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楓輕‘啊?’了聲,看了眼四周漆黑的夜色,問道,“本宮說話了嗎,柳昭容莫不是聽錯了吧。”


    柳昭容咬牙,對夜聽楓說了聲‘嬪妾告退’後,扶著宮女的手快步離去。


    夜聽楓輕笑出聲,眼中露出輕蔑。


    采香輕碰夜聽楓,指著無一顆星星的天空,道,“公主,快些子吧,一會怕是要落雨。”


    夜聽楓輕嗯一聲,喚道,“姚遠。”


    拎著宮燈的姚遠稱了聲是。


    “小穀子去請皇子,怎的二個時辰了還未請來?”


    她接到珍娘子要生產的消息時便將小穀子派了出去,眼下珍娘子的二公主已經平安誕下,建寧帝還是沒有來。


    就算珍娘子不過是小小的,正五品娘子,可她誕下的畢竟是皇家的子嗣。


    “迴主子的話。”姚遠恭敬的迴道,“小穀了從鳳陽殿出來後直接奔了建章宮,聽宮人說皇上不在建章宮去了畫涼宮後,小穀子又去了玉夫人的林蘭苑。到了林蘭苑才又聽說,皇上是去了關雎宮了。小穀子讓關雎宮中的小宮女給皇上遞了話,最後是皇後娘娘身前的香脂出來,說皇後娘娘身子不適,皇上正陪著皇後娘娘說話呢,不讓小穀子見……”


    夜聽楓不再問了。


    姚遠將手中發出橘黃色光芒的宮燈往夜聽楓的腳下遞了遞,道,“主子,小心腳下。”


    飛林殿中,心中惶恐的文充媛已經命人將錢禦醫連夜請來。


    當錢禦醫細細的給她診完脈,文充媛將宮殿中的所有宮人全部打發出去,對錢禦醫直言道,“錢禦醫,本宮腹中的皇嗣,到底是位公主,還是位皇子。”


    見錢禦醫平淡的臉上無一絲表情,隻是挑眉看了一眼自己,文充媛將事先準備好的五百兩銀票推到錢禦醫的麵前,又從皓腕上擼下一白一青兩隻成色上等的鐲子。


    “本宮要聽一句實話,”文充媛冷顏看著錢禦醫,“錢禦醫了卻了本宮的心事,來日本宮飛黃騰達之時保錢禦醫前程似錦。”


    錢禦醫看著那銀票和玉鐲一笑,道,“微臣,定當為文充媛效命。”“


    建寧三年十月十九,建寧帝下旨,二公主賜名完顏姍,譜入皇家玉碟。


    而誕下二公主的珍娘子,卻未得到任何封賞。


    建寧三年十月二十,秦皇後的封賞下來,鑲嵌了金玉的小鼓一麵,錦鍛二匹,皆是賞給二公主的。


    未賞珍娘子分毫。


    有了秦皇後做樣子,玉夫人,夜聽楓,溫昭儀她們這些妃嬪,自是不會去賞珍娘子什麽東西。


    皆是撿了些不打眼的,賞給了二公主,聊表心意。


    珍娘子在誕下二公主便失寵,已成事實。


    眾人唏噓,誰讓珍娘子在最初懷孕時多次大鬧,朝外又有那樣不提氣的娘家。


    也怨不得皇帝和皇後皆不待見她。


    珍娘子早產誕下二公主讓孕中的樂充容和芸容華齊齊將目光看向了身懷六甲的文充媛。


    如果文充媛誕下的是位皇子,那她們誕下什麽都無所謂,如果文充媛再誕下一位公主,那……


    而文充媛,似乎對自己腹中的龍嗣為男為女毫不在意一般,沒有一絲的緊張情緒。


    每日該吃吃,該喝喝,那苦澀的安胎藥,一碗接著一碗的往腹中咽,臉上露出的是對即將來到的孩子的期盼。


    文充媛一日兩日這樣,別人尚且以為文充媛是沒將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往深了思。可一連半月都是這樣的淡定,不由得讓有人心嗅出了些別的味道。


    文充媛在初懷大公主時,可是個沒少折騰的主兒。眼下文充媛能這般的坦言,唯一能說得過去的便是,文充媛已經確定自己腹中的龍嗣是位公主。


    於是,樂充容和芸容華慌了。


    她們兩個的身孕相差不到二十天的時間,臨盆的日子相差不了幾天。


    等到對方把孩子誕下再做結論,為時已晚。


    建寧三年十月二十三,秦皇後孕中下懿旨,分別撥給了文充媛,樂充容,芸容華四名精練的嬤嬤。


    一是防三名妃嬪對自己腹中的孩子痛下狠手,二是防那個做下手段讓她受孕的人對這三名妃嬪做下手腳。


    秦皇後孕後將關雎宮中的奴才換了大半,怕的就是有人對自己下手。


    可自珍娘子誕下公主,秦皇後猛的驚醒過來。


    若餘下的三位妃嬪不能平安誕下一名皇子,那她腹中的這個孩子,很可能會要了她的性命。


    為了保證不出意外,她隻能將三人都護起來,以防萬一。


    彈指間,日子到了建寧三年十一月,一場又一場的冬雨過後,天氣變冷。禦花園中的灌木叢上雖然還掛著翠綠的葉子,可偶爾吹過的寒風,卻讓人冷得直打寒顫。


    夜聽楓是最怕冷的,自第一場冬雨落下後,夜聽楓便命采香每日暖個手爐給她抱著。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覺得冷,凍得手腳冰涼。


    建寧三年十一月初五,皇城上方再次落下冬雨。冬雨落下,砸在殿頂瓦間,發出的沙沙聲都似比夏日裏要寒上幾分。


    夜聽楓一早起來,梳洗過後又鑽迴了被窩,任憑采香和問晴怎麽叫也不肯再出去,連早膳都不用了。


    她抱著手爐,披著厚重的錦被,她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一張略白的小臉在外麵,連耳朵都包起來了。


    采香坐在腳踏上,一邊拿著花繃飛針走線的刺繡,一邊鄙夷的對夜聽楓道,“公主,有那麽冷嗎?奴婢的手還能捏針繡花呢。”


    “本公主豈是你能比的。”夜聽楓哼哼了兩聲。


    采香對夜聽楓迴哼了兩聲,道,“公主,您若是出來多穿兩身衣裳,走兩圈動動會比窩在被子裏暖和。”


    夜聽楓吸了吸鼻前帶著濕意的空氣,連連搖頭。


    “主子,您喝些子熱湯吧。”問晴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人參雞湯進來,一邊用湯匙舀涼,一邊道,“喝了湯就暖和了……”


    夜聽楓點頭,就著問晴遞過來的湯匙,一勺一勺將熱湯喝了。


    身上出了層虛汗,夜聽楓身上暖和和的,更不想起了。


    最後,她終是敵不過問晴和采香的雙重夾擊,不情不願的起了身。


    在宮裝外穿了一件厚厚的,鑲嵌了珍珠的貂皮小襖後,夜聽楓來到了內殿的美人榻前坐下。


    此時的美人榻上,已經鋪了張厚厚的狗熊皮,坐上去暖和和的。美人榻前還燃了個紅紅的炭盆,一伸手便能感到灼熱的氣息。


    見夜聽楓臉上露出笑意,采香笑道,“公主,是不是比被子裏暖和多了。”


    夜聽楓沒迴采香的話,而是抬眸去看采香手裏的花繃。


    花繃上,一塊嫩綠色的低布上繡了幾枝吐著紅蕊的梅花。


    夜聽楓見那花繡得漂亮,伸出玉手去拿。


    采香一躲,躲過了,對夜聽楓挑眉道,“公主,您若是想繡,自己重新繡一個去。這個可是送給二公主的……”


    “小氣。”夜聽楓接過問晴遞過來的茶盞,輕飲一口後對采香道,“就好像我非要繡一般。”


    采香一晃頭,扭過身子不再言語。


    問晴輕笑,看著細雨密淋的窗外對夜聽楓道,“公主,姚遠迴來了。”


    “怎的也不打一把傘?”夜聽楓迴頭,見姚遠正縮著肩膀一步步往鳳陽殿內走。


    姚遠走路時總是一步步的,再著急的事兒,也是穩著腳步,從來沒見他慌張的跑過。


    眨眼間,姚遠已是從外麵走了進來。知道夜聽楓怕冷,姚遠站在了炭盆的另一側給夜聽楓請了安。


    “先烤烤再說話。”夜聽楓看著姚遠被冬雨淋濕的衣裳,道,“怎的也沒打把傘?”


    “疏忽了。”姚遠一笑,沒對夜聽楓說他把傘給了小穀子了。搓了幾下手後,姚遠低聲對夜聽楓道,“主子,樂充容身下又見紅了。”


    自珍娘子誕下了二公主,樂充容已是三次見紅,眼下,是第四次。


    “如何了?禦醫怎麽說的?”夜聽楓抬頭問。


    “玉夫人已經去了樂充容那裏了,具體怎麽樣了,小穀子還在外麵打探著。”姚遠將放在炭盆上方的手收迴,又道,“皇後娘娘,怕是又要動怒了……”


    自秦皇後在三位有孕妃嬪的宮殿中安排了嬤嬤後,隻有樂充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本來秦皇後就懷疑是玉夫人在關雎宮中做下的手腳讓她有孕,如此一來,更是對玉夫人厭惡了。


    她認為這其中除了樂充容的膽大妄為外,更有玉夫人的暗中操作。


    “樂充容,做得也太過明顯了些。”夜聽楓又飲了口茶,輕歎道,“珍娘子未誕下二公主前她的身孕好好的,現在就多番有事了……”


    “還是大順好,”采香用大順話對夜聽楓感歎道,“不似這裏,心驚膽顫的……”


    姚遠是麵向著窗戶著站著,抬頭間見一抹明黃走近,打斷采香的話,對夜聽楓道,“主子,皇上來了……”


    姚遠的話音落未,呂識的高唱已是在外麵響起。


    采香抿了下嘴唇,將花繃放到一側的桌幾上,道,“奴婢出去沏茶。”


    “奴才告退。”姚遠轉身出去。


    問晴挑挑眉,隨便找了個借口也出去了。


    問晴出去後沒一會,建寧帝從外麵大步邁了進來,身上帶著些許的潮氣。


    他走到夜聽楓的身側坐下,伸手拿過夜聽楓手中的茶盞,飲了兩口溫茶,解了渴意。


    建寧帝身上的寒意讓夜聽楓打了個寒顫,她不由得抱怨道,“真冷。”


    建寧帝笑了,道,“你這裏這樣悶熱,還冷?”


    “你身上冷。”夜聽楓伸出白嫩的手指,指上建寧帝胸前衣襟,道,“還有雨滴呢。”


    建寧帝站起身,將外衣脫下後放到一側,道,“這迴不冷了吧。”


    采香從外麵進來,放下茶盞後匆匆出去了,連安也未請。


    夜聽楓將懷中的手爐遞給建寧帝,盈盈笑道,“拿這個暖暖。”


    建寧帝搖頭,將把夜聽楓抱到了懷裏,然後歪在美人榻上,長長唿了一口氣。


    抬眼看到花繃,伸手拿到手裏細看。


    “采香繡的,給二公主。”夜聽楓笑道,“二公主近些日子長大了許多,白嫩嫩的,特別討喜。”


    “喜歡二公主?”建寧帝把花繃放迴到桌幾上,對夜聽楓問道。


    夜聽楓沒迴話,在建寧帝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了。


    “你若是喜歡……”建寧帝伸手撫夜聽楓墨色的青絲,道,“我就讓她們把二公主抱到鳳陽殿來。珍娘子如今的狀況,不適合撫養皇嗣……”


    周充已經處斬,周氏一族男丁為奴,女眷為妓,珍娘子的身份低賤到不堪。


    夜聽楓爬起身來,看著建寧帝板起小臉,道,“不許,二公主的生母是珍娘子,二公主就應該珍娘子的身側長大。至於身份,二公主的生母還不夠高貴嗎?”


    “好,不抱走。”建寧帝拍拍夜聽楓的後背,安撫道,“我是以為你喜歡……”


    “我喜歡去同心殿看就好了,又不是非要抱到鳳陽殿來。”夜聽楓重新在建寧帝的身側躺下,把玩手中的粉色鍛帶,又低聲嘀咕了句,“我自己又不是不會生……”


    建寧帝耳朵一動,追問道,“楓兒,你說什麽?”


    “啊?”夜聽楓抬頭,裝傻道,“我什麽也沒說啊?”


    建寧帝輕笑出聲,把夜聽楓抱進懷裏,輕歎道,“眼看著就到新年了,過了明年……”


    夜聽楓心中一緊,貝齒咬上了紅唇。


    離那個日子,越來越近了。


    夜聽楓不想談這個話題,便轉了話鋒,問,“完顏哲,樂充容見紅了,你都不用去看看嗎?”“


    夜聽楓的問題,建寧帝沒有迴答,他把夜聽楓抱得緊緊的,將臉埋在夜聽楓的胸前,緊鎖著眉心,長歎了一口氣。


    夜聽楓抬起白皙的小手,輕摸建寧帝頭上披散下與自己糾結在一起的長發,不再問了。


    建寧帝在鳳陽殿中未走,直到入夜戌時,畫涼宮中終於傳來消息,樂充容腹中的龍嗣保住了。


    孕中的秦皇後親自去了飛雪殿主持大局,對一直照顧樂充容孕後身子的禦醫下了死令,若樂充容腹中的龍嗣保不住,讓那禦醫提頭來見。


    與此道口諭一起下達的,還有對玉夫人的處置。


    禁足一月,以儆效尤!


    姚遠退下後,建寧帝一邊喂夜聽楓喝茶水,一邊對夜聽楓道,“還沒完,我有預感,以後定會比現在還要熱鬧。”


    夜聽楓嘴裏含著淡香若澀的茶汁,看建寧帝無喜無怒的臉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建寧帝身為帝王,卻無一個女人肯心甘心願為他誕下子嗣。


    若他以帝王之威能鎮壓住也便罷了,可眼下的情況下是他越施壓,越事得其返。


    夜聽楓老事重提,對建寧帝道,“完顏哲,眼下皇後懷上龍嗣,謝家人應該能同意廢黜掉那條祖製了吧。事無萬一,沒準就是皇後誕下皇子呢……”


    建寧帝一笑,拿過素淨的白帕子擦夜聽楓的唇角,挑眉迴道,“你認為,在太子和皇後中間,謝家在乎那一個?”


    夜聽楓輕舔了舔嘴唇,沒有說話。


    以現在謝家的權勢,皇後歿了,可以再立。屆時,這個流著謝家血液的太子,還是養在謝氏一族皇後的膝下。


    到時,他們支持太子為帝,理由更充足。


    “雖然我不會再立一個與謝家有關係的女人為後。”建寧帝將空了的茶盞放下,淡然道,“可謝家還是會守著祖製,因為謝遠行要當好一個忠臣!而且,劉家不會同意,否則,玉夫人要立於何地。”


    “你的後宮真麻煩。”夜聽楓將頭紮到建寧帝的懷裏,嘟囔道,“明明一道旨意可以解決的事,卻非要弄得這許多的周折。”


    建寧帝沒迴答夜聽楓的話,而是低頭道,“不喝了?”


    夜聽楓輕點了點頭,在建寧帝胸前蹭亂了雲髻。


    玉夫人被禁足,後宮中的雜事便全落在了夜聽楓的身上。


    因離新年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後宮之事越加的忙亂。


    夜聽楓不僅要顧著自己的怡景宮,還要看著玉夫人的畫涼宮。好在,瑤華宮雖然沒有主位娘娘,溫昭儀卻是能將一宮的大小事宜拿起來了。


    除了這些,夜聽楓還要學著去安排新年的采辦,整個整月大大小小的十數次宮宴,年底各宮妃嬪的換裝,宮人的賞賜,等等……


    以往有不懂的地方玉夫人還能指點夜聽楓一二,眼下,卻全要靠夜聽楓自己去摸索。


    為了能把事做好,夜聽楓頂著寒風往關雎宮中跑得勤了。


    在秦皇後能強打起精神時,她便坐在關雎宮中的外殿中,將自己弄不清,搞不懂的事都說與秦皇後聽。


    秦皇後孕中身子不好,自己不能打理後宮事宜,知道她若不調教著一二,最後丟的是皇室的臉,所以指點的也算細致。


    這樣一來二去,待到十一月下旬的時候,夜聽楓已經將除夕和正月裏的幾場宮宴安排齊妥。


    建寧三年十一月二十六午後,陰鬱了半個月的天難道的晴了。夜聽楓小憩後見天氣好,便整理了妝容,帶著采香姚遠,捧著幾本小冊子往關雎宮中去。


    此時秦皇後腹中的龍嗣已是四個月大,小腹微微隆起。


    別人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害喜的症狀多少都會得到些緩解,秦皇後卻還是很厲害。


    若不是劉禦醫趙禦醫兩位禦醫不分晝夜的候命,隻怕秦皇後的身子早撐不住了。


    夜聽楓隨著香脂到進到內殿時,秦皇後正歪在鋪了狗熊皮的矮榻上,臉色蠟黃,瘦得顴骨凸起,眼下掛著重重的黑眼圈。發也未挽髻,隨意的披散在腦後,身上穿了身淡紫色的宮裝,外麵還穿了件純白色的狐狸皮夾襖。


    矮榻前烤著一個紅通通的炭盆,炭盆的旁邊,放著一隻盛著清水的白搪瓷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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