的忠臣,心中甚是安慰!汝先退下,好生歇息,擇日再入宮一敘。”


    安慶緒聞言當即起了身,應道:“謝聖人,臣告退!”說罷便恭敬地退出了大殿。


    見安慶緒離開,聖人於是開口朝高力士問道:“今日之事,汝作何看?”


    高力士聞言一臉慌張,連忙應道:“迴稟聖人,國家大事,老奴不敢妄言!”


    聖人歎聲道:“朕讓汝說,汝就直言!朕恕你無罪!”


    高力士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他之所言,確實。。。確實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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