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帝卻是一聲輕笑,“不是心急了嗎?因為朕一直不將你尋迴來的真公主推到和親公主的位置上?”


    鬆開手,兩顆被大火燒得變了顏色的玉石珠子從建寧帝的左手中滑出,落在雕花紅木桌幾上,發出‘嘚’‘嘚’‘嘚’的輕響。


    鳳陽殿被一把大火化為灰燼,除了暈過去的姚遠和小穀子,裏麵的人無一生還。


    他的楓兒,化為了一具焦屍,腕上戴著的玉石手釧,隻剩下了六顆。


    從姚遠和小穀子的口中他得知,夜聽楓放煙花,是因為她高興。


    她高興,是因為她懷孕了……


    懷了他的子嗣,所以她雀躍的如同一個孩子般。


    他同他一樣高興,可當他得知這一消息時,她和他們的孩子,已經被大火吞噬,隻留下了一具屍身和六顆石頭。


    建寧帝咬著牙,左腕的筋脈似被利忍挑斷了一般。那難以忍受的痛楚,從左腕蔓延開來,途經心髒,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皇上,臣妾沒有,臣妾沒有……”玉夫人驚恐的連連搖頭,眼淚順著眼角一直往下落,“臣妾……”


    “扳倒皇後,讓朕立和親公主為後,然後封你為貴妃?”建寧帝抖著左手,捉住那兩顆要滾落到地上的珠子,對玉夫人繼續語氣平淡的問道,“如今,你的心願可以了了,朕將她推到和親公主的位份上了,可你覺得,朕封你為副後的可能性,有多大?”


    玉夫人驚恐的搖頭,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可卻連哽咽一聲都不敢。


    沒有,一分的可能也沒有。


    按建寧帝現在的怒火,最大的可能是下旨處死她。


    秦皇後站在一側身子抖如篩糠,她從年少時便陪在建寧帝的身側,到如今已是十五年整,她沒未見到建寧帝這般神色過。


    說是生氣,他對玉夫人說話的聲音很是平和,連個高音都沒有。可若說沒生氣,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讓人從心底裏發寒,如能將夏日的江水解冰一般。


    “皇後……”建寧帝抬頭看秦皇後,目光寒若冰霜


    秦皇後膝蓋一軟,沉重的身子跪在了地上,嘴唇變得青白。


    “朕還未說什麽,皇後何以跪下了?可是心虛了?”


    “臣妾,臣妾……”秦皇後吞下一口吐沫,用顫抖的手拄著地想站起來,“臣妾,沒,沒有……”


    建寧帝往寶椅裏一靠,看向秦皇後的眼睛輕眯了起來,“皇後,她是不是梅姬,對你有何威脅?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屢屢將她置於險地?”


    秦皇後剛爬起來,聽到建寧帝的話後一驚,又跪下了。膝蓋受創,皺頭皺了起來。


    額間滲出冷汗,秦皇後聲音幹澀的道,“她,她若是梅姬,她便是細作。梅姬本已經死了,何以會以和親公主的身份嫁到大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一直都是大順安插在皇上身側的細作。皇上對她有情被蒙在穀中,臣妾,臣妾為了大月,為了大月……”


    秦皇後咽下一口吐沫後,再也說不出話來。腦子嗡嗡發響,隻餘下喘息。她不敢抬頭看建寧帝,可她知道建寧帝一直在看著她,那視線,如要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如此說來,皇後心係吾大月江山社稷,是有功之臣。”建寧帝挑起嘴角,再次笑了。


    “臣妾,臣妾……”秦皇後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微抬起頭,目露驚恐的看著建寧帝,分不清此時建寧帝的這句誇獎,是真的誇獎,還是假的誇獎。


    “所以,你命嬤嬤給她送去落胎藥?身為細作,她不配為朕誕下子嗣,是嗎?”建寧帝挑眉,左手猛然握緊,腕上青筋暴起。


    “臣妾,臣妾沒有,沒有……”秦皇後連連搖頭,對建寧帝大聲辯駁,“臣妾沒有謀害皇嗣,臣妾……”


    呂識擦了頭上的冷汗,悄聲走到殿外,帶了一個宮女進來。


    那宮女連聲綴泣著,跪到離秦皇後遠遠的地方後,惡狠狠的看著秦皇後。


    秦皇後被那宮女的視線盯得如芒在背,迴頭細看下,發現是知柳。


    知柳哽咽一聲,對建寧帝抖著聲音道,“皇上,昨日傍晚是皇後娘娘命許嬤嬤給小姐送落胎藥的。奴婢親耳聽到,皇後娘娘命許嬤嬤傳皇上的旨意,讓小姐落了她腹中的孩子。奴婢去鳳陽殿告訴小姐,可鳳陽殿的院門卻是落鎖的,奴婢進不去……”


    知柳咬著下唇,右手的指甲狠狠刺到掌心裏。她進不去鳳陽殿,就去清心殿,可誰知卻讓太監趕了出來。被告知建寧帝身子不適,巫國師正在裏麵診治。


    於是,她眼睜睜看著鳳陽殿上方燃著煙花,起了大火……


    她妹妹化為了灰燼,還不滿十二歲的石蕊化了灰燼,她世上唯一的親人沒了就這樣沒了。


    此等話,建寧帝已經聽過一遍。再次聽,心底依舊升起滔天巨浪。


    他看向秦皇後的視線,憤怒,又自責。


    鳳陽殿被封,是他下的旨,他怕夜聽楓跑。


    如果鳳陽殿不被封,知柳一定進去了,告訴她,那碗落胎藥不是他的旨意。起火後,救火的宮人也不會被攔在殿外進不去。


    如果,他不是這個時候蠱毒發作,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聽到華禦醫對他說夜聽楓懷孕的消息。


    然後,兩個人和好如初。


    是細作又如何,假冒和親公主又怎樣?夜聽楓腹中懷了龍嗣,隻憑這一點他就可以將她的命保下來。


    然後,她的身份不再是和親公主,兩人之間不再牽著兩個國家,他不用再看她為兩國的戰事去哭。不管她是真哭,還是裝哭……


    可沒有如果,如今,他身邊隻剩下了六顆燒裂的石頭。“


    “你,你汙蔑本宮!”秦皇後抬起右手指著知柳,神色大變的對建寧帝道,“皇上,皇上,臣妾沒有命人去給昭月夫人送落胎藥。臣妾是冤枉的,皇上可以傳那個嬤嬤來……”


    建寧帝收迴視線,深吸一口氣後又緩緩歎出,“皇後當真要傳那個嬤嬤?”


    秦皇後嗓子裏咕嚕一聲,驚恐的看著建寧帝,抖著手不說話了。


    建寧帝抱恙,本應該去清心殿內討賞的華禦醫來了關雎宮。


    秦皇後雖然沒為夜聽楓生起高興之心,可卻也覺得這是夜聽楓從假公主這件事上翻身的一個機會。


    誰知就是當日,她從四公主的口中無意得知,夜聽楓的眉心是有一道疤痕的。


    有疤痕的夜聽楓,就是當年晉王府裏的梅儒人。


    梅儒人,那個真正長得鳳骨的女人。


    她怎麽可能讓一個長著鳳骨的女人誕下皇嗣,怎麽可能讓一個長著鳳骨的女人身居夫人的高位。


    所以,她命許嬤嬤給夜聽楓送一碗落胎藥,藥量大到,足可以讓夜聽楓死於血崩。


    許嬤嬤沒有迴來複命,鳳陽殿卻走水了,秦皇後本以為這是老天在幫她毀屍滅跡,卻不想一切都落在了知柳的耳朵裏。


    看著秦皇後顫抖著放下的右手,建寧帝冷聲問道,“皇後熟知大月宮規,可否告訴朕,謀害皇嗣妃嬪要做如何論斷?”


    秦皇後抬頭,眼中懼意更濃。謀害皇嗣,就是不死也要被打入冷宮。


    她連連搖頭,對建寧帝囈語道,“皇上,你,你不能治臣妾死罪,臣妾,謝將軍……”


    謝遠行助建寧帝為皇,功勞甚大。先不說謝家在外朝的權勢一時間不可動搖,就說眼下謝遠行年邁掛帥,率二十萬大軍前往邊疆平息塔拉部落叛亂,建寧帝就不能輕易動她。


    玉夫人冷汗如雨下,身上的深粉色宮裝已經粘在了身上。如果秦皇後都被治了死罪,那她更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雖然她沒有去鳳陽殿中放火,可光憑她將真的昭月公主找迴來,將夜聽楓逼上窘境這一條,就足以讓怒急的建寧帝將她千刀萬刮。


    她在心中衡量,衡量自己兄長在朝外的權勢,可否救她一命。


    良久後,玉夫人如蚊蠅般出聲道,“玉璽……”


    當年如果不是她將傳國玉璽交給建寧帝,建寧帝怎麽會那樣快的登基為帝,名正言順。


    建寧帝嗬嗬一聲冷笑,“你們,真是朕的功臣啊。”


    空曠的關雎宮內,陷入了死寂。


    秦皇後和玉夫人跪在那裏,皆是在等建寧帝的處置。


    凝詩踮著腿從外麵緩緩走進來,月前她受了兩棍,傷還未好利落。


    繞過跪在地上的知柳後,凝詩對建寧帝跪下,輕聲道,“皇上,宮人來報,芸容華生了。”


    輕輕的一句話,讓殿內的幾人將視線都看向了凝詩。


    玉夫人殷切的期盼著,她希望芸容華能誕下一位皇子。這樣建寧帝龍顏大悅之下,許是會暫緩對她和秦皇後的處置也說不定。


    隻要冷靜下來,建寧帝就會分析前朝後宮的利弊,從而留下她們一條性命。


    秦皇後自是希望芸容華平安誕下皇子,否則她就算是逃過了今日,也逃不脫祖製。


    建寧帝細撫著左手心中那幾顆溫熱了的珠子,看著凝詩,未發一話。


    凝詩抬眸看了一眼殿裏的幾人,吞下口吐沫,艱難的出聲,“芸容華平安誕下了四公主,母女平安。”


    玉夫人失神的癱坐在了地上,心中明白知道一個公主根本就不可能讓建寧帝的怒氣有所消減。


    秦皇後卻如被重錘捶在了腦中一樣,‘呯’的一聲後雙耳嗡嗡鳴響,臉色變得透明,能看到皮下紫青色的經脈。


    芸容華誕下的,是公主。


    而她腹中的,是位皇子。


    眼下,她命人給鳳陽殿送去落胎藥的事已經敗落……


    小腹一陣抽痛,秦皇後帶著冷汗的臉扭曲了起來。她左手捧著小腹,銀齒咬著嘴唇,發出了一聲呻吟。


    香脂感覺到秦皇後的不對勁兒,忙抱住了秦皇後的身子。眼睛向下一掃,看到秦皇後的腿下流著一灘血跡,蔥綠色的裙擺已經被鮮血染紅。


    香脂用手去摸了一下,驚叫出聲,“皇上,皇上,皇後娘娘不好了,皇後娘娘不好了……”


    玉夫人見秦皇後捧著小腹歪倒在地,心中生起一絲希望,她抬頭對建寧帝顫著聲音道,“皇上,皇後娘娘是有罪,可罪不及皇嗣,皇上,皇上……”


    建寧帝的視線落在秦皇後身下的那抹鮮紅上,臉上無任何表情,一言不發。


    玉夫人又叫了幾聲,見建寧帝依舊不理後,身子抖的更厲害了。


    建寧帝,怒得連皇嗣都不顧了。


    突然,建寧帝對呂識挑眉,道,“請禦醫。”


    死寂的關雎宮,因建寧帝的一句話而活了起來。


    呂識跑出去後,先前被趕出去的宮女嬤嬤魚慣而盡,將躺在血泊裏的秦皇後扶進了寢殿。


    玉夫人想趁機跟進寢殿,抬頭間見建寧帝坐在寶椅上一動也不動,跪在地上的雙腿再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一刻鍾的時間後,關雎宮中的宮女嬤嬤已是做好了兩手準備,隻等禦醫前來診斷,秦皇後腹中八個月的皇嗣到底是保還是生。


    建寧帝擺弄著手裏的六顆珠子,看著玉夫人問道,“皇嫂,你說皇後腹中的皇嗣,是公主,還是皇子?”


    玉夫人因建寧帝那句‘皇嫂’心中翻了個個兒,更害怕了。她抬頭去看建寧帝不喜不怒的容顏,不知要對那個問題如何做答。


    若說是皇子,仿佛她在恨秦皇後去死一般。可若說是公主,豈不是在說建寧帝福薄,沒有誕下皇子的命?


    玉夫人閃神間,劉禦醫被請到了關雎宮內。


    劉禦醫小跑而來,氣喘籲籲。他跪到建寧帝的麵前請安後,起身便想往寢殿去。


    建寧帝臉色一沉,輕咳了一聲。


    劉禦醫身子一頓,停住了腳步。他抬頭看建寧帝,不知道建寧帝的想要說什麽。


    可建寧帝什麽也沒有說,隻無喜無怒的看著劉禦醫,左手輕撚手中的珠子,右手在自己的腿上打著不知名的節奏。


    劉禦醫被建寧帝看得冷汗之冒,聽著寢殿中傳來秦皇後的叫喊聲不知要如何是好。


    咽下口吐沫後,他壯著膽子對建寧帝道,“皇上,微臣去為皇後娘娘診治,定會保皇後娘娘與皇後娘娘腹中皇嗣……”


    建寧帝如沒有聽到劉禦醫的話一般,看著他依舊一然不發。


    劉禦醫被建寧帝看得雙腿真打哆嗦,最後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喉結上下滾動,吐不出一個音節。


    隨著劉禦醫跪下,幾個跑進跑出端水拿棉帕的宮女,也跟著跪了下去。


    寢殿內,秦皇後的唿痛聲已經越喊越大,建寧帝卻依舊沒有讓劉禦醫起身進去診治的意思。


    一個年老的嬤嬤從寢殿中急步走出,臉色青白的跪在建寧帝的麵前,急聲道,“皇上,皇後娘娘……”


    抬頭間,見建寧帝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掃向自己,那個嬤嬤,禁聲了。


    玉夫人汗如雨下,她現在連唿吸都不敢大聲,深怕觸及了如閻王一般的建寧帝。


    兩刻鍾後,建寧帝對站在身側一直打著哆嗦的呂識道,“傳下令去,關宮門。”


    呂識稱了聲是,如遇大赦一般快步走了出去。


    建寧帝一聲關宮門,徹底擊跨了玉夫人,她滿恐的對建寧帝連連搖頭,心中隱約明白了建寧帝想做什麽。


    半個時辰後,寢殿裏的秦皇後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震得眾人心尖發麻,渾身隨之變得冰涼。


    那聲尖叫後,關雎宮內徹底安靜下來了,再無一絲聲音。


    良久,凝詩抬頭看了眼建寧帝,哆嗦著站起身,腳步踉蹌的向寢殿走去。


    一入寢殿,迎麵撲來的是嗆鼻的血腥味兒夾雜著不知名的香氣,讓人心中做嘔。


    香脂臉色慘白的癱坐地床榻前,雙目失神,已經木然了。宮女嬤嬤跪了一地,偶爾,能聽到一聲綴泣。


    床榻上全上血,秦皇後白的如紙一般的臉上,全是淚痕汗漬。


    雙眸緊閉,了無生氣。


    小腹高高隆起,孩子還沒誕下。


    凝詩走上前探了秦皇後的鼻息,感覺到還有微弱的氣流唿出。


    哆嗦著雙腿迴來正殿,凝詩再次跪在建寧帝腳下,從嗓子裏憋出幹澀的一句話,“皇,皇上,皇後娘娘,血,血崩了……”


    劉禦醫大驚失色,他抬頭去看建寧帝,秦皇後已經血崩,如果再不施救……


    建寧帝從寶椅上站起身,長長歎息後向關雎宮的外麵走去。


    凝詩見建寧帝向遠走,用手拄地想站起身跟上。可無奈她雙腿發抖,已經沒有分毫力氣。咬著牙,凝詩以手為腳,向關雎宮外爬了過去。


    眼見著建寧帝的腳就要踏出關雎宮的殿門,凝詩嚇得眼淚落了下來。她不想死,不想死在關雎宮裏給秦皇後陪葬。


    路過知柳的身前,知柳抬手扶起了凝詩。凝詩反手死死抓住知柳的手臂,借著知柳的力量站起身,跟在建寧帝的後麵走了出去。


    關雎宮外,正落著大雨。建寧帝站在雨水裏,對身側給他打傘的呂識冷聲道,“皇後薨於血崩,朕心甚痛,禦醫無能,不能救國母一命,賜死,三族內男丁發配邊關,女眷送入月樓為妓。關雎宮宮人侍主不周,不分品極,賜死……”


    ‘噗通’一聲從身後傳來,打斷了建寧帝的話。


    呂識迴頭,看到玉夫人同她的貼身侍女芫青跌倒在高高的殿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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