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您批了半日的折子了,可是要到外麵看看?”凝詩上前,拿起細銀簪挑了香爐裏的香料後,笑道,“可是有許多年未見到過這樣的大雪了。”


    將落朱批的狼毫放到雙龍戲珠的筆洗上,夜聽楓站起身,笑道,“那,便出去看看吧。”


    一直侍候在一側知柳連忙上前,將一件狗熊皮製成的大裘披在了夜聽楓的肩膀上。


    清心殿的院落,已被一片銀白,似鵝毛般的大雪,被凜冽的風卷著,在空中打了個旋落了下來。


    夜聽楓往緊係了係大裘的鍛帶,唿吸間嘴裏唿出一團團白氣,“本宮已是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大的大雪。”


    上一次見到,似乎還是多年前在晉王府中。


    寒風裹著雪花襲來,夜聽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發髻上的步搖滑在耳邊,涼徹心扉,“迴去吧,喧巫奉天,孟自宗相進宮覲見……”


    大月少雪多雨,明明是二月的天氣卻落下這樣大的雪,隻怕老百姓早已叫若不堪。


    與其等朝中百官上折子再想辦法,倒不如早早將對應的法子確定下來,也好安定民心。


    “是,奴婢這就讓呂識去傳巫丞相和孟丞相。”凝詩恭敬的迴道,抬眸間見到院門口行來一行人,不由得對夜聽楓笑道,“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和五公主來了。”


    夜聽楓抬頭,見身披墨綠色披風的太子,正挺直了脊梁正在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而剛滿兩歲的五公主,則被問晴抱在懷裏,用嫩粉色的披風裹了個嚴嚴實實。


    太子走到夜聽楓麵前,行了個宮禮,喚道,“皇兒給母後請安,母後千歲。”


    五公主則向夜聽楓傾了傾身子,細長的丹鳳眼中露出歡快的笑意,奶聲奶氣的喚了句,“娘,抱抱。”


    夜聽楓伸出手輕碰了下五公主白嫩嫩的臉蛋,輕笑道,“婉瑤,這樣冷,怎麽跑出來了?”


    問晴代五公主迴道,“迴皇後娘娘的話,五公主見落雪了,便吵著來找您。正巧今日太子迴來的早,便一起來了。”


    夜聽楓將五公主柔柔的身子抱到懷裏,輕笑道,“同娘到殿裏去……”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凝笑突然大叫著從清心殿內跑出來,跪到夜聽楓的腳下喜極而泣,“皇後娘娘,皇上醒了,皇上在叫皇後娘娘的閨名,皇上叫慕兒……”


    夜聽楓將臉埋在五公主柔柔的身子裏,眼角滑下了熱淚……


    當巫月以一手之力,推開巫家祠堂密道的封石時,如黑潑就的夜空已經在東方露出一絲曙光。


    將火折子向漆黑的通道裏送了送,她迴頭對跟在身後,穿了一件暗色鬥篷的夜聽楓輕聲道,“皇後娘娘,跟緊我。”


    夜聽楓輕嗯一聲,吹著一根火折子,跟在了巫月的身後,踏進了石頭堆砌而成的甬道中。


    巫月向前走了兩步,揚手點著了甬道兩側的火把。


    小小的空間裏,立馬明亮了起來。


    夜聽楓扔到手中的火折子,舉起袖子擺在了眼前,直到眼睛適應了才放下。


    “小心腳下。”巫月迴頭看了一眼夜聽楓,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夜聽楓則是不以為然的三兩步跳下一階石階,然後將玉手摸進羅裙裏,把綁在腹部的包袱拿了下去。


    小腹迴歸平坦,夜聽楓長長的鬆出一口氣。


    六個月前,巫月給她的那瓶藥可以改變她的脈相,讓禦醫探上去似是喜脈一般。


    待到足月從宮外抱進一位女嬰,再讓巫奉天在前朝之中竭力遊說,她便解除了將來可能會下嫁給太子的危機。


    今日她同巫月到巫家的祠堂來,為的是找到救醒建寧帝的方法。


    建寧帝沒有在十日後龍禦歸天,他一直睡了下去,睡了已經半年之久。


    巫月挑眉,轉過身用右手推開了另一道封石。


    隨著‘轟隆’聲響起,巫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凝重。將手上沾染了的塵土在一側的石牆上拍了幾下後,巫月聲音無一絲溫度的道,“我第一次進到祠堂的密室,是在我十六歲時。那時,我養出一隻蠱蟲,巫霞知道後一掌擊來,要製我於死地。”


    “巫家人果真變態!”夜聽楓冷冷迴了聲。


    “你不問問我養出的是什麽蠱?”巫月難得的話多。


    “你養出的是什麽蠱?”夜聽楓將救建寧帝的希望落在巫家的祠堂裏,有救於人時,她一向配合。


    “鳳蠱。”巫月再次吹著火折,踏進純黑中,點亮了封石後的甬道。


    “鳳蠱?”


    “和帝蠱有同樣的功效,不同的是,能得鳳蠱之人,必有鳳骨。”站到封石的一側,巫月對夜聽楓道,“巫星巫霞巫陽殺你,是因為你有鳳骨,巫星巫霞巫陽殺我,是因為我有鳳蠱。”


    夜聽楓被巫月左一骨又一個蠱說得迷糊了,她跟在巫月的身後走到另一條通道中,疑惑的道,“因為鳳骨和鳳蠱,巫家就要對你我兩人趕盡殺絕?”


    “得鳳骨(蠱)者得天下。”巫月走到第三塊封石前,“巫家,其實是在保全完顏皇室的江山。”


    夜聽楓眉頭一挑,隱約聽明白了。她指了指自己,對巫月問道,“我?我會奪完顏皇室的天下?荒唐!”


    “你現在身為皇後,所做之事為何?”巫月正色問道,“你坐龍椅,穿龍袍,落朱批,指點大月江山,除了朝中文武百官沒有對你山唿一聲萬歲,你以為你在做什麽?”


    夜聽楓將自己的袖子緊緊的攥在了手中,對巫月的話辯不出一句話來。


    她所著的宮裝裏皆繡著暗龍。左右袖口各一條,衣襟之中藏了三條,全都壓在明繡之下,極難發現。


    這是當年建寧帝下的旨,為的是按巫陽所說的去提夜聽楓的氣勢,讓她不再懼怕龍威。


    見夜聽楓不再說話,巫月將右手按在了最後一塊封石上,道,“當年巫霞一掌沒有將我打死,我無意間發現了這間密室。在得知了一些不應該知道的事後,我想到了逃。”


    巫家再沒有人情味,也是生養了巫月十幾年的地方。於是她在出了祠堂之後,逃出大月,逃到了大順。


    在那裏,她似一個平凡人一般過了兩年。


    尋到了一個疼愛她的夫君,生下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


    隻是好景不長,巫霞一直對她窮追不舍……


    怕連累親人,巫月拋夫棄女迴到了大月。跪在祠堂之中,她對巫雄說她不再是清白之身,不配為巫家養蠱控蠱之人。


    於是,巫月被巫雄驅逐出巫家。


    怕給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帶來災禍,離開巫家的巫月逃到流雲穀隱居起來。


    本想著過幾年,巫家人對此事淡忘了她再迴大順過安穩日子,卻不想巫奉天把將死的夜聽楓抱到了流雲穀中。


    “巫雄為什麽不在把你驅逐出巫家的時候殺你?”


    “巫家祖訓,巫家的祠堂裏不見巫家人的血。”將第三塊封石推開,巫月在‘轟隆’聲中道,“若不是巫陽尋到了我在大順落腳的地方,我又何必迴到巫家九死一生。”


    “然後呢?”


    “然後……”拆起火折子點亮封門後石室裏的火把,巫月神色淡然道,“你出穀後不久我也出穀了。巫家人已經不在追殺我了,可,他們卻死了。我離開的時候她才一歲,剛會叫娘……”


    巫月對巫陽恨入骨髓,她發了瘋似的想報仇。


    可以一已之力同高手甚多的巫家鬥,她力不從心。所以她將主意打在了夜聽楓的身上,隻要夜聽楓順應著巫家祖上留下來的預言走,身為助夜聽楓奪得天下的妖女的她,就有機會除掉巫陽和巫霞。


    她,做到了。


    夜聽楓走進石室,抬眸打量了起來。她正麵對著的是一座供台,供台被一塊紅布蒙著,看不出究竟。


    石室的三麵牆上,畫滿了壁畫。火把的照耀下,落了一層灰的彩繪壁畫活靈活現了起來。


    “你是不是一直對巫家和皇室的關係有疑問?”巫月走到供台前,掀開那塊紅布後,道,“你一看便知。”


    夜聽楓走上前,美眸落在了兩塊牌位上。


    左麵那塊,上書先祖完顏浩宇之牌位,右麵那塊,上書先祖巫然之牌位。


    見夜聽楓驚訝的瞪大雙眸,巫月淡然道,“完顏浩宇,大月的開國皇帝。巫家,本就是皇室,我們姓巫,也姓完顏。每一個被記在巫家族譜上的名字,皆是姓完顏。”


    夜聽楓捂著額頭,徹底亂了。她在一側的石地上坐下來,看著巫月說不出一句話。


    巫月指著一側牆上的壁畫,對夜聽楓道,“先祖皇帝在還未得天下,無意中救下了居在山穀深處的巫室一族。巫然,是當時巫族中的祭司。她觀氣見先祖皇帝是真龍天子,便委身於先祖皇帝做了妾室。先祖皇帝登基為帝後,巫然觀天卜卦,算到三百年後大月有一劫,此劫若能渡過,大月還可昌盛五百年之久。若過不去,天下再無大月。為此……”巫月臉上露出疲倦之意,繼續道,“為此巫然同先祖皇帝商定,她可以助完顏皇室度過此劫,條件是她的兒子登基為帝。巫然的長子被立為太子後,巫然帶著次子出宮,便有了巫家。巫家的男人,除了養蠱控蠱外,皆會觀氣,以在眾多皇子中選出真命天子,用心輔佐。巫家的女人,除了養蠱控蠱外,皆會摸骨,以便在後宮眾多妃嬪中摸出鳳骨,然後除掉……”


    看著夜聽楓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巫月微微挑眉。她第一次無意間看到這些東西時,比夜聽楓還要驚訝。


    巫月走到另一麵石牆前,用掌風將上麵的灰塵掃落後,道,“這上麵記得是你和我,”巫月指著一行蠅頭小字,輕念道,“巫氏不潔妖女助外族妖媚迷惑君上,亡吾大月。不潔妖女,指的是我,我破了身,是不潔之人。外族妖媚,就是你……這幅壁畫上所預言的事,大部分都核對上了。唯一不同之處,是預言上說你會嫁給皇上四次,而你隻嫁了三次。”


    夜聽楓走到巫月身側,看著壁畫上被畫成人首蛇身的自己,沒有說話。


    她上一世嫁給了建寧帝一次,這一世則嫁了三次。一為姬,二為妃,三為後。


    加起來是的確是四次。


    夜聽楓走到牆的最後麵,看了須臾後迴頭對巫月道,“巫然的預言中沒有說皇上會不會醒過來……”


    “這個預言是為你我預測的,自是不會出現皇上。”


    “巫月,這裏到底有沒有救皇上的方法?”巫家和巫家的預言再離奇,也抵不過夜聽楓想救建寧帝的急切心情。


    “會醒,一定會醒。”巫月坐在地上,看著除了供台和牆外什麽也沒有的石室呐呐自語道,“我一直以為宿命這種東西是不可以改變的,其實能改。隻要你按照著宿命的軌跡將它要你走的路程走完,餘下的,可以改變。比如,預言中是我助你迷惑君上,可實際上卻是你同皇上兩情相悅。再比如葉夫人……”


    “我娘?”


    巫月點頭,“葉夫人的骨相很怪,從骨相上看她早就是個已亡人了,可她卻依舊活著,而且是異常尊貴的活著。”


    夜聽楓揚眉迴道,“我娘假死出宮。”


    巫月搖頭,“我從骨相隻看到了你娘六歲前,再往後,看不清……”


    夜聽楓完全不理解巫月所說的話了。


    “巫然是不會讓自己的子孫無故死去的,特別那個人還是一位帝王。”巫月深吸一口氣,“所以一定會有辦法……”


    巫月在殺巫陽報仇時,已經將全部理智拋開。什麽天下,江山,皇室,皆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可當巫陽被打下山崖後,養好傷後迴到巫府的巫月幡然醒悟,她是在用大月上百年的基業複仇,這個代價讓身為完顏家子孫的她承受不起。


    所以她想彌補過錯,夜聽楓已經得到了預言上所說的一切,她現在殺了一心為大月操勞的夜聽楓隻會適得其反。將本應該在巫陽死後三年駕崩的建寧帝救醒,才是補救的最根本辦法。


    猛捶自己痛得厲害的頭,巫月把自己擠到了死胡洞中。


    “得鳳骨(蠱)者得天下,”夜聽楓站在壁畫前,將寫在一側的小字念了出來,“巫月,你對我下了鳳蠱?”


    巫月搖頭,“三年前你雖是皇後,可病後身子弱,受不起鳳蠱的初次反噬。我這次迴來,你已經指點江山……”


    聲音一頓,巫月的雙眸猛的睜大,“莫梅,我想到一個辦法,隻是不知你同不同意!”


    “說來聽聽……”


    “帝蠱屬陽,鳳蠱卻是屬陰。如果我將鳳蠱種到皇上的身上,讓鳳蠱的蠱毒去吞噬壓製帝蠱的蠱毒……”


    “你說過,鳳蠱隻能下到有鳳骨的人的身上。”


    “皇上沒有鳳骨,卻有龍骨,骨相自是尊貴無比……”


    “有幾成的把握?”夜聽楓正色問道。


    “不試的話,一成的把握也不會有……”


    閉上雙眸思慮良久,夜聽楓下了決心,“試了。”


    晨曦的微光透過窗戶,薄薄一層光暈折射在牆壁上。


    司徒妍揉了揉困倦惺忪的朦朧雙眼,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打著悠綿的哈欠。


    突然,不經意亂瞟的眼神餘光落定,床沿上赫然趴著一個人,發絲微亂,唿吸均勻,正在酣眠。


    想起昨日之“辱”,司徒妍瞬間清醒,冷颼颼的目光咬牙切齒的盯著酣睡的花葉青。


    隻聽“嘭”一聲,趴在床邊的人飛落重重砸在地上。


    被驚醒的花葉青大喊著刺客,躍身而起,一記掃腿。


    “哈哈哈”清朗的笑聲出來,氣氛突然詭異起來。


    司徒妍抱著被子,在床上放肆大笑,昨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花葉青氣哼哼的瞪著司徒妍,“幼稚!”


    花葉青不爭不鬧的離開,偌大的寢殿裏隻剩下司徒妍,斂起僵硬的笑容,躺迴床上,思緒萬千。


    想起自己在昭王府過了一夜,不由暗喜,這是她第一次在昭王府過夜,第一次離那個人這樣近……


    如此想著,亮晶晶的眸子裏,閃爍著淺淺的幸福的笑意。


    寧秀一大早帶著華服美飾風風火火趕到夜聽楓的院子,揚起的嘴角,眉眼含笑,滿是歡喜,“秦姑娘,您起床了嗎?奴婢伺候您梳洗。”


    屋子裏,夜聽楓幽怨的坐在床上,兩眼無神。自從夜璞玉將寧秀指派給她,這小丫頭便兢兢業業,每日圍著她忙前忙後。


    今日是大皇子墨朗逸和北夷公主的大婚之日,夜璞玉要她隨同出席婚宴,所以今日這小丫頭比平日要早些。


    “進來吧。”


    屋門被輕輕推開,本以為隻是寧秀一人,不想好幾位端著托盤的小丫頭魚貫而入,埋著首恭恭敬敬站在屋子中央。


    “小姐,洗漱吧。”寧秀將水盆和毛巾端到夜聽楓麵前,滿是歡喜,“這些衣物都是王爺特地為小姐準備的,今日婚宴,小姐定能豔絕群芳。”寧秀笑眯眯的看著夜聽楓,不禁喟歎:這張臉長得真好看,這個世界上怎麽能有這麽好看的人!難怪王爺如此上心。


    夜聽楓看了一眼托盤裏的衣物,淺淡雲煙藍紗裙,白玉珠翠,一應都是她喜歡的,“這些東西真是王爺準備的?”


    寧秀小心的梳理著她的長發,燦然歡喜,“今兒早,旬邑大人喚奴婢去了暖閣,吩咐奴婢,務必今日要好好替小姐裝扮。”


    夜聽楓巋然歎息,看來這昭王府是愈發不能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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