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內的布置非常簡單,正對的牆壁上掛著一副八卦圖,圖下有一案牘,此時李泌正坐於案牘之後的蒲團上,案牘前也擱著幾個蒲團,案牘上正在焚香,幾縷白煙緩緩從香爐中冒出,密室內已有了淡淡的清香。李泌見杜甫入內,連忙起身恭迎,並朝案牘前的蒲團一指,低聲道:“杜先生快請入座,有事慢慢詳談。”


    杜甫三人折騰了一夜,早已疲憊至極,到了此時此地緊繃的神經才算是稍適鬆弛,拱手答謝後便也圍著案牘入了座。李泌遞過了三杯熱茶,杜甫接過噎了一口,於是長歎了一聲,開門見山道:“李大人,老朽無能,刺殺右相一事失敗了,辜負了李大人的期望啊!”


    李泌聞言一驚,縱是多年修行,定力深厚,也險些將手中的茶盞鬆了手,掉落在地下。他連忙穩了穩神色,左右望了一眼李伯禽和李天然,直到此刻杜甫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莽撞,居然當著他二人的麵就把事情和盤托出,也難怪李泌如此。杜甫連忙解釋道:“李大人,他二人都是吾的世侄,皆可信任!”


    李泌側眼瞥了一眼李伯禽,心中似乎還有些許顧慮,這李天然他倒是熟識,可這一位卻不得知,杜甫見狀連忙介紹道:“此乃李天然家兄——李伯禽。”


    李泌微微點頭,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剛才杜先生說刺殺右相一事失敗了,到底是何情況?”


    杜甫聞言,略作思索,當即把昨夜事發到剛才所經曆,事無巨細皆娓娓道來,李泌自是聽得仔細,聽到最後李泌幹脆緩緩閉起了眼睛,應是陷入了沉思。杜甫說完後,遲遲也未見其有何動靜。


    終於,李泌再次睜開了眼睛,一臉嚴肅的冷聲說道:“右相楊國忠乃當朝重臣、國家柱梁,杜先生安敢對其行如此刺殺之事?幸得此事未成,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再說,杜先生為何又要將此事告知於本官?本官實在是有些不解?”


    此言一出,杜甫當即大驚失色,一時間麵如死灰,短短幾句話李泌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是打算把此事撇得幹幹淨淨,不想有任何瓜葛!杜甫始料未及,不禁張大了嘴巴,久久不知如何應對。李伯禽則早已是臉頰憋得通紅,滿臉怒容,他突然直起了身子,忿忿道:“李大人,如此相問是打算把杜先生置於何種境地?這是打算過河拆橋嗎?”


    李泌聞言不禁冷冷一笑,低聲應道:“過河拆橋?試問吾從未打算渡河,又豈會有什麽拆橋一說?”


    聽他這麽一說,李伯禽當即更加憤怒,厲聲道:“你!!!大不了。。。魚死網破!”


    李泌抬頭望了一眼李伯禽,冷聲道:“魚死網破?汝不為自己著想,難不成也不打算為杜先生著想一番?現在汝等可是刺殺右相的逃犯!汝若是有越雷池之舉,恐怕你們也逃脫不了!”


    杜甫終於迴過了神,他當即朝李伯禽斥道:“明月奴,不可在李大人麵前無禮,還不快坐下!”此時的杜甫倒不是怕李伯禽得罪李泌,隻是他不願意事態進一步惡化,別到時右相未除,反而自己人卻開始自相殘殺!李伯禽素來敬重杜甫,否則也不會連刺殺右相之舉也敢尾隨至今,聽杜甫這麽一喝斥,他心中縱是有一萬個不情願,也隻好強壓住了怒火,緩緩坐迴了蒲團,不再言語。


    李天然突然開口問道:“不知李大人現在準備如何行事?把吾三人交給右相嗎?那到時杜先生如何遷往草堂入住,如何偷運硝石、硫磺,又如何拿到長安城和右相府嶼圖的事,恐怕都會招供啊!”


    李泌聞言當即有些色變,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繼續冷冷說道:“汝所言何意,本官實在聽不太明白,但如果真的有人暗中幫助杜先生做這些事,那麽朝廷也定會對這些人嚴懲不貸!”


    李天然聽罷不禁心中一沉,轉念一想,此事事關重大,太子又如何會親手處辦,定是交由他人協作,李泌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若是杜甫真將此事和盤托出,那就隻好棄車保帥,把“那些人”依法查辦!


    李天然正欲答話,突聞杜甫一聲長歎道:“也罷,老朽無能!此事皆出自老朽一人,怎可能會與太子殿下和李大人有關聯,老朽此番前來不過是來投案,望李大人。。。依法嚴辦!”言語間早已是心如死灰。


    李泌聞言心中自也是不忍,李泌素來正直不阿,但此事他卻不得不如此,要是自己有些許猶豫,一旦跟東宮扯上關係,那太子殿下一定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權衡之下,他也是萬般無奈!他緩緩閉上眼睛,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應答。


    突然間,李天然的目光落到了案牘之上,隻見案牘上有很多紙張都寫滿了一句話,李天然不禁輕輕念出了聲:“初九,應龍現,天下變!初九,嗯。。。那不就是四天之後?”


    聲音雖輕,卻著實把李泌嚇了一跳,剛才進來的匆忙,他也沒來得及收拾桌上的紙張,沒想到此刻竟被李天然看了去。這些天,李泌總是把自己關於這間密室之內,他反複書寫、琢磨就是為了參透其中的玄機,可萬沒想到。。。剛才刺殺右相的事都沒令李泌如此震驚,可此時李泌卻明顯已慌了神,他連忙伸手把桌上的紙一卷,收了起來,可這一舉動李天然卻看得清楚!能讓李泌都大驚失色,想必此事絕不簡單。


    李天然輕聲笑道:“李大人,何事至於如此?吾三人都是將死之人了,何不讓吾等也知道此中玄機,臨了也不至於做一個糊塗鬼!”


    李泌滿臉怒色,低聲斥道:“汝最好忘了剛才看見的,少給自己惹些麻煩!”


    李天然繼續冷笑道:“惹麻煩?敢問李大人,難道我們現在惹的麻煩還小嗎?”


    被李天然這麽一激,李泌當即直起身子,站了起來,情緒激動地說道:“此事汝等絕不可碰,否則休怪吾翻臉無情!”


    李天然也是冷聲應道:“李大人,吾等為何要聽命於你?汝可知道眼下吾等可是逃犯!”


    李泌沉思了片刻,終於開口道:“汝等且安心,杜先生吾定是會保全的,隻是眼下幾日可能要委屈杜先生藏於吾這密室之中,待風聲過後,吾自會想辦法送杜先生出長安城。”


    李天然追問道:“我們如何信你?”


    李泌冷冷一笑,答道:“由不得汝不信,眼下汝等可還有可以信賴之人?”


    李天然聞言當即一咬牙,答道:“也許。。。李大人說得對,但還望李大人不要再讓吾等失望。”沒等李泌答話,李天然再次開口道:“那吾兄弟二人這就告辭!”


    李天然的話令李泌和李伯禽皆感震驚,外麵如此風聲鶴唳,他居然打算離開李泌的庇護?李伯禽深知李天然的智慧,他有此舉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故而跟著起身,準備隨他一同離開。


    “且慢!”李泌打斷道,“汝二人不打算留下?”


    李天然搖了搖頭,答道:“密室狹小,容三人在此,自是諸多不便!況且三人成眾,保不齊走露了風聲,隻有杜先生在此,相對隱密一些,還望李大人善待杜先生,吾兄弟倆這就告辭!待李大人有機會送吾等出長安城,還望及時告知。”


    李泌詫異道:“右相此刻定在大肆搜捕刺客,汝二人就不怕出去被擒?”


    李天然道:“杜先生草堂的密道隻暴露了杜先生一人,一時半會恐怕查不到吾兄弟二人頭上,還望李大人寬心!”


    李泌問道:“那到時吾等如何聯絡?”


    李天然想了想,應道:“現吾尚未有容身之所,待找到一落腳處定會盡快告知李大人!”說罷轉身便欲離開。


    李泌再次叫住了二人:“且慢!眼下事態有變,煩勞汝交出東宮令牌,本官也好對太子殿下有個交代。”


    李天然聞言沒有猶豫,當即從懷中取出了令牌遞還給了李泌,緊接著道了聲:“告辭!”便轉身離開了,這一次李泌沒再叫住二人。臨走時,杜甫與李伯禽對望了一眼,眼中滿是惆悵,可眼下他二人也是無可奈何!隻能聽天由命。


    李天然二人出了李泌府,沒走多遠,李伯禽便已按捺不住,連忙拽到李天然的衣袖問道:“阿弟,為何汝要留杜先生在府上,萬一李泌他。。。對杜先生不利該如何是好?”


    李天然輕聲答道:“阿兄請寬心!李泌是寬厚之人,今日如此對待我們也隻是為了保全東宮的無奈之舉,他不會加害於杜先生的。”


    李伯禽道:“人心難測,可萬一。。。”


    李天然搖頭道:“沒有萬一,阿兄且放心,隻有我們與杜先生分開才能真正保證杜先生的安全!吾三人在一起,如時局不利,東宮隨時可以對我們一網打盡,隻有我們分開了,才能給東宮造成顧忌,以此保護杜先生!”


    李伯禽思索了片刻,終於明白了李天然的用意,於是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往何處?”


    李天然低聲道:“找阿郎、查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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