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凝詩都看出來建寧帝要處死關雎宮內的所有人,玉夫人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她抬頭看著那個站在磅礴大雨中的帝王,如置在寒冰中一樣,“臣妾,臣妾不會說出去,臣妾,皇上,臣妾……”


    “皇嫂,你說什麽?”建寧帝迴過身,走到玉夫人的麵前微彎下身子去。


    看著在自己麵前放大,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的建寧帝,玉夫人不由自主的向後靠去,同芫青抖成一團。


    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是從地獄裏來的索命閻王。


    “臣妾,臣妾不是你皇嫂……”玉夫人搖頭,她想說自己是她的妃嬪,可話卻卡在了喉嚨中吐不出來。


    建寧帝站直身子,對身側的呂識繼續道,“玉夫人感念先皇,請旨出宮為先皇守陵,朕準了”


    玉夫人木然,她本是始元帝的皇後,如今建寧帝讓她去給始元帝守陵,已是如同休了她一樣。


    萬般算計皆成空,玉夫人再也堅持不住,螓首一仰暈厥了過去。


    皇後薨,是為國喪。


    建寧帝下旨休朝三日,全國禁宴樂嫁娶三月,心示哀悼。


    同一日,目睹秦皇後薨斃的玉夫人請旨出宮為先皇守陵。


    瘋癲的芸容華平安誕下了大月國的第四位公主,與秦皇後薨,玉夫人請旨出宮為始元帝守陵這等大事相比變得不值一提。


    連為皇家添子嗣之事都不值一提,就更不用提昭月夫人任性,玩煙花燒了鳳陽殿,然後被禁足的事了。


    建寧帝震怒的真相,被輕易的掩飾了過去。


    謝秦兩家悲痛不已,皆將憤怒的目光看向了劉家。


    秦皇後孕中身子雖然贏弱,卻不會弱到在八個月時突然難產,母子雙亡。聯想到玉夫人請旨出宮為先帝守陵,他們皆是認為這是玉夫人做下的手段。


    什麽為先帝守陵,不過是建寧帝給劉家留了三分薄麵,廢棄了玉夫人讓其出宮自生自滅罷了。


    謝秦兩家如此想,劉家亦是如此想。


    玉夫人一直想扳倒秦皇後,不排除她對孕中的秦皇後做下手腳。


    因此,劉氏一黨難得的謙卑,對謝秦兩家的為難多番忍讓,對建寧帝沒有遷怒於劉家而在心中升起感恩之心。


    此時若再不夾著尾巴做人,隻怕建寧帝真的會震怒之下將劉氏一黨徹底鏟平。


    建寧四年三月二十七,建寧帝下朝迴到清心殿,坐在書案中處理政務。


    凝神間,聽到了幾聲細微的輕響。


    他抬頭順著聲音尋了過去。


    飛仙罩上,釘著一隻銀製的步搖。步搖的碎玉流蘇隨風而動,相碰間發出輕響。


    這隻步搖是兩個月前他親手釘上去的,夜聽楓偷偷進到書房時看奏折時。


    建寧帝將手裏的折子放下,看著那隻步搖愣愣的發呆。


    他想起夜聽楓對他說過,完顏哲,七年後你會殺了我。


    不多不少,正好七年。


    呂識背過身去,帝王淚,他不敢看。


    遠離京城通往邊關的山路上,一輛簡陋的馬車停在鬱鬱的樹蔭下,止步不前。


    夜聽楓挽了民間常見的拋家髻,身上穿了身杏色羅裙,正捂著胸口蹲在路邊嘔吐不停。


    問晴站在夜聽楓的身後,左手拿著水壺,右手輕拍夜聽楓的後背,道,“主子,您好受些了沒。”


    夜聽楓搖頭,臉色青白。


    兩個月,正是害喜厲害的時候。躺著不動都想吐,更何況是在馬車上顛簸急行。


    “您喝些水。”問晴將水壺遞到夜聽楓的手中,站起身來對石蕊問道,“不知道巫姑娘什麽時候能趕上來……”


    石蕊搖頭,打開包袱拿了一顆酸梅遞給了夜聽楓。


    “別等巫月了。”坐在馬車上的巫奉天沉著臉道,“她遇到巫陽算她倒黴。如果我知道巫月要我去山上接應的是你,我絕對不會去。”


    巫奉天一向叫巫月長姐,可因心中有氣,所以直唿其名。


    巫月讓他到山上去接應一位舊友時他還納悶是誰,他從未聽巫月說過她有什麽舊友。卻不想巫月口中的舊友,竟是本應該深居在宮裏的夜聽楓。


    這也就罷了,天亮了他進宮,再讓建寧帝把鬧脾氣的夜聽楓接迴去就行了。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們在下山的時候遇到了巫陽。


    巫陽見到巫奉天同巫月混在一起,語氣極寒,極其失望的道了句,“你也背叛了巫家。”


    不等巫奉天出聲解釋,巫陽已是一掌轟向巫奉天的胸前。


    巫奉天技不如人,橫著從馬車上飛了出去。


    如果不是巫月纏著巫陽讓其分了掌力,此時的巫奉天已是一具死屍。


    “那你就滾。”夜聽楓站起身,臉色依舊蒼白,她看著巫奉天冷顏道,“別跟在我身邊,順便把車上的那個累贅帶走。”


    那一日巫陽追巫月而來時,夜聽楓正坐在馬車裏,不曾見到巫陽的麵目。她隻聽見巫月對巫奉天大吼了一句快走,一行人便在夜色下乘著馬車急馳起來。


    馬車裏,一動也不能動,連話都不能說的謝如玉聞言瞪大了杏眼。


    她不過是趕個夜路迴謝府而已,誰知道自己的馬就與迎麵而來的馬車撞上。


    撞上就撞上吧,她哪裏會料到駕馭馬車之人是嘴角掛著血跡的巫奉天,又哪會料到馬車裏坐的是和親而來的昭月夫人。


    聯想到京城裏曾經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謝如玉立馬就確定這兩個人是離宮私奔的。


    立功的心思一起,她當下便持起手中短槍,想將兩人拿於馬下,送迴皇宮。


    於是,與咳著血的巫奉天過了三招後,謝如玉扔到了馬車上,一起同行。


    巫奉天不怕夜聽楓被送迴皇宮,他怕的是建寧帝對他們之間有誤會,更怕此時在身後同巫月糾纏,想一掌拍死自己的巫陽追上來。


    “來了……”石蕊看到頭頂上有飛鳥飛過,爬到馬車頂上吹響了鴿哨。


    須臾,一隻信鴿落下。


    石蕊跳下馬車將鴿子揀起,解了紙條後交給了夜聽楓。


    紙條上有兩個用血寫成,筆畫淩亂的大字,快跑!


    這四日來,夜聽楓一共接到兩次巫月的信,信上皆是讓她快跑。


    夜聽楓臉色又白了三分,招唿著石蕊和問晴上車。對身側的巫奉天道,“你要滾就快滾,別耽擱了我。”


    “進去坐好。”巫奉天一拉馬韁,揚起鞭子抽在了馬背上。


    他被巫陽打了一掌,內力大失,此時迴到京城再遇到巫陽必死無疑。


    不如跟在夜聽楓的身側,一是巫月必來尋夜聽楓,屆時也好幫他將傷治一治。二是,夜聽楓帶著身孕,他不放心。


    夜聽楓坐迴到馬車裏,靠在了問晴的身上。含著酸梅,皺著眉頭閉上了雙眸。


    馬車一動,晃得夜聽楓胃裏一陣惡心,一張嘴,酸梅吐了出來。


    石蕊拿帕子給夜聽楓擦嘴角,又將酸梅遞過去了一顆。


    夜聽楓忍著眩暈感,隻覺得後腦發麻,腦子木得厲害,看什麽都成雙影。


    巫奉天停下馬車,掀起車簾對夜聽楓問道,“莫梅,你現在需要的是靜養,你到底為什麽跟著巫月胡鬧?”


    “他要殺了我。”夜聽楓抬頭看巫奉天,道,“他也不要這個孩子,我隻能逃。”


    “胡說!”巫奉天揚高了聲音,“他怎麽可能會想殺了你!”


    “我不是和親公主,真正的和親公主被玉夫人找到了。”夜聽楓用問晴的袖擺擦額上的冷汗,“他認為我是細作……”


    “怎麽可能,你是我不遠萬裏從大順迎娶迴來的……”


    “那你可曾看到過和親公主的真正麵目?”夜聽楓冷笑一聲,“和親的儀仗一踏入到大月,真正的昭月公主就被換掉了。你還記得巫月曾經去找過你嗎?就是那個時候……”


    巫奉天臉白了,想起來當年巫月的確多次找過他,而且後來是隨著和親的儀仗一起迴京城的。


    “你為什麽要冒充和親公主?”巫奉天不解問,“巫月怎麽會聽你的?”


    “去問你姐!”夜聽楓對巫奉天怒吼道,“我怎麽知道她為什麽要我冒充和親的公主?她聽我的?我被下了蠱,我有反抗的權利嗎?”


    捂著嘴幹嘔一陣後,夜聽楓冷冷的對巫奉天道,“我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事,便是再踏入大月一步。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巫家人。所以,你要滾快滾,別礙我的眼。”


    巫奉天沉下口氣,將一切問題都歸到了巫月的身上。隻有巫月來了,他才能明白為什麽巫家人現在見麵的方式是抬手就打,才能明白巫月為什麽要讓夜聽楓去冒充和親公主。


    夜聽楓則把臉埋在了手掌中,雙眸微溫。


    那些都不重要,她都可以嚐試著去解釋去溝通。


    重要的是建寧帝對她的感情不過是鏡花水月,解了情蠱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兵大順。對她,亦是再無一絲憐惜,除了強索歡愛,兩人已是無話可談。


    知道她有孕後,命嬤嬤送來了落胎藥。


    一切,都在按著上一世的軌跡走,分毫不差……


    見夜聽楓雙肩抖動,小聲綴泣,巫奉天抬手輕捏在了夜聽楓的後頸上。


    夜聽楓眼一合,暈倒在問晴的身上。


    “抱穩她,”巫奉天一歎,對問晴和石蕊道,“天黑前找到客棧落腳。”“


    夜聽楓孕中身子弱,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一行人行到大月同大順的邊境,已是一個半月後。


    此時,夜聽楓腹中的孩子已經三個半月大,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在夜聽楓自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巫奉天亦是鬆了一口氣。


    在大月邊境小鎮伊始略做休息,一行五人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此時謝如玉的穴道已經被巫奉天解開,可以自由行動。


    謝如玉是將門嫡女,自小長到大便沒離開過京城,就更不要說是出這樣遠的門兒了。


    一路上,刨去偶爾會想起自己是被綁來的,玩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明明已經是一十四的年齡,在性格上還不如石蕊來得沉穩。


    路遇攔路劫匪幾翻闖禍,氣得巫奉天在半路上就想將把這個任性妄為的大小姐扔下車任她自生自滅,可最後卻被夜聽楓勸了下來。


    一是她認為離京城還不夠遠,若是謝如玉迴到京中對建寧帝說出自己逃宮之事,建寧帝的人不到三日便可追在她。


    一想到迴到皇宮要麵對那個對自己無一絲憐惜的建寧帝,夜聽楓除了心髒揪痛外,怕得身子微微發抖。


    二是謝如玉畢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功夫隻是皮毛,又沒涉世的經驗,若扔在荒野之地遇到草蔻,兇多吉少。


    她打算將謝如玉帶到伊始,將她交給邊境的駐軍。隻要謝如玉不亂說話,夜聽楓可以平安的迴到大順,也免去了謝如玉涉險的可能性。


    因此在伊始落腳休息的第二日,夜聽楓來到謝如玉的房間內坐下來與謝如玉長談。


    其實夜聽楓很喜歡謝如玉這個人,性格爽直,不似一般少女那般嬌弱做作。


    而且,謝如玉舞的短槍,一直是夜聽楓眼羨的,隻可惜她現在帶著身子無法學,否則一定會纏著謝如玉教她。


    謝如玉一來到小鎮上,就玩痛快了。這個小鎮距大順隻有二十裏之隔,異國風俗很濃。


    而且商隊多,雖不似京城那樣繁華,卻別有一翻風情。


    聽聞夜聽楓要將她交給當地的駐軍,謝如玉直直瞪大了雙眸,小腦袋瓜有一瞬的不名所以。


    夜聽楓看謝如玉那番愣愣的樣子,笑了,“你不是一直想跑嗎?如今已是邊境,你再與我們同行,就要出了大月去大順了。我並沒有迴來的打算……”


    謝如玉眨了眨眼睛,看著麵前雖然挽著百姓婦髻,穿著灰藍色粗布衣服卻依舊美豔動人的夜聽楓,問道,“夫人,你就不怕我迴去告訴我爹,然後再讓我爹告訴老爺?”


    一路上言語不便,幾人提建寧帝,皆用老爺兩個代替。


    夜聽楓每聽到老爺兩字都會忍不住笑,建寧帝還不到而立之年,哪裏就老了。


    可當建寧帝冷若寒霜的麵龐在她腦海中閃過時,她又痛的白了臉,揪了心,手腕一抽一抽的痛。


    客棧條件有限,沒有金銀玉器。


    夜聽楓拿起粗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緩緩喝下去,緩解了臉色後道,“我迴大順了,他便是想追也無能為力。”


    “不迴來了?”謝如玉見夜聽楓白了臉色,認真的問。


    皇家的事她不懂,她隻是覺得夜聽楓對建寧帝有情,而且還懷著皇嗣,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一定要逃到另一個國家去?


    夜聽楓搖頭,雙耳上掛的綠玉耳環輕輕搖晃,打在臉側冰涼,“所以,你不能再同我前行了。你進了軍營,報了身份,這裏的駐軍會將你平安送迴京城。”


    謝如玉咬了咬嘴唇,看著開了房門走進來的巫奉天,問道,“巫奉天也不迴來了嗎?”


    一個半月的時間,讓謝如玉從兩人的交談中了解到,這兩個人認識時間頗久,是好友,卻不是她想像中的戀人。


    巫奉天將手中的藥碗放在夜聽楓麵前,抬眉對謝如玉道,“迴來,不過是許久以後。”


    最少,要等巫月找上來,他把事情問清楚了,然後把夜聽楓交給巫月。


    “許久是多久?”謝如玉眼珠子一轉,心裏盤算開了。


    她今年已經十四,再過幾個月就及笄了,因入不得皇宮成不了皇妃,她的父親已是在多方為她選婿。


    謝家是將門世家,她父親卻將目光落在了那些文臣之中。


    謝如玉心有不甘啊,她自小在謝府中事事聽她祖父的,因此身上也沾染了一些子軍人的不拘小節。此時要把她嫁給一些子隻會舞文弄墨的文人,那還有何樂趣可言?


    別人家的夫妻兩個,都是夫習字,妻舞瑟,好一幅神仙眷侶的景像。她呢,難道要她在夫君習字時舞短槍嗎?


    怎麽想怎麽不搭。


    還是找一個門當戶對,同是將門之後的好。兩人有話說,沒事還可以切磋一下武藝。


    若是有戰事,她還可以隨軍而行,到真正的戰場上去看一看,體會一下萬馬奔騰的壯麗景觀。


    上戰場,如她祖父一樣當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是謝如玉兒時的夢想。


    後來長大了,得知女人不可從軍後,謝如玉的夢想便退而求其次,變成了隻要到真正的戰場上看一眼便滿足了。


    可她若是嫁給了文臣,這個小小的願望怕是這輩子都實現不了了。


    “你不想走?”見謝如玉緊抿著小嘴不說話,夜聽楓抬起美眸問道。


    謝如玉依舊不說話,心思在迴京城還是同夜聽楓走上打轉。


    夜聽楓迴頭看了眼巫奉天,意識是讓巫奉天來同謝如玉說。她自己則持起了青花湯匙,喝起了苦澀的安胎藥。


    巫奉天在方桌一側的木凳上坐下,從身上拿出錦帕擦手上被藥碗燙出的一道紅痕,“久到,最起碼要一年半載的。你是謝家的嫡小姐,隻怕現在京城裏已是雞飛狗跳了。”


    一年半載,正何謝如玉的意。一年之後,出征拉搭的謝遠行定是已經從拉搭迴來了。


    謝遠行是絕對不會同意把她嫁給酸腐之氣甚濃的文臣的。


    思緒一轉,謝如玉挑起嘴唇一笑,對巫奉天道,“我想與你們同行,等到一年半載後再迴來。”


    夜聽楓放下手中的湯匙,看著謝如玉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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