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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皇帝遣走了所有侍從太監,獨自坐在禦花園的一棵樹下,手裏提著一壺酒。讓他感到可惜的是,宮裏裝酒的器皿都太過精致,沒有市集裏的那種普通。


    昨日連著下了整日整夜的暴雨,此刻地麵依舊濕潤,可老皇帝絲毫不在乎,任由泥土沾在他衣袍的五爪金龍上。


    老皇帝灌下一口酒,吧唧了下嘴,沒有以前偷酒喝的那種味道,他記得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是皇帝,也沒錢喝酒。可除此外還能記起些什麽呢,他忘了教他喝酒的人是誰了,也忘了自己喝的第一壺酒是哪來的,哦,老皇帝還記得長安城裏桂花釀的飄香。可後來,進了宮再出宮的自己花大把銀子喝了那麽多桂花釀,才猛然發覺,當年長安城裏飄揚誘人的桂花酒香和那個與野狗奪食的小乞丐一同消失了。


    再也沒有當年的酒香。或許隻有李青蓮喝得到當初的酒香了,老皇帝這麽想著,將手裏的貢品桂花釀摔在地上。


    “你說,長安城裏有人擋得住那位詩酒劍仙嗎?”老皇帝問。


    老皇帝背靠的大樹後傳來一聲低語:“沒有,李三仙若不顧一切使壓箱底的東西,沈農儀能擋下三劍已是頂天,魏源約莫著能擋下一劍後再死,我比魏源要好上一些,一劍後不死而已。”


    這是護了老皇帝二三十年的影子,原本老皇帝挺討厭他的,後來倒也習慣了,竟成了半個朋友。


    “李青蓮當真如此厲害?”老皇帝有些詫異,他可是比誰都清楚影子嘴裏那幾個名字的力量。


    “人間能有幾個李青蓮?”影子感歎了一聲,張老夫子這一脈遭人嫉恨如此之久,為何還如此平穩?就是因為有一個用劍講道理的三徒弟。


    “那位可能攔得住他。”影子說。


    “我死了那個老不死的都不會出手,說不得還笑著看我哪個廢物兒子坐上這個位置。”老皇帝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李青蓮曉得輕重,不過鬧一鬧,為陳臨安出口氣而已。”


    老皇帝沒想其他的,咧嘴一笑,說:“這長安城可不隻有人而已。”


    其實在心底他還是多想看到那位詩酒劍仙一劍劈了這皇宮大殿,隻要不劈死自己就行。可老皇帝也清楚,不可能,哪怕他準了,神仙也不準。


    皇帝即是天子,什麽意思,老皇帝清楚得都快哭了。


    正想著,老皇帝眼角毫無聲息地滑下一顆水珠。他有些想那個小乞丐了。


    老皇帝低頭看著碎在地上的酒壺,瓷片反射著天空映照下來的光,像是打開了一道道通往天空的甬道。老皇帝突然有些悲傷,小乞丐其實挺讚成陳臨安的說法的,可老皇帝不是。


    天上的神仙不是。


    天下的正統也不是。


    轟隆一聲巨響,老皇帝舔舔嘴唇,眯起眼睛。


    皇宮玄策門外,站著兩人,李青蓮與應天長,還有一隻白狐一隻黑狗。


    白狐有些害怕,在李青蓮腳邊瑟瑟發抖,而包子則趴在應天長頭頂吐著舌頭搖晃尾巴,興高采烈。


    少年抬頭望向玄策門城樓,沒有一位守城衛士,如門外一樣,城樓上也隻站著兩人,一個應天長先前見過,那時少年認為是瘋子的白袍讀書人崔裕,還有一名則是一名衣著普通的老人。少年抬頭望向身邊的青衫劍士,他沒有一點意外,依舊噙著一抹微笑。想起來得這一路也不見什麽行人過客,應天長便有些了然。


    “崔小子你不去李三仙麵前試試自己幾斤幾兩?說不得還能讓他另眼相看。”老人伸著懶腰,似乎在活動筋骨。


    “連沈老都不一定攔得住的李先生,我踏前一步便是不自量力。”崔裕說。


    老人看著崔裕臉上的笑容,很想一拳打在他還算得上漂亮的臉上。老人攏了攏衣袖,說:“不下死手的李青蓮我與那個死太監聯手倒也能與他糾纏一二,李青蓮知曉分寸,我們死不會死,皮肉之苦卻少不了。所以魏大太監動手之前,我肯定不會先出去挨打。”


    崔裕總算收起臉上的笑容,他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應天長,聽得懂老人這話的分量,也曉得老人直接對他說出這話是什麽意思。城樓下,應天長看見自己的這位三師兄輕輕抽劍出鞘,輕描淡寫地遞出一劍,劍身綻放出一縷劍氣,直朝緊閉的玄策門城門而去。


    崔裕也看見這一幕,他忽然轉頭看向老人,效忠帝王家的老人並沒有出手的意思。


    在那一縷劍氣觸碰城門前,玄策門城門就已炸出萬丈金光,金光中走出兩尊金甲戰衣的神將,高約十丈,一個持雙鐧,一個拿鐵鞭。李青蓮遞出的那縷劍氣被一記鐵鞭打得粉碎。


    李青蓮依舊氣定神閑的模樣,開始慢慢踏步向前:“依靠帝王氣運與百姓供養死後才勉強成仙走進天門,真以為自己位列仙班了?你們是以為攔得住我,還是你們認為我李青蓮會忌憚天庭立下的天規戒律不敢對你們出手?”


    其後應天長頭上的小黑狗搖著尾巴盯著兩尊金甲神將,大流口水,就要撲向前方,卻被應天長提前抓住腰身,從頭上取下抱在懷裏。


    “別去。”應天長說。


    包子抬起頭看應天長皺在一團的臉,這是它極少見過的表情,有些心疼的小黑狗用舌頭舔舐應天長的脖子。


    應天長應當是沒想到會是這般情景的,否則也不會如此。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真正的神仙,少年揉了揉小黑狗的頭,說:“等下神仙打架我看不懂,你要是看李師兄打不過了,趕緊就帶我們跑。”


    應天長說得極小聲,可在他前麵背對應天長緩步而行的李青蓮嘴角仍是揚起一個弧度。這個小師弟還是不錯的,有些膽略,也很冷靜。畢竟是先生教出來的,青衫劍客這麽想著,他便看那兩尊金甲門神更不爽了。


    包子狠狠搖頭,應天長看不出李青蓮的深淺,可前世乃是饕餮的它卻能大致感應到一些,這兩尊既不是神荼也不是鬱壘的門神還不足以攔住劍氣縱橫的李青蓮。包子好不容易見著下凡的門神真身,很想很上去分一杯羹,有主人那兩個麻煩的師兄在,不說吃掉門神真身,吃些氣機靈蘊也好。可它再抬頭看應天長時,卻發現少年並沒有看它,目光一直在前麵的李青蓮身上。包子被不知覺的應天長勒得不得不仰起頭,就有些氣餒,卻也沒有掙紮,就這麽寂靜下去。


    前方,碩大的鐵鞕與鐵鐧一左一右朝李青蓮揮去。李青蓮提劍抬手,其身前便有一柄由青色劍氣凝聚而成的巨大氣劍突然出現,李青蓮步伐不停,左手將漆黑劍鞘反插在背上,又從腰間取下青皮葫蘆送到嘴邊,用嘴拔開塞子後給自己灌下一口烈酒。


    “不就是體態大一些嗎,大得過我手中劍?”


    原本與神將手中鐵鐧一般大小的青色氣劍在李青蓮此話過後,瞬間增大,長過百丈,懸於長街之上。隨著李青蓮一口烈酒的飲下,青色氣劍忽略過左右攻向李青蓮的金甲神將,直朝玄策門城門刺去。


    拿鐵鞕的門神便立刻迴頭,將手中的鐵鞕纏向氣劍,可多次拽拉都無法使青色氣劍的速度有任何衰減。沒有辦法,這尊金甲神將隻得將自己的身軀立在城門之前去硬擋那刺來的已經比他這尊神靈之軀都還要龐大的青色氣劍。


    他本就蘊含金色光芒的眼瞳中有三點更為璀璨的精芒閃爍而過,在青色氣劍刺來的一刹那,這尊金甲神將躲過了最具殺傷力的劍尖,以身體扛住劍身,用盡全力往前推。氣劍劍身的劍刃在門神身體的金光甲胄上摩擦出簇簇火花,金甲神將的雙腳也在地麵街上留下兩道深深的溝壑,直到這尊神將的腳跟抵在玄策門城牆才勉強使氣劍停住。


    心中憋火的神將兩手金光大盛,捏碎了青色氣劍,可當他抬頭時,卻已看見持劍飲酒的李青蓮已站在自己眼前,淩空禦風,比仙人還仙人。


    而他的那位門神搭檔則倒在街上,金色甲胄已經暗淡無光,那是燃燒的火炭被冷水澆滅後的慘淡。


    “讓不讓?”李青蓮問道。


    當然,李青蓮自己也知道自己這不過是在多費口舌而已,這兩尊門神,以及城樓裏的兩人,還有這天子腳下和皇宮裏麵許許多多的人都一樣,是湧入海洋的河水,不可能迴頭。


    於是李青蓮手中已出鞘的長劍與門神巨大的拳頭撞在一起,淡金色的血液灑滿了長街,這一刻,像是在下雨。


    這場金雨之後,兩尊由開國武將死後化身的門神化為點點金光重迴城門裏麵,雖不至於身死道消,李青蓮卻也打散了他們近十年的氣數。


    空中的李青蓮繼續向前,天地卻隨之一凝。李青蓮低頭看著懸在空中的雙腳,感覺像是被困在沼澤裏。李青蓮踏進過沼澤,所以清楚這種感覺。他重新將青皮葫蘆栓在腰上,伸手向前摸,麵前仿佛有一道道看不見的牆壁將他圍困。


    李青蓮笑了笑,他知道雖然自己不是在沼澤裏,可也被困住了。他也明白這是欽天監那群煉氣士聯手布下的陣法,趁著那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個子吸引眼球時完成的。


    可這個真的能奏效嗎?


    就像誰都知道那兩尊門神不可能攔住詩酒劍仙一樣,也沒誰對欽天監的這個大陣報以希望。


    李青蓮破陣是不需要知曉陣眼跟腳的。


    “黃河之水天上來。”李青蓮念叨了一句,其頭頂的雲層便立刻分成兩半,如同被劍劃開一道口子。


    無盡河水便從這道口子由天上落往人間,河水奔流如同萬馬奔騰,而李青蓮站在最前頭。


    欽天監煉氣士的陣法形同虛設。


    水浪翻騰濺出的水花伴著清冷的晨風拍在崔裕的臉上,他看見李青蓮踩著浪頭直達城門前,以手中出鞘的長劍叩門。


    崔裕知曉李青蓮手中的這柄長劍的名字是“桃花”,也知曉身邊的老人依舊不會出手。


    玄策門城門,就這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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