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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長覺得許鹿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滑稽,這並非貶義,而是一種他學不來的自由,當然了,少年也不想學。他多少覺得這副模樣的自己會很傻。他聽許鹿的話,在玄策門外等著,此間崔裕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這名白袍讀書人與應天長一樣,傻愣愣的望著被大火包圍的玄策門裏。


    烈火熊熊,誰都瞧不清楚裏麵發生了什麽,可兩人就這麽看著火焰翻滾,妄想著裏麵可能發生的一切。


    說不定這永不熄滅的三昧真火就滅了。


    包子從黑虎爪下脫身後就迴到了應天長身邊,隻是小黑狗會不時的迴頭看那隻盤踞在原地打盹的大虎,然後舔一舔自己的鼻尖,猜想轉生前的自己與這隻黑虎到底孰強孰弱。可能還是自己要強些吧。包子想出一個讓自己心滿意足的答案,便搖起了尾巴。現在的它當然沒注意到後麵的黑虎臉上露出一個極其生動的譏諷笑容,如人一般。


    時間靜謐地溜走,無論玄策門門內門外,都安靜的可怕,似乎整座長安在這段時間都沒有了唿吸,隻有碰不得的三昧真火在翻煮著長安城裏人們賴以生存的空氣。


    這種靜謐隻會讓等待更加漫長與煎熬,而靜謐充斥著人間每一處地方。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隻是一瞬之後,應天長看見玄策門內的所有火焰緩緩騰升,全部匯聚到天空那朵金色雲彩上麵。


    而火焰的最前頭,有一個腳踩火輪的人影。那人帶著無盡的三昧真火迴到了崔裕口中的天門之內。


    應天長看著那朵金色祥雲緩緩消散。


    他將老書蟲的那把裁紙刀握得很緊。


    在火焰消失之後,許鹿勾搭著李青蓮的肩出現在玄策門外。


    崔裕將白狐放在地上,自動退走。


    沈農儀跟在許鹿李青蓮身後,他撓撓頭:“老頭兒我送送兩位?”


    許鹿沒有迴頭,說:“滾。”


    沈農儀長舒口氣,長安在這一刻,才真正放晴。他等著剛好退過來的崔裕,與其一同離開。


    李青蓮與許鹿走到應天長身邊,李青蓮拍了拍應天長的肩,說:“已經結束了,走吧。”


    “沒事吧?”應天長有些不敢相信。


    許鹿把自己的手從李青蓮的肩頭收迴,又按在了應天長的頭上,搔弄著少年烏黑的頭發:“嗯?看不起你這個二師兄?”


    應天長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答,低頭看向包子。小黑狗向他吐著舌頭。


    李青蓮把許鹿的手從少年的頭上拿走,解釋說:“是沒有說得這麽簡單,不過也真的沒事了。”


    許鹿與李青蓮都不是陳臨安,不會每一件事都麵麵俱到地解釋給少年聽。


    許鹿罷罷手,似乎故事在他手臂的來迴間就已經翻篇。他走到黑虎麵前,騎上去後伸了個懶腰便就躺下,一氣嗬成。許鹿一如既往的懶散。


    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許鹿閉上眼,說:“走,咱們去城外野炊喝酒。”


    李青蓮拍拍應天長,讓他跟上許鹿。


    應天長想也許這就很好了吧,便俯身抱起包子,小跑前去與黑虎並行。但有一些東西依舊留在了少年的心頭,那是少年說不出來的一種感受,是少年第一次告訴自己,自己麵對一些事情應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就像一顆顆埋入心田的種子,等待時間與經曆的澆灌後在少年心中逐漸茁壯。應天長走了幾步,迴頭看向破爛的玄策門城門,如同前些日子在陳臨安身側,迴頭看向那個破敗的涼亭。


    包裹陳臨安的那張大網,少年一直很在意。他想把這張網扯爛。


    他不想今後自己的陳師兄會變得不好,或者過得不好。


    應天長吐出一口氣,再吸迴去。心情比這些霧氣要沉重一些。


    而李青蓮則蹲下身,對心有餘悸的白狐說:“此次長安之行抱歉了,不僅風景算不得好,還讓你擔驚受怕。”


    白狐伸出舌頭想、舔舐李青蓮的手,卻被他躲過。白狐看著李青蓮,搖了搖頭。


    李青蓮歉意一笑,起身而行,白狐跟在身邊。


    白狐不曾逛過長安,可能長安真如李青蓮所說景色不佳,但自己在長安皇宮城門前,見得有一襲青衫踏浪而行劍破城門,這般景色,很是壯闊。


    隨後在長安城外較遠的一處山林裏,許鹿躺在草地裏,黑虎趴在許鹿後麵不遠的地方。李青蓮在最前麵飲酒,身邊有一隻白狐,他的麵前便是懸崖裂口,吹來的山風裏飽含力量,將他束起的發絲吹起。應天長在許鹿與李青蓮兩人之間,抱著包子,包子吃著許鹿不知從何處拿出的美食佳肴。


    應天長有許多問題纏繞心頭,但陳臨安不在,他便不會去問。


    李青蓮望著懸崖瞧不見底的深淵,摸了摸手中已入鞘的長劍,心中有一份不快,因為這份不快,李青蓮看向天際。


    天上沒有什麽,蔚藍的一片,瞧不見一朵白雲。


    就像哪吒的眼睛,瞳孔裏沒有東西。這個念頭在李青蓮心頭始終縈繞不去。


    李青蓮迴頭看了看自己的小師弟與二哥,便露出一絲微笑。不隻是小四,自己也該學一學二哥的。


    眼不見為淨,可他李青蓮終究是看見了。李青蓮又飲下口酒,酒勁不夠,壓不住愁。


    天空雲端之上,巍巍九重天。


    男人坐在一朵雲上,滿臉愁苦。


    對了,他不是人,而是仙人。托塔天王,李靖,曾經人間的陳塘關總督。但那已是無盡歲月前的故事了,滄海桑田,陳塘關也隨著陳塘關李氏封神登仙後慢慢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在現在的人間,自己的家鄉已不叫陳塘關。可就如剛剛自己的三子在長安皇宮開口所說的“陳塘關李氏三子”那般,他們依舊是陳塘關李氏。


    因為啊,天無情,道無情,神仙大抵也是這個樣子。但他李靖覺得他們李家人可還沒完全拋棄那些被天規戒律禁止的東西。


    雲朵緩緩移動,雲上李靖慢慢離開了日光的照耀。


    九天之上,李靖感到一絲微微的冷意。他有些苦悶的把玩手中的玲瓏寶塔,有些話找不到人說。


    有時候隻有明月清風的九重天,落在李靖眼裏,多得是寂寥。


    突然,李靖想起一個人,他咬了咬牙,決定去見一見他。


    李靖覺得自己這些話可以對他說,而他應該也能懂得。


    站起身,李靖就沒有了那份屬於凡人的苦悶,隻有一份肅穆,現在的他,才像托塔天王。


    走出雲海,過天門,經宮廷樓閣,李靖對一切視而不見,現在的他懂得為何一些神仙會下凡遊曆,或是幹脆在人間尋一處地方安家。李靖搖了搖頭,安家這個說法並不合適。


    天庭這些富麗堂皇的宮殿,看得多了,不過礙眼而已。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李靖站在了天庭的困神牢前。困神牢的牢門還通向一個方向,那是斬仙台。李靖看向斬仙台方向的時候眉目陰鬱,如無月的夜空。


    天庭共有三座大牢,這三座大牢裏困神牢分為七層,隻囚禁違反天規天條的神仙。可身為托塔天王的李靖清楚,困神牢中並沒有關押多少神仙,不是因為神仙都比較守規矩,而是因為他們不配。


    就像另一座牢獄到現在也隻關過一名神仙與一隻妖猴。


    守牢的天兵急忙跑到李靖麵前腆著臉說著好話,李靖視線終於從斬仙台收迴,他看著這名天兵,有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這一套與人間毫無區別,而李靖在陳塘關時就已司空見慣。李靖讓他退下,向裏麵說一聲,自己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就走入困神牢。


    他並不想巡視這座在天庭都死氣沉沉的牢獄,而直接去往一個地方。


    困神牢第七層,這裏充斥著與天庭相斥的黑暗與陰森,無數破損的灰色大石漂浮在這個空間中,隱隱還有鎖鏈碰撞摩擦的聲音從深處的黑暗中傳來。而隻有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一隻細小的火燭燃燒著搖搖欲墜的光芒。李靖嗅著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放慢了他的腳步。這裏麵關著一個他想見的神仙,整個天庭隻有幾人知道他關在這裏。


    這是一樁秘密。每當想起這個的時候,李靖就想殺人,不對,殺神仙。


    可他隻能忍著。這也是李靖來找他的原因所在。


    而當李靖麵對他時,臉上的肅穆一掃而空,苦悶迴到他的臉上。那一絲搖曳的光亮隻能讓李靖看見他的一條胳膊,而那隻胳膊被無數的鎖鏈所貫穿,釘在灰色巨石之上。一滴滴蘊含著金銀光芒的猩紅血液由傷口流淌到鎖鏈上,又一滴一滴打在虛空一般的地麵。


    這一刻,李靖許多想說的話又被吞迴肚裏。


    “還好吧?”他問。李靖覺得把這話說出來的自己像個傻子。


    “還行,哪怕我在人間的香火被你們斷得幹幹淨淨,我也不會死在這,何況人間香火現在還好。”被囚禁在黑暗裏的人說。聽聲音,是個溫和的男人。


    李靖看著貫穿手臂的那些鎖鏈,鎖鏈吞吐著這片空間裏所有的黑暗與陰冷。


    “上麵又派他出去了吧。自從被你們關在這裏,三太子出征或是下凡,你都會來見我。”男人說,“我像是你的定心丸嗎?”


    李靖摸了一把臉,說:“你算是給我的答案,在外麵我會想一些事,一看見你心裏就明白了。”


    李靖的表情更苦了。隻是在黑暗裏,誰也看不清誰。


    男人笑了一聲:“前車之鑒。”


    李靖點點頭,但這不是全部的原因,他本來是天庭最重要的一位神仙,如今卻被鎖在困神牢裏,生不能,死不得。也因此,李靖猜得到為什麽哪吒會變成這樣。每當看見如今的哪吒,李靖偶爾還會想起以前那個抽龍筋鬧龍宮的兒子的頑劣,當然也有剔骨還父割肉還母後自己的傷心。


    那時的哪吒,雖然不乖,但很好啊。


    即使現在天天見麵,李靖也想自己的三兒子了。


    歎出口氣,李靖慢慢往迴走。他想說的那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就和以往每次一樣。


    等李靖走後,困神牢裏迴蕩起一陣笑聲,笑聲裏沒有喜悅。


    黑暗中,緩緩睜開的三隻眼裏映出三道神光,讓這處空間明亮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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