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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讓不出意料的喝醉了,雖然他也的確沒喝多少,那壺被顧清讓從頭拿到尾的綠沉酒隻被他飲去一半。應天長以前是聽黃堯一直在打趣顧清讓的酒量,倒也真沒想到顧清讓的酒量是如此不堪。


    詢問過文武考的相關事情之後,應天長這五個家夥便開始談天說地,什麽都講。書院的趣事,先生們的怪癖,還有在書院就讀的妖怪們的情況。


    應天長多是聽著,到最後才開始在那四個家夥的起哄下講述他早年經曆。少年的經曆其實並沒有多波瀾壯闊,不曾見過天上仙人降臨人間,也不曾見過武夫一葦渡江,更沒有李青蓮那般的劍仙一劍破萬法,隻有人生中的一些小磨小難。


    他見過有父親賣女求榮,將親身骨肉送羊入虎口;也見過兒子棒打老母,不與花甲老人一點米飯吃。


    他曾經與陸春雨為了生計在盜賊窩裏呆過,每日就算空手而歸,也有同伴遞來一口熱食。


    逃荒途中他也見過父親為避免妻兒餓死,這位一家之主勸說其愛人烹食自己的身上的骨與肉,自縊於愛人麵前。


    當然也有陸春雨沒事找事,帶著應天長去做一些俠義之事,最後兩人鼻青臉腫的翻山越嶺地逃命。


    這既是江湖,也不是江湖。


    這是人間。而人間當然還有應天長遭遇的那些心地善良的山精鬼怪,還有那些將過路人烹而食之的小鎮居民。


    應天長慢慢飲酒,娓娓道來。


    但就是因為這些無限堆疊的小磨難,才讓應天長切身體會到人間最真實最無法避免的苦痛。


    其他人聽著與他們腦海中完全不同的江湖與人間事,也在飲酒。


    這一刻,入喉的酒不再灼熱暴烈,卻剛好能澆熄心中那冰冷的火焰。


    應天長是他們這夥人中酒量最好的那個,這也得多虧了當初變著花樣騙應天長飲酒的的爛橘子陸春雨。


    隻是當初的酒劣,比不得綠沉酒的醇厚。


    應天長與青黃青山與黃堯將顧清讓送迴他的住處後,再依次將微醺的黃堯青黃青山送迴各自的住處,便就迴自己在靜心穀的小屋了。


    路上月光皎潔,卻藏在樹梢之間。應天長望著


    這是這個機會,應天長知曉了顧清讓黃堯還有青黃青山的住處。


    推開門,留守在小屋中的包子便撲進了應天長的懷裏。


    從青蚨坊離開的時候,應天長沒忘記給包子帶點吃食迴來。應天長將黃堯掏錢買的烤鴨放在包子的飯碗裏,包子立刻就從應天長的懷裏鑽出,以同樣的姿勢撲在烤鴨上。


    應天長揉了揉埋頭啃食烤鴨的包子,然後倒在床上唿唿大睡。雖然應天長酒量好,但他喝得也多。


    應天長不怎麽喜歡喝酒,但他喜歡醉的感覺,那種暈乎乎的,不會去多想什麽,什麽也想不起來的這種醉酒的感覺。


    一覺到次日,輕輕的敲門聲將應天長從昏睡中喚醒。


    應天長看向窗外,朝陽才在天空的盡頭站穩。


    應天長揉了揉眼,去開門。說老實話應天長猜不到誰會在這個清晨來找自己,大抵隻有青黃與顧清讓他們了,但這些家夥昨日也沒少喝酒,估摸著都在唿唿大睡。他想不出下一個誰,隻希望別又是那吳東溪便好了。


    當應天長打開門,看見的是一個背負長劍的黑衣白袍的青年,他黑衣胸口的地方有一縷一縷的金線纏繞的騰雲一般的圖案。雖然看著就不是便宜貨,但並非給人一個富貴公子哥的感覺,而是一個英氣逼人的俠士。


    應天長抬頭看著來客的臉,普普通通,卻極為耐看,甚至他雙目的黑瞳裏,都有著類似於星空般閃爍的光芒。


    應天長認得這張臉,來自劍書軒的劍仙,呂文升。


    “應先生所住的地方可真難找。”呂文升笑著說。


    “其實不難,因為我是心齋學生,自然是住在學生該住的地方。”應天長說。


    應天長看著呂文升的笑容將他雙瞳裏的星光放大,沒去想這呂文升為何來找自己,心裏隻是在想是否修為高了,眼裏皆能有星光。


    “是這個道理。”呂文升笑著說,“那應先生是想請我進去坐坐,還是與我在心齋裏走走?”


    “那還是出去吧。”應天長往前走出一步,跨出門檻,來到呂文升身前,也順手帶上了房門。包子再一次被應天長關在屋裏。


    因為有西北秦觀那個先例在前,如今應天長極力避免讓那些修為高得離譜的人與包子見麵。雖然不知道眼前呂文升是否已經達到那個地步,但還是小心為妙。


    而且在心齋,應天長自信自己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需要包子來救。這是少年這麽多年來少有的信心。


    “應先生不拿佩劍?”呂文升問道。


    應天長搖了搖頭,已經率先往外走去:“又不是出來打架,拿劍幹什麽?”


    應天長走得是陳臨安迴心齋時帶自己領略心齋風光時的那個方向那條路。應天長此刻挺慶幸當初跟著陳臨安走了這麽一趟的,不然他還真不知曉能和這個劍書軒劍仙去什麽地方。


    應天長不想讓這個劍仙進入自己的那棟小屋,包子在屋子裏隻是一個原因。


    應天長側過頭問:“你是來找找我打架的?”


    清晨的陽光映在兩個年輕人的臉上。


    呂文升倒也耿直,開口說:“我來心齋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和你打一場架。”


    “那要不我迴去把劍拿上?”應天長笑著說,“你應該是希望我拿著劍和你打吧?”


    呂文升笑了笑,腳步跟上應天長行走的步伐,與這位心齋四先生並肩而行。


    “既然已經到心齋來了,並不急在一時,況且現在的應先生應該也沒有動手的心情吧。”呂文升說。


    應天長唿出一口氣,說:“你別叫我應先生,我受不起也受不了。”


    應天長沒心情對呂文升去說一些心齋的山水風光,而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話題迴到了最開始便該詢問的點上。


    “你既然沒想著這麽早與我打上一架,那你來找我幹嘛?”應天長看著懸在天空還並不刺眼的太陽,眼神裏盡是無奈,“還來得這麽早。”


    “抱歉打擾到應先生休息了。”呂文升低了低頭表示歉意,然後抬頭說,“能被李劍仙贈劍的小師弟,我真的很想見一見是什麽樣的人。”


    “李劍仙?”應天長扯著嘴角反問,“你不也是劍仙嗎,劍書軒名揚四海的劍仙呂文升?”


    “在李青蓮麵前,除了他自己,誰都不配稱作劍仙。”呂文升迴答的幹脆利落。


    應天長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


    呂文升笑道:“一樣的。”


    應天長與呂文升已經走入樹林,周圍樹林茂密,兩人不得不從並肩而行變作一前一後行進。


    應天長在前,呂文升在後。


    畢竟是由應天長這個心齋四先生來引路。文人書生間,一些禮節規矩,雖不刻意提在嘴上,但一言一行皆效之。那些隻將規矩落在嘴上的,才是腐儒與偽君子。


    幸而這兩者,在場的兩位年輕人都不是。


    應天長笑著說:“怎麽樣,失望了嗎?”


    應天長伸手從周邊的樹梢間扯下一片微黃的樹葉,應天長如今雖然隻有十五六歲,卻並不矮,甚至比同齡人還要高出一個頭。而呂文升也是修長的身形,如今已及冠的他自然還要比應天長高處不少。


    應天長稍稍舉起樹葉,恰好擋在後方呂文升的眼前。


    “換做我,我便會失望,因為我清楚我自己。”應天長說。


    呂文升並不介意應天長將樹葉放在自己眼前,他們都是讀書人,自然知曉有一句話叫做“一葉障目”,而呂文升這麽多年所作所為,便是不會讓自己眼前會有那能夠障目的一葉。應天長舉起的樹葉在呂文升眼前,其實也不在。


    “這本就不是能妄下結論的事情,而應先生能說出如此話,則給了我另一個方麵的建議。”呂文升說。


    走在前方的應天長看不到後麵呂文升的表情,呂文升也瞧不見應天長的模樣,而應天長覺得自己背後這個劍書軒的劍仙其實不錯,就是傻了點。


    不過應天長忽然笑了,他以前也覺得陳臨安自負又傻,但到現在傻笨的隻有他應天長。


    “所以呢,你到底找我來幹什麽?”應天長將舉起的樹葉隨手扔掉。


    樹葉迴歸到這片叢林的擁抱。


    呂文升說:“文武考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始,我雖不急著與你打一架,但我幾個問題想問你。”


    應天長在林中站定,呂文升也隨之停下。


    應天長迴過頭,讓呂文升看見自己的笑容。


    “我並不討厭你。”應天長說,其實他沒有討厭過任何人,當初在西北時想取他性命的黃砂君,逼他走一趟西北的輕雷子,與自己在酒館對峙的黑王秦觀,第一次將他稱作小夫子的崔家崔裕,與白貓少女舒眉走得極近的簡亦繁,林林總總,他都不討厭,他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與方法,這些都是對的,是該被理解的。


    應天長頓了頓,在他心裏其實可以去掉最後一個名字,他挺討厭那個人的,不得不去討厭他。


    “我也不怎麽害怕你。”應天長說,他見過妖魔。見過鬼怪,見過天上仙人,也見過兇神惡煞心腸歹毒的凡人,他親眼見過死亡的模樣。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有些擔心害怕的估計就隻有心齋那位吳東溪了。


    應天長知道,這個劍書軒的劍仙呂文升的劍其實挺瘋狂的,不然他也不會在世間被人稱作“月下獸”。


    月下的野獸,也是瘋獸。


    這也是他問劍李青蓮時,第一劍能出其不意地贏下李青蓮的原因所在。


    應天長從百曉閣那裏得知了呂文升的習慣,他口中的所說的問幾個問題,便是問劍。他們這些練劍的練武的都是那樣,都相信劍或是拳等傳遞迴來的情緒會答案,才是真心實意不含半點虛假的。


    應天長伸手,靜心穀小屋中的桃花輕顫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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