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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齊湖湖水微微泛起褶皺,一個男人憑空出現在應天長的眼前。


    有了許鹿那不知道多少次的前例,應天長已經見怪不怪,並不驚訝。


    他看著這個男人,年歲比自己要打上一點,可也大不了多少。他的模樣很好看,但卻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那種好看,說他美麗也可,說他英俊也行,那是一種中性的美感。若他將盤在腦後的長發放下,應天長並不敢肯定他會是一個男人。


    雖然應天長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敢說他是一個男人,可能是同是男子的直覺吧。


    普天下好像也沒誰說過太平園任華是男人,也沒有誰說過他是女人。


    來人,便是太平園任華。


    “你……”應天長看著眼前的這位身為太平園輩分最小的那一輩弟子卻身在議事堂的任華,語氣有一些無奈,“該怎麽說,你也太執著了。”


    心齋範圍內那些強大的氣機此時都是應天長讓包子警戒的點,尤其是在呂文升提醒過應天長之後。雖然應天長不曾知曉任華的氣機,他好歹在最初的草原上見過他們的模樣。


    在剛剛對付那隻怪物的時候,應天長才將自己的氣機釋放包子便在心湖中警示他,有一道強大但極為隱蔽的氣機直奔他而來。


    應天長就猜到了這到氣機的主人不是奔著饕餮來心齋的太平園任華便是與心齋有間隙的鳥鳴山陽景霞。所以在那隻巨蟒怪物葬身於包子腹中之後,應天才有意問了問鳥鳴山那三人陽景霞的情況。


    結果來得還真就是太平園任華。


    任華沒有說話,隻是朝應天長點點頭,視線很快便抬至應天長腦袋上的包子。


    單是一個應天長,並不能勾起任華的興趣。


    “若我所猜無錯,你頭上這隻黑犬便是饕餮?”任華開口詢問道。


    他的聲音很清冷,清冷到讓應天才覺得每個地方都會有一個吳東溪,而任華便是太平園的“吳東溪”。


    應天長揉著腦袋的手並沒有停下,隻有手指揉動頭皮的舒適緩解著他一部分的頭疼。太平園任華,怎麽想這一關自己都糊弄不過去。


    包子昏昏欲睡的狀態在任華出現的那一刻便已經破碎,它躬著身子,口中傳出一聲聲低吼,它能清楚的感知到任華的敵意。雖然在這方麵上包子遠沒有跟在應天長心儀女子舒眉身邊的窮奇那般擅長,但是這些絲絲縷縷,它依舊能夠捕捉到一點。


    也因此,它與應天長跟在陳臨安身邊時,才沒有那些應有的戒備。


    任華的血肉之氣很強,氣機更是濃鬱。在見著應天長與包子的那一刻起,任華便也不再隱蔽自己的原有的氣機,隻是沒達到戰鬥時那麽蓬勃而已。所以包子以及自己感知到並得到包子心湖反饋的應天長有些舉棋不定。


    這應當是任華對應天長展露的自身氣機的投桃報李,也是讓應天長之後的對話中,清楚自己的分量。


    “你應當知曉我來心齋的目的為何。”任華說。他也落在天齊湖的湖麵,與應天長對視而站。


    而應天長這才發現,任華其實並不算高,自己比他年歲還要小一些,卻已經和他同等身高。應天長說:“我又不是你,我能知道?”


    雖然如此說,但應天長心裏是清楚的,但從根本上而言,他希望自己並不知道。


    任華深吸一口氣,說:“饕餮可能為禍人間。”


    “饕餮?”應天長裝傻充愣,包子前世是上古四兇之一的饕餮的事他在第一次遇見陳臨安時便已經從陳臨安處知曉。況且就算沒有陳臨安,與包子心靈相通的應天長也有所感應。因為偶爾包子的夢境或是記憶會通過他們相連的心湖傳遞到應天長的心湖倒影之中。


    讓應天長恍如自己身處那上古的荒蕪大地之上,看著各種奇珍異獸,然後一一將其吞入腹中。不知那些奇珍異獸,還有天空中血紅色的風雲,以及腳下被熾熱的陽光烤得焦黃的山嶽湖泊。


    所見之物,盡皆入腹。


    這便是饕餮,也是應天長自己。


    所有的感觸在些許滿足與更多的欲望中顯得異常真實。


    應天長看見那具有巴蛇血脈的巨蟒怪物不感到詫異或是驚奇的原因,可遠不止在西北見過那些妖王妖獸本體這一個原因。


    但在這一刻,應天長告訴自己,自己可以不知道。呂文升不是也說過,麵對任華,插科打諢是有點用的。雖然應天長自己本性並非如此也不怎麽擅長,但耐不住早年他身邊有老酒鬼,後來還有一個爛橘子耳濡目染。


    但就現在而已,這對任華是沒有用的,任華朝著應天長邁出一步,說:“騙我又有何用,你是知道的。”


    這一步下去,兩人腳下的湖水以兩人為中心開始緩緩旋轉,還有著一滴滴水珠順著任華的氣機緩緩上升,在應天長與任華兩人身邊縈繞盤旋。


    應天長側目看了一眼這些水珠,晶瑩的水珠丟失了天齊湖湖水的深藍,純淨而透明,裏麵反射著應天長麵容,與其頭頂供著身子的黑色的包子。


    “人間有難,你這心齋四先生便冷眼旁觀,甚至包庇縱容?”


    任華本就清冷的聲音中不多的溫度正在緩緩流逝,應天長感覺得到,也沒有多的想法,更不畏懼其壓在自己身上的重如山嶽的氣機。他伸手揉了揉自己頭頂的包子的脊背,將它拱起如拱橋的背部揉、撫平緩。他說:“既然如此,我便不和你裝傻子了。但你所擔心的那些,不過是你自己的擔心而已。”


    任華看著應天長的舉動,心裏遠沒有自己的表現的那麽平靜。他清楚的知曉,饕餮從自己出現起就充斥著的敵意與殺氣在少年手掌的輕撫間已化為烏有,蕩然無存。但任華依舊將自己往前的那一步走完,說:“你是說我在杞人憂天?”


    兩人腳下平靜的天齊湖此刻已經出現一個不小的漩渦,飛濺的水珠拍打在兩人的臉上,為兩人的對話添上一點情緒。


    “難道不是?”應天長反問道。他兩肩扛著任華壓下的氣機,旋轉的水流也衝擊著他的腳步。


    這些是應天長感受得到阻礙。他知道他不彎腰,也不能退後,哪怕任華的拳頭如同現在不斷拍打在他臉上的水滴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能有任何的鬆口。


    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是有一點退後,包子就走了。


    哪怕最後心齋保住了包子,哪怕任華都不會對包子怎麽樣,陪自己走了無數山水的包子就那麽走了。


    他應天長會永遠地讓包子趴在自己的頭上,永遠。


    哪怕包子真的如任華所擔心的那般做了什麽不太好的事情,也是如此。他應天長從來就是幫親不幫理的人。同樣,包子也會這麽對他。而應天長所渴望的,是不止包子這麽對他,他也不止這麽對待包子。


    當然,應天長會盡可能地約束包子,不讓它去做那些連自己都不認同的事情。


    就像在長安時,李青蓮不顧青紅皂白為陳臨安硬闖皇宮。雖然那舉動是無意義的,可能是一件轟動江湖的傳聞,也可能是後世的一句笑話,但對應天長來說,意義非凡。


    誰都不知道,是因為李青蓮在長安的那沒什麽意義的幾劍,是因為許鹿出麵護著犯了大罪的李青蓮安然從皇宮中走出,讓應天長對李青蓮,對許鹿,對心齋埋下了信賴的種子。


    而現在,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了。


    但在任華麵前,應天長可能這麽實話實說。


    “我們入心齋之前,包子可能有過一些小是小非,但離你所說的什麽為禍人間,差遠了。”


    任華想開口說些什麽,應天長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繼續說:“你也別想說什麽以後。我入心齋之前是如此,我們進入了人間第一的書院,還能更糟不成。我們儒家的教化之功,可沒你想得那麽沒用。有我在,包子,或者說饕餮,就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那些事情。讀書人肩挑人間太平,可不是一味地的抹除。”


    這是應天長第一次說“我們儒家”,這連應天長自己都沒有想到。


    任華很願意相信應天長的話,而應天長之前的舉動也證明的他的話,但世間一切遠不是他相信如此便會如此的。就像應天長所說,他相信饕餮之後會為禍人間引發人間打亂,但已經認應天長為主的饕餮真的會嗎?可能就如應天長所說,並不會。


    但還是那個但是。


    任華說:“讀書人肩挑太平,同時也背扛風險。”他指了指應天長頭上伸著懶腰的包子,說:“你能扛起饕餮的風險嗎?”


    “我知曉你們兩者關係很好,張老聖人,陳先生,許先生,都是如你此般對文廟學宮中的其他聖人們如此解釋的,正因此,我才從太平園遠赴心齋來找你。”任華說得很認真,他言語中的溫度再次迴來了,“他們沒想到的,我想到了。”


    應天長有些驚訝,說聖人有遺漏,任華也夠有膽。


    任華說:“如果你應天長死了,饕餮會如何?”


    這一句話,正中應天長的罩門。這也是應天長一直在擔憂的事情。


    “你應天長能保證自己在這風雲變幻的人間不死嗎?”


    “你應天長能保證自己像李青蓮一般佇立在人間不倒嗎?”


    “你應天長能保證在你被迫害後或死後饕餮不會拉著人間生靈為你陪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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