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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與之覺得自己活得很累,但他從不抱怨,書上有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雖然他並不想身上背負什麽大任,但這不是他紀與之區區一介凡人能夠決定了的。當然,這並不是紀與之安慰自己的話,他能夠安慰自己的,是去世間走一走,去人間看一看。


    天下皆是與他紀與之一般苦累的人,甚至又比更飽受苦難折磨的人,他又該去抱怨什麽呢,決定他們命運的仙人嗎?


    可紀與之從不覺得自己的命運是由天上仙人決定的。


    他也不覺得別人的苦難能抵消掉他身上的疲累,這隻是一種激勵,鞭策著那個林湖書院的紀與之不愧對那個君子之稱。


    紀與之從不肯將他的想法告訴別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學許鹿沈雲山那般運籌帷幄,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紀與之隻是單純的想一個人背負他所該背負的,以及被迫背負的。他的想法其實並不重要,從小他就知道。


    他能告訴別人自己活得很累嗎?不,並不能,別人並不會相信林湖書院的君子以及大洛紀家的嫡長子紀與之會有什麽苦與累,那隻會被世人當作無病呻吟的矯情,所以紀與之學會了適當的緘默,將自己所思所想所願,埋在心間的一處幽穀,不與見人。


    既無日月,也無星辰。


    有時候,有很多時候,紀與之並不想要那個人人羨慕的出身。大洛紀家,李唐王朝裏不輸皇姓的六個姓氏之一,大唐八位上拄國,兩位姓紀,大洛紀家的紀,朝野百官,半數為紀家門客。


    大洛紀家,更是憑一族之力,替李唐駐守東海之域。


    作為嫡長子生長這麽一個家族中,還能有什麽不滿意呢?在世人眼中,似乎他所能抱怨的,就隻有夏日送入嘴中的冰不夠冷,身邊環繞著他的婢女不夠漂亮,今日的山珍海味不怎麽合胃口……而誰都知曉,隻要紀與之開口,他所抱怨的這些都會立即整改,直到合乎他的心意。


    但這些,如何都不合紀與之的心意。而他想說的,卻始終說不出口。


    因為他是大洛紀家的嫡長子,必然在幾十年後從自己老爹的手上接過紀家宗家的家主之位。


    所以他不能開口,紀家的家主,背負的整個紀家,如今他所喜歡的討厭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想一個人背著不多不少的行囊,去人間山海去走上一走,能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乘涼酣睡,夏日就算不能飲冰,也能喝上一口躲在山林之中不被灼日曬得滾燙的清泉。


    可能會吃不少苦,但他能夠輕鬆地露出笑容。


    而他隻是被紀家送入了遠在他鄉的林湖書院。


    林湖書院並不在李唐境內,而是在雲瀾王朝的國境之內。雲瀾雖不比李唐有正統的天朝之稱,可其國力也足以是的雲瀾王朝麵對李唐不比尊稱其為“上國”,而是平等相待。


    林湖書院之於雲瀾,好比心齋之於李唐。


    而近百年,不論是文壇還廟堂,林湖書院的建樹要遠超心齋,紀與之知曉這不是他的功勞,甚至林湖書院那些令人尊敬的前輩們的努力也隻占一半,另一半,還靠著儒家聖人張元春一脈所有人的“不務正業”。


    而如今,他紀與之不單是大洛紀家的嫡長子,下一任的紀家家主,還是林湖書院德學兼備的君子,更有諫國十一策被雲瀾王朝納為國策。


    比之那與大洛紀家齊名的清河崔氏中所稱為崔氏平添三分靈氣的崔裕,紀與之所作所為所展示出來的一切,不遑多讓。


    是的,這就是紀與之願意不顧自身喜好去做這些事情的原因。因為他是紀與之,所以他不能讓大洛紀家被比下去,如今也不能讓林湖書院丟臉。


    紀與之清楚,這些全源自於自己所背負的身份所給他的一種使命,他願意也很樂意去接受與奉獻出一切。


    但他也清楚,他不喜歡這些。


    他不稀罕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他寧可尋常與平常。


    而吳東溪,是讓他心境大亂的人。


    紀與之第一次見到吳東溪時,不過十五歲,從林湖書院返鄉探親歸來。


    那是嶺山吳氏與大洛紀家尋常的一次相聚。兩家作為盟友,常有往來。


    紀與之時常迴想起他與吳東溪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沒有落英繽紛,也沒有才子佳人的深情凝望,隻是平淡若水般的點頭,問候。


    書上也說,上善若水。紀與之想便是此般了。


    而從第一眼之後,紀與之便發現自己的目光再無妨從吳東溪那恍若煙火冷清的麵容上移開。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情緒不再受自己的控製,他心中的那處幽穀終於有了光芒。


    習慣了緘默的紀與之,隻有在見到吳東溪的時候,才願意去說些什麽,去說一些他內心當中真正渴望的事情。


    紀與之想將自己的思維中的所有想法都告訴那個對自己有一些不理不睬的吳東溪,想為她做更多的事,最後哪怕是烈火入水隻留一縷青煙也在所不惜。


    所以紀與之隻告訴了吳東溪他喜歡她,而沒有去對大洛紀家與嶺山吳氏說這種話。


    因為紀與之知道,如果他去對他的父親,乃至對大洛紀家與嶺山吳氏兩家任何一名族人說了這種話,他與吳東溪的婚事便就成了。大洛紀家與嶺山吳氏不介意親上加親,甚至一直在等著這個親上加親的機會,這兩家已經不介意到可以完全忽略吳東溪的感受。


    而這恰好是紀與之所不能認同的,這一股無法認同逼迫著紀與之第一次沒有選擇家族利益的方向,更加沒有選擇自己喜好的方向。


    如同他尊重家族所附加在他身上的一切,他尊重吳東溪的想法。所以在他對吳東溪表明心意得到了否定的迴答後,他心中在失落與悲傷之餘,還有一種慶幸,有一點苦中之樂。


    他害怕吳東溪被迫接受她所不愛的東西,就算她不愛的,是自己,是這個叫作紀與之的男人。


    也隻有這個時候,紀與之才是他自己,不是大洛紀家的下一任家主,不是林湖書院的君子。


    之後相隔兩方,紀與之在雲瀾王朝的林湖書院,吳東溪在大唐的心齋,紀與之偶有寄信給她,也從未得到過迴複。


    紀與之從沒想過放棄吳東溪,他隻是不願意打擾到這個不喜歡自己的姑娘。他覺得自己與她見麵時,還能以朋友相稱。


    紀與之在這一刻有些盲目的自信。他覺得自己陪著吳東溪,總能讓這位天下絕好的女子喜歡上自己。因為他是紀與之,半點不輸為崔氏平添三分靈氣的崔裕的紀與之,以一己之力在林湖書院博得君子之稱的紀與之。


    況且,紀與之覺得自己長得並不差,不是那種會嚇到別人的怪物……嗯,應該不是。


    所以林湖書院要去心齋時,紀與之第一個跑到院主麵前,要求前往心齋,不為了讓林湖書院踩在心齋之上,隻為了見一見許久未見的故人。


    已是朝思暮想的故人。


    那人此刻便在眼前,紀與之之前一路上的所有忐忑與不安都化作清風,拂在臉上。他沒想到見著吳東溪的自己能夠如此的平靜,心湖雖有漣漪,卻隻是微風拂過。


    他更享受這一刻那些漣漪的存在。


    “東溪,我等你很久了。”紀與之說,“怕打擾到你看書,別沒有登塔來找你。”


    紀與之等了一輩子,終於等到將這句話說出口。


    吳東溪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冷冰冰的,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勿擾,微皺的眉宇間你永遠猜不到是一種嚴肅,還是一股厭煩。


    這樣就挺好,她還是她。紀與之露出了微笑。隻是如今的吳東溪與他想象中的模樣有一些不同,他以為兩三年不見後吳東溪會讓自己認不出來。但吳東溪還是與以前一樣,姿態沒有變,表情沒有變,舉手投足間展現的吳東溪還是吳東溪。


    她變更漂亮了?


    不,也沒有變漂亮。


    紀與之心裏胡思亂想著,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


    但是,這又能如何呢?


    這個問題並沒有讓紀與之有多心碎,見著吳東溪,便能讓紀與之將自己所有的不好的情緒全部拋之腦後。那些該煩的該愁的,等見不到她了再去想。


    紀與之的思緒很重,想家事,想國事,更多的,還是想她。


    紀與之看著吳東溪皺起的眉,嘛,可能她還是不太喜歡我吧。


    吳東溪邁步向前。紀與之緊隨其後。


    他可不想就這麽見一麵就結束了,除非吳東溪轉身轟他走,而紀與之也很清楚,吳東溪不會那麽做。


    她表麵再如何冷漠,再如何嚴肅,眉宇間的那股厭煩再濃烈,那也隻是表象。紀與之清楚,吳東溪是一個心腸很軟的姑娘。


    “吳小先生不如帶我逛一逛這心齋?”紀與之跟在吳東溪身後說。


    吳東溪腳步頓了頓,她迴頭看了一眼紀與之,紀與之從她的眼裏讀出猶疑與煩躁,心中騰升出一絲害怕。


    幸好,吳東溪在下一秒點了點頭。


    紀與之笑意更濃,隻可惜,她還是沒有說話。


    心齋在吳東溪眼裏並不大,那些山水之處,她很少去,因為她覺得很累,還不如來千學塔借一點書看。但就讓紀與之如此滾開,也不是心齋的待客之道。


    心齋千學塔往西走,是如同棋盤與棋子的湖與島。吳東溪隻隨李青蓮去過一次,便再沒去過。那裏風景不錯,可以帶紀與之過去。


    “東西啊,真巧啊。”


    吳東溪聽見一個聲音,腦殼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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